第29章 最知心的话
“表面上,我这人什么都规规矩矩的,”玛纳弗太太把手放在莉丝贝特手上,像是接受了对方的保证,说道,“我是个已经结婚的女人,凡事都自己做主,在家里,要是玛纳弗哪天早上去部里上班之前,突然起意要跟我道个别,若见我房门关着,他就会走开,不会打扰我。对自己的孩子嘛,他还不如我对杜伊勒利花园里那些石雕的孩子那么喜欢,花园里有两座河神像,那些孩子就在其中一座的脚下玩耍。要是我晚上不回家吃饭,他就跟女用人一起吃,吃得好着呢,因为那女用人对先生可是百依百顺。每天吃过晚饭,他都要出门,不到半夜或凌晨一点不回家。可怜的是,这一年来,我没有侍女伺候我了,这也就是说,我已经守了整整一年的寡……我这一辈子只有过一次爱,一次幸福……那是个有钱的巴西人,他一年前走了,这是我犯下的唯一的一个过错!他回去要把产业卖了,兑成现款后再来巴黎定居。可等到了那个时候,他的瓦莱莉会成了什么模样呢?一堆垃圾。哼!这是他的错,不是我的错,他为什么迟迟不回来呢?也许他早就葬身海底了,就像我的贞操一样。”
“再见了,我的小宝贝,”莉丝贝特突然说道,“我们以后永远不分离。我爱您,敬重您,我就是您的人啦!我姐夫缠着我,让我搬到瓦诺街您的新宅去住,我一直不乐意,因为他这一份好意的用心,我是看得透透的……”
“噢,这一来您就可以监视我了,我也明白。”玛纳弗太太说。
“这正是他这般慷慨的用意所在,”莉丝贝特答道,“在巴黎,善行中有一半是投机,就如不义中有一半是复仇!……对待一个穷亲戚,他们就像对付老鼠那样,随手扔给它们一块咸肉。男爵主动提出这个要求,我当然会答应的,因为这间房子我已经住厌了。啊!我们俩都相当精明,有什么事会损害我们的利益,我们都会知道的,该说的我们才说;反正,不要说漏了嘴,这交情嘛……”
“要经得起一切考验……”玛纳弗太太乐呵呵地说,如今有了一块挡箭牌,一个心腹,一个正经可靠的姨妈之类的人物,她心里确实高兴,“听我说,男爵在瓦诺街安排得确实好……”
“我想也是,”莉丝贝特接过话说,“花了三万法郎呢!这笔钱,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因为歌女若赛花早已经把他的血给放光了。噢!您正碰上好机会,”她又补了一句,“男爵呀,有一双像您这样光滑白嫩的小手捧着他的心,他做贼去偷也心甘的。”
“是嘛!”玛纳弗太太心里像姑娘们那么踏实,可这不过是因为不在意罢了,她说道,“我的小宝贝,说吧,如果什么能对您的新房子派得上用场,您就从这里拿吧……这个柜子,这个带镜子的衣橱,还有这地毯、帷幔……”
莉丝贝特高兴得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会得到这样一份礼物。
“您这一下给我的,比我有钱的亲戚三十年来给我的还要多!……”她高声道,“他们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是不是有家具用!前几个星期,男爵第一次上门来,见到我这种穷样子,也只是扮了个有钱人的鬼脸……呃!谢谢!我的小宝贝,我一定会还您的情的,您到时看我怎么报答您吧!”
瓦莱莉把她的贝姨送到楼梯口,两个女人拥抱了一下。
“她一身臭蚂蚁味!”等贝姨走了,漂亮的女人自言自语道,“以后不要拥抱她,我这个贝姨!不过,要小心才是,得好好跟她相处,她对我可有用了,一定会让我发财的。”
玛纳弗太太是个名符其实的巴黎混血女人,她怕吃苦受累,像猫一样懒洋洋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去跑去奔。对她来说,生活应该是享受,而享受又应该一点儿也不费力。她喜欢鲜花,但要有人给她送上家门。若去看戏,要是没有单独包间,没有车送她去,她简直不能想象。
瓦莱莉的这些交际花的情趣,全是从她母亲那里传下来的。蒙特科纳将军在巴黎多次逗留,这期间,瓦莱莉的母亲深得将军宠爱,整整二十年间,所有人都拜倒在她的脚下;她挥霍成性,生活奢侈,全都被她花光、吃光,随着拿破仑下台,那种奢华的排场也就不见上演了。
论挥霍,帝政时代的要人绝不逊色于旧时的王公大臣。到了王朝复辟时期,贵族们对挨打、抄家的事记忆犹新,因此,除两三个特例外,一般都变得节俭、适度,凡事都先做好准备,总之,变得庸俗,没有伟大的气派。之后,一八三〇年,完成了一七九三年未竟的事业。在法国,从此之后只有显赫的姓氏,不再有显赫的世家,除非再出现难以预料的政治变更。一切都打上了个人的印记。最为明智的人士的财产为终身年金,所谓的家族由此而不复存在。
拿玛纳弗的话说,瓦莱莉搭上于洛的那一天,贫穷这个恶魔已经咬得她鲜血淋淋,迫于它强大的威胁,这个年轻女子不得不打定主意,把自己的美貌当作生财之道。因此,这几天来,她感到迫切需要像她母亲那样,身边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女友,跟贴身女侍不该说的心里话都能向她倾吐,而且这女人能替我们活动,来回奔忙,考虑问题,总之,对我们死心塌地,即使生活对她不公,也心甘情愿。
然而,她和莉丝贝特一样,很清楚男爵让她和贝姨交往是出于何种用心。这个巴黎混血女人聪明得令人可怕,她一连数个小时躺在沙发上,把别人的灵魂、情感和计谋的各个黑暗角落,用她那盏细细观察的灯笼搜索了个遍,想出了一个妙计,要把间谍变成同谋。
她泄露了秘密,这实在可怕,但十有八九是存心这么做的。她看透了老姑娘的真实性格,知道她好激动,又多情,但却无处发泄,于是便想到要拉拢她,让她依附自己。因此,方才的那场谈话就像游客投进深潭的一颗石子,以探测它的深浅。不料发现老姑娘看似那么软弱、谦卑,一点儿也不骇人,可身上却同时有着伊阿戈与查理三世的性格,玛纳弗太太不禁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