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南北大国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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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大概不会过太久,我就会怀念起现在这段日子:一边等朱一龙的剧上新,一边整理自己的书稿。

拿自己跟大明星比,难免有点“登月碰瓷”。不过,我看我这一万粉丝的心,跟大明星看他那三千万粉丝的心,也是一样的。这就是庄子说的“齐物”了。

我也怀着万分的惶恐,感激我的读者朋友的喜欢。我也在盘算,你们到哪一天就该离开我了。趁着还有人记得我,我想多拿出一些有意思的东西给大家看。

这本书还是源自我的“大学国文”讲义。如你所见,因为有人喜欢第一本书——《年轻人的国文课》,所以有了现在这本。这本书是我上次没来得及分享给你们的部分。

第一本书的内容,是我最急着要告诉诸位的,如果只许我出一本书,那么我就会讲上本书里的那些。这本书,是我第二着急要告诉诸位的。上一本是我在跟大家打招呼,所以我特别希望你们喜欢我,会刻意挑一些最有可能让你们喜欢我的话来说。这一本,我大概就有点恃宠而骄了,就开始放飞了。如果用某些人做学术的眼光来看,大概上一本比较偏儒家,这一本比较偏道家。其实,在我看来,道家本来就是儒家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巫师一生中最想说的话,就是儒家,第二想说的话,就是道家。

我喜欢用“巫师”这个词,也喜欢说“贵族”“士人”“儒生”这些词。这些词的意思各有不同,但说的大体是同一群人。这群人,其实就是曹雪芹说的,禀赋正邪二气而生的人。他们聪俊灵秀在万万人之上,乖僻邪谬又在万万人之下。遇见了所爱,他们就是最深情的人;遇不见所爱,他们就做奇人逸士;即使生在不大可能留下文字记载的卑微环境,他们也能焕发出自己的光彩来,不会甘于被人奴役。

这些人,生在蒙昧的时代,就是讲着神话、给人们梦想的巫师;生在闭塞的乡野,就是唱着乐府、给人们欢乐的艺人;生在文化昌明的地方,受到良好的教育,就成为一流的文人,创作出一流的文学作品。这本书中的六个章节,恰好可以分入三个时代,又恰好分入三个角色。之所以能凑在一起,还是因为,这些看起来很不同的人,其实就是一样的人,都是我喜欢的人。

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在这里写出来。我第一天上小学的时候,我妈教育我:“到学校不许问同学家里是干什么的。”结果,30年后,我终于长成了一个见到古人就问他们家里是干什么的人。我会关心焦仲卿家里是干什么的,花木兰家里是干什么的,李商隐家、苏东坡家又是干什么的。我对他们家里是干什么的理解不同,对他们的理解就不同。

除了关心他们家里是干什么的,我还会追问,这个文学形象的心理原型是什么?文学是夜有所梦,那么日有所思是什么?我的史学功底并不好,实在不好在大家面前卖弄“文史不分家”。我的体会是,历史停止的地方,文学开始了。历史系告诉我们,这是假的;然后我们中文系开始追问,既然是假的,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一次,我试着更多地说一些我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比如,用心理分析的方法去讲《九歌》,用文体学的方法去解构李商隐的诗和苏东坡的词。我讲《逍遥游》《孔雀东南飞》和《木兰辞》,都是中学课本上的“熟课”,但我的理解,可能是与你之前听到的相反的。如果不是相反的,我也就没有必要讲出来了。

这次快乐的写作体验,让我想起中学的时候。那时候我会在草稿纸上写一点不能给老师看的文字,我的同学们都很喜欢,我写好一篇,她们就抢过去传阅。以至于后来,我就是真为写作业而打的草稿,也会被她们抢走。有这样的小伙伴支持我,我就越发敢写真话了。

这本书收录的有关《木兰辞》的故事是我之前从来没讲过的。它不是讲稿,是我为了这本书专门写的,所以看上去可能不是那么好读,不是那么千锤百炼。如果不是为了等《木兰辞》,这本书本来可以更早一些和大家见面的。《木兰辞》里,有我特别想和大家分享的故事,以及我自己的各种故事。

我之所以这样执着于讲自己的故事,是因为我坚信,我的故事就是古人的故事。我和我的学生们,生长于正常的时代,我们或许更容易理解大多数时代的人。那些在书上没学明白的内容,代入我们的人生,往往就可以明白了。所以我要把古人的故事讲给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听,让你们看看,古人和我们是一样的。我也要把我们的故事记录下来,给古人看,更给或许已经不再能明白我们的后人看。我要告诉将来的人,我们是这样的,我们是存在的。

当然,这只是我过于奢侈的野心罢了。这本小书,应该会很快灰飞烟灭吧。既然现在我还能写书给你看,那我就赶紧写,你也赶紧读,我们彼此图个乐就好了。

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

张一南

辛丑正月于白贲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