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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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胜负乃兵家常事

尽管黄巾军在寿张会战中的落败,还只能说是兵锋稍挫,尚不致于伤筋动骨,但也已令其士气大为低落。这个时候,曹操采用双管齐下的策略,向黄巾军发出了劝降书,黄巾军不但不予接受,而且反过来也给曹操送来了一份劝降书。

黄巾军信奉所谓太平道,对其它鬼神祠庙,一概予以禁毁,曹操年轻时做过济南相,在任上时,也曾拆毁鬼神祠庙,并严禁官民举行祭祀。济南国隶属青州,青州是青州黄巾的主要活动区域之一,太平道也早就在青州等地有过私下传播,大概太平道在当初传播的过程中,与当地其它鬼神信仰有过争夺信众的冲突,曹操移风易俗,拆毁祠庙,客观上有利于黄巾势力在济南乃至整个青州境内的扩大和蔓延。

黄巾军中有一些人是济南人,对曹操在济南时的所作所为有一定了解,他们觉得曹操当初的做法和他们是相通的,在劝降书中,他们对曹操说,汉朝气数已尽,黄巾当取而代之,既然先生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又何必要逆势而动呢?

曹操读信后,气得连连跺脚,呵斥痛骂,但他同时也感到既然连黄巾军都认为与他有相通之处,自己争取黄巾军是大有希望的,故而决定对政治招抚的这一做法不予放弃。

奉天子以令不臣

寿张会战的结果表明,曹军骑兵不仅成功地找到了黄巾军步阵的薄弱之处,而且已经善于运用集群骑兵的合力,对单个骑兵能力的不足进行弥补。

在各自都发出劝降书,又都为对方所拒绝后,曹操继续发挥骑兵机动力强的优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连续出击,昼夜不停地组织会战。黄巾军则像被瞬间破功一样,找不到抵御的办法,几次会战之后,所部损失很大,不得不节节撤退。

黄巾军靠攻城略地维持给养,男女老少都伙在一起,走一路吃一路,一旦连续败北,处境便极为困难。在他们败退至济北国时,已是寒冬季节,更是衣食无着,饥寒交迫,曹操趁机加强政治攻势,对黄巾军“开示降路”,敦促其赶快投降。

黄巾军走投无路,经过谈判,终于同意归降,接受曹操的指挥。曹操共得降兵三十余万,家属男女百余万口,曹操大为高兴,宣布既往不咎,一个也不加以伤害。他从三十余万降兵中挑出特别精壮,用官方说法可称之为“百战悍贼”的老兵五、六万人,编成了一支独立建制的部队,号称“青州兵”,剩余降兵则和所有降众家属一起,被组织起来,安排到乡间进行耕作,以便生产自给。

青州兵作为精锐步兵,与曹军中经历过战争磨练的骑兵相得益彰,曹军的作战能力由此得到极大提高,已足以与任何一个诸侯及敌对势力相抗衡。

击败和降伏青州黄巾,使曹操在兖州站稳了脚跟。这时他在名义上虽已是一州之主的州牧,但事实上还不可能立刻摆脱对袁绍的依附从属地位,外界都把他在兖州的成功,视为袁绍势力在河南的延伸。袁绍自己也如此认为,遂向朝廷举荐曹操为正式的兖州牧。

袁绍以为曹操一直都是需要靠他罩着的小弟,但曹操的幕僚们却早已把袁绍当成了潜在的竞争对手。新附谋士毛玠年轻时做过县吏,以刚正不阿,清廉公道著称,他本来想投靠荆州牧刘表,途中听说刘表政令不明,才取消原定计划,投奔了曹操。

毛玠判断,袁绍、刘表虽然兵多民众,暂时势力强盛,但终究成不了大事。他建议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也就是迎献帝东归,直接使用皇帝的旗号,对不守臣节的诸侯进行调度,谁敢执迷不悟,就抡起皇帝的大棒敲碎他们的天灵盖。

毛玠自然把袁绍、刘表等人都划在了“不臣”之中。曹操对毛玠的这一颇具战略眼光的建议很是欣赏,连连击节称善,当即采纳,并提升毛玠为幕府功曹。

就曹操来说,随着环境变得越来越复杂,他的思想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当初在参加讨卓时,为了除去皇帝身边的奸佞,拥护献帝,他固然可以万死不辞,但一旦走上发展个人事业的道路,想法就再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单纯了。尤其在董卓死后,随着诸侯争霸的剧烈程度不断升级,曹操必须全身心埋首其中,对皇帝的态度也逐渐由忠心耿耿,更多地转变为实用主义的利用。

事实上,也并非只有曹操君臣才想到要迎献帝东归。关东的州牧郡守,不少人出于各自目的,都有过类似考虑,甚至在袁绍幕府中,也已经有人和毛玠不谋而合,站到了同样的战略高度之上。

袁绍初占冀州,谋士沮授就提出,尽管现在皇权衰微,皇帝已成傀儡,但在诸侯纷争之中,若能够把皇帝控制在手,打出兴复汉室的旗号,依旧能在道义上获得极大的舆论优势。

沮授劝袁绍到长安迎回献帝,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朝廷的名义征伐各地。袁绍本来想改立刘虞,结果没成功,自然就会对沮授的建议加以斟酌。

不久,朝廷派大员抚慰关东,曹操和袁绍听说后,都亲自带兵到数百里之外迎接,临别时,两人还相约在洛阳会合,共同将献帝接回来。这表明,和曹操一样,袁绍也已在盘算是否要西迎献帝了。

冤家对头

从当时的形势来看,无论袁绍还是曹操,都尚不具备将献帝接到身边来的条件,不过两人之间又存在着很大差别。

袁绍西迎献帝的主观愿望其实并不强烈,归根到底,他怕弄来献帝后,反而碍手碍脚,影响自己行事乃至自立称帝。曹操则完全接受了毛玠的主张,但囿于形势,不得不暂时搁置,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与朝廷和献帝接近的机会。

公元192年底,曹操派从事王必出使长安。前往长安必须借道河内,河内郡太守张杨原为丁原的部将,当时受何进委派回并州募兵,结果等他回来时,丁原已经被杀,并州军也被董卓给兼并了。

在无枝可栖的情况下,张杨先归降袁绍,后被匈奴首领于夫罗裹挟叛逃。丁原曾屯驻河内,此处本属并州军的地盘,于是张杨便在河内站定脚跟,并从凉州集团所控制的朝廷那里取得了河内太守的名义。

此时张杨与势力正盛的袁绍已经恢复了依附关系。曹操在名义上也仍是袁绍的附庸,一直以来,与朝廷的联络都须由袁绍代为启奏,而不是自己直接沟通,他所获取的官职,无论是东郡太守还是兖州牧,均由袁绍向朝廷上表。同为袁绍的小弟,张杨认为曹操遣使长安之举破坏了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若他放行,让袁绍知道的话,恐怕会怪罪于他,因而拦着王必,不让其过境。

张杨的部属、骑都尉董昭是个聪明人,他认为曹操虽然暂时势力弱小,但未来却不可限量,和袁绍结盟也只是权宜之计,两家不可能一直好下去。他劝张杨不必事事维护袁绍,还是要多给自己留后路,并指出眼下正是一个成全和方便曹操,借以与之结交的好机会。

张杨恍然大悟,不仅同意让王必从自己境内通过,而且还上表推荐曹操。董昭想得更为周到,他以曹操的名义给长安的李傕、郭汜等人写信,依照其地位高低,分别致以问候和打点礼物。

王必越过重重阻碍后,终于到达了长安,但这并不等于就可以顺利地向献帝致意。因为此时的献帝不过是个傀儡,实权掌握在李傕、郭汜手中,两人对关东群雄怀有戒心,缺乏信任感,他们已经本能地察觉到,关东方面有自己拥立皇帝,从他们手中抢去权力的意图。

尽管王必声明来长安是为皇帝致意,而且还带来了董昭写的问候信、礼物,但李傕、郭汜仍旧认定曹操并非实心诚意,打算干脆将王必扣留下来作为人质。关键时刻,黄门侍郎(皇帝的侍从副官)钟繇帮了一个大忙,他对李、郭二人说:“现在群雄并起,各自假托天子之命,割据一方,难得曹操还心向王室,想着皇帝,若不接受他的忠心诚意,恐怕会有失众望。”

李、郭虽然是文化层次很低的凉州武将,但他们也知道自己打的是皇帝的旗号,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于是只好改变态度,向曹操回赠礼物,算是接受了曹操的好意。

曹操派遣王必出使长安,初衷之一是向献帝表示效忠,当然也希望朝廷能按照袁绍等人的荐表,对其兖州牧的地位给予正式承认。前者在董昭、钟繇的贵人相助下,得以如愿,献帝和周围一班公卿大臣都对曹操产生了好感,但是后者却碰了壁。

自讨伐董卓的战争开始以来,凡参加讨卓的关东州牧郡守,多数都不承认在凉州集团控制下的东汉政府(也包括被董卓所立的献帝),以前董卓专权是如此,现在李傕、郭汜当道亦如是。反过来,凉州集团也不承认这些郡守职位的合法性,在他们看来,曹操及其前任刘岱的兖州牧头衔都是不合法的,因而,在他们的操纵下,朝廷对曹操的州牧职务不予承认,另外发表京兆人金尚为兖州牧,令其赶往兖州就任。

正如钟繇所说,曹操遣使长安,主动亲近朝廷,在关东诸侯中并不多见。在明知朝廷受凉州集团所操控的情况下,曹操也并没奢望到马上被承认,他所气愤的是,对方不承认自己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跑来轻轻松松地摘桃子。

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要让自己拱手让人,这种事想都不用想,绝无可能!曹操当即派兵到兖州边界迎击,反正金尚不入境便罢,一入境,兜头就打,管你什么朝廷命官不朝廷命官。

看到情况一妙,金尚害怕被追杀,急忙逃往南阳。南阳是袁术的势力范围,金尚别的地方都不去,而非要前往南阳,其实是有缘故的。

袁术年轻时也是一名游侠,以豪爽重义气而闻名,大将军何进生前曾把他和袁绍同等看待,让他们共同参与了诛灭宦官的策划。尽管袁绍、袁术都是游侠出身,又是同出于汝南袁氏这一显赫家族的亲兄弟,但袁绍的声望和地位要大大超出袁术,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这些人也大多投向袁绍,而不归于袁术。

袁术气得要命,大骂投奔袁绍的人都是一群小人,说你们为什么都不跟我,而偏偏要跟袁绍那个“家奴”?不仅如此,他还写信给公孙瓒,说其实你们都不知道,袁绍根本就不是我父亲的儿子!

素来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母亲的婢女出身以及自己庶子的身份,本是袁绍最敏感的地方,现在都被袁术一一拿出来加以羞辱,这口气袁绍如何忍得,两人于是彻底撕破脸,成了不共戴天的冤家对头。

袁术据有的南阳郡是一个大郡,有数百万户人口,手工业、商业都比较发达,所以袁术的实力并不弱。还在曹操取得兖州牧地位之前,袁术就已远交幽州的公孙瓒,希图颠覆袁绍在河北的势力,袁绍则以牙还牙,也联合荆州的刘表,用以牵制袁术的后方。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敌对的两个集团、两条战线,一个集团以袁术为首,站在这条战线上的有公孙瓒、孙坚等,另一个集团以袁绍为首,站在这条战线上的有刘表、曹操等,双方蓄势已待,一触即发。

步兵与骑兵对决

公元192年冬,在金尚逃到南阳不久,公孙瓒便在袁术的配合下,向冀州,曹操亦北上冀州,协助袁绍迎敌,此时距离曹操击降青州黄巾尚不满二十天。

公孙瓒如今变得格外骄傲自大,别人稍犯过错或被他看不顺眼,就会立刻成为他的刀下之鬼,连居官有贤名,袁绍曾欲立为皇帝的幽州牧刘虞,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骄狂的背后,是公孙瓒屡战屡胜的佳绩,以及他在关东无人能及的骑兵优势。公孙瓒本人擅长骑兵战术,麾下更拥有万余精锐骑兵,骑兵的成份类似于西北军,其中既有汉人,也有乌桓等少数民族,总之都是骑射能手。公孙瓒又从骑兵中精中选优,组成了一支三千人的近卫部队,公孙瓒本人酷爱白马,这支部队也都乘骑清一色的白马,因经常高呼:“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故而得名“白马义从”。

在当时,“白马义从”有中原第一轻骑的美誉,其机动力和射程均很惊人,连以骑射见长的匈奴、乌桓都为之闻风丧胆,只要听说“白马义从”出现于塞外,无不相嘱予以回避。

袁绍占据冀州的时间不长,缺乏骑兵,所部多为弓箭步兵。袁军中最强悍的步兵号为“先登兵”(先登是先头部队的意思),基础来自于麴义的私兵。麴义原为韩馥部将,后叛韩投袁,此人常年生活在西凉,与羌人打过仗,积累了应对骑兵冲击的经验和战术。

公孙军进至界桥附近。战幕拉开后,麴义率八百先登兵居前,公孙瓒欲消灭这支先锋小部队,遂下令本部骑兵以“白马义从”为先导,对袁军步列实施“陷阵”式冲击和踩踏。

“白马义从”一边冲锋一边在马上引弓射箭,但不管怎样箭如雨下,先登兵始终镇静地俯伏于盾牌下,一动不动,待到敌骑冲至相距仅几十步远的地方时,他们才突然一跃而起,在步骑踩踏所扬起的尘埃中大喊冲杀。

骑兵主要依靠马匹奔驰的冲击力来对敌人进行杀伤,一旦没有了助跑速度和相应空间,在对阵步兵时便很难谈得上优势,甚至不得不下马步战。在先登兵出敌不意,挫败其锋的时候,事先埋伏于他们背后的一千强弩兵,又给予了“白马义从”以致命一击。

所谓弩,就是安有臂的弓,发射时,一扣板机,箭即射出。弩比弓的杀伤力更强,命中率也更高,但使用要求则相对较低,军中要培养一个优秀射手,往往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但要想在短时间内训练出一个出色的强弩兵,却没有那么困难。

强弩兵的缺点是必须有短兵对其进行保护,而且要分批开弩,以保证连续性齐射,只要解决这两个问题,强弩兵便能对骑兵进行有效抑制。在先登兵的掩护和助攻下,强弩兵千弩齐发,所中必倒,不一会儿,看似锐不可当的“白马义从”便迅速垮了下去。

“白马义从”一垮,公孙瓒全军即溃,被迫逃回幽州。经此一败,公孙瓒这位曾经的骑兵之王便开始走向衰弱,不复往日神气。

界桥大战和之前曹操的寿张大战类似,都是步兵与骑兵对决的经典战例。先登兵不但有黄巾兵那样强悍善战,而且队列更密集,纪律更严格,这是袁军能够打败公孙军的关键所在,它也再次说明,战场之上,步、骑兵对阵,并不是必然都能压倒对方,一切仍取决于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在界桥大战进行的过程中,曹操作为助战一方,并没有直接参与,但想来曹操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固然会庆幸于本集团取胜,可为自己减轻压力,但也一定会对曹军战斗力的突飞猛进和强大,感到暗暗心惊。

是的,自击降青州黄巾以来,曹军实力的确已有了很大扩充,然而一对比就知道,还远没有能够达到与袁军直接抗衡的程度,而且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面对其它共同的敌对势力,曹操也必须继续和袁绍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一南一北,背靠背地抵御外敌,如此才能使自己不致倾覆,这应该是曹操从观战中得到的一个重要启示。

公元193年春,曹操将军队主力屯驻于甄城,州治也同时由昌邑改为甄城。昌邑位于兖州中心地带,甄城则处于兖州北境,濒临黄河南岸,地理位置虽然相对偏远,但临近河北,更容易与袁绍相互支援。

不打不知道

当时的州郡大小极不相等,曹操的兖州包括今豫东和鲁西南平原,方圆千里,地域已可称辽阔,但相比之下,还只是小州,袁绍的冀州要包括现在的好几省,那才能算是大州。

位于南方的荆州包括今湖南、湖北两省和河南的西南部,也是大州,其属地南阳郡领三十七县,为天下第一大郡。南阳被袁术所控,后来荆州刺史刘表将治所从今湖南境内迁徙至湖北的襄阳,和袁术形成了相逼之势。

孙坚原为荆州长沙国太守,后北上参加讨卓,屯扎于河南境内,成了一个没有地盘的人。袁术见他很能打仗,便表荐他为豫州刺史,和孙坚相互联合,要夺刘表的地盘。

孙坚一马当先,对刘表发起进攻,连连取胜,将襄阳也围困起来。可惜孙坚过于大意,单马独出,结果被刘表的军士用暗箭射死了。

孙坚军群龙无首,已无战意,刘表乘势从襄阳出发,进逼南阳。如此一来,袁术向南面发展的计划就被堵住了,他若是坐着不动便罢,若是要继续扩大地盘,就只能向北发展。

兖州处于南阳和冀州之间,从两大集团整体的攻防态势出发,可以看成是曹操在为袁绍把守着南大门,袁术欲北上乃至进入河北,势必要首先占领兖州。

此时的曹操虽已露出峥嵘,成为关东群雄中新的独角兽,然而打的主要都是黑山军、黄巾军这些起义军,与其它诸侯之间尚未有过大的交手,袁术自认为是与袁绍不相上下的大鳄,便决定在曹操身上试试运气。

袁术引军北入陈留郡,在他进至陈留后,曾被曹操打败的一部分黑山军余部以及于夫罗的南匈奴残兵,见其势盛,便都前来依附。尽管依附者都已是残兵败将,但对于袁军而言,也已算是一个不小的整补。

袁术来了精神,他自己屯驻于陈留属县封丘,派部将刘详领兵出击,在封丘东北的匡亭扎营安寨。

陈留及其封丘在兖州境内,而且从封丘到兖州的新州治及曹军大本营甄城已不太远。曹操自然无法容忍,他立即带兵从甄城南下,长驱百里,直扑匡亭。

匡亭一旦有失,封丘必然难保,袁术赶紧率主力前往援救。两军接战,大家才发现,真是不打不知道,原来曹军的实力还在袁军之上,袁术大败,只得放弃匡亭,退保封丘。

曹操马不停蹄,继续对封丘发起围攻。袁术已经被打怕了,还未等到曹军合围,便逃出了封丘。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时候刘表又切断了袁军的粮道,于是袁术连老巢南阳都没法要了,只能一味埋着头没命奔逃。

曹操仍然穷追不舍,袁术刚想停下来,在城池里歇歇脚,曹操马上就挖开河渠灌城,逼得他根本无法驻足。直到袁术退至九江郡,曹操确定其已远离兖州,无法再对自己形成威胁,这才班师收兵。此役对袁术打击甚大,后来他给吕布写信,在回忆起这次战争时,还心有余悸,称“流离迸走,几至灭亡”。

公元193年夏,曹操率部回到定陶。定陶为兖州济阴郡治,定陶是关东地区的交通枢纽,曹操准备向外进攻时,就会提前把军队集结在这里,以便稍事休整后向周边出击。

这次曹操对准的目标,是徐州的陶谦。陶谦早年因镇压徐州黄巾军有功,被任命为徐州刺吏,后关东州牧郡守联合讨伐董卓,陶谦没有参与,遂被董卓任命为徐州牧。

徐州在今长江以北和山东东南部,此处物产丰富,户口殷实。董卓和李傕、郭汜之乱时,徐州较少受到破坏,关中三辅以及洛阳附近的百姓,于是纷纷逃难涌入徐州,使得徐州俨然成为战乱时代难得的一块乐土。可是陶谦缺乏政治才能,一贯信用奸佞小人,疏远忠直之士,以致刑法政令失当,地方治理逐渐陷入了混乱。

陶谦对内治理无成效,对外却也想学别人扩张地盘。当时全国有十三州,其中一个州属于司隶校尉管辖,称司隶州,也称司州。陶谦打上了司州的主意,正好有人聚众数千人造反,自称天子,陶谦便与之联合,以他的名义出兵司隶。

曹操的兖州位于徐州和司州之间,陶谦欲取司州,必须先经过兖州。陶谦牛气哄哄,也不跟曹操打招呼,就直接攻入了兖州南端的任城。

联合造反,是在助人谋逆;攻占任城,是在抢人地盘。于公于私,曹操都有正当理由讨伐陶谦,但对曹操而言,讨伐陶谦,却也决不是一个被动的偶然决定。

有意制造的假像

环顾兖州周边,北方是曹操尚需依赖的袁绍,他当然不能向袁绍进攻;西方的张杨依附于袁绍,其所辖的河内也可以算成是袁绍的势力范围,曹操若从兖州向西扩张,必然会导致与袁绍关系破裂,再者,曹操在遣使长安时,因为借道,还欠了张杨人情,更不能说翻脸就翻脸;南方的豫州由多股势力所盘踞,曹操如果要向豫州进军,势必得经过陈留,但陈留形势比较复杂,此处为张邈所实际控制,即便曹操身为州牧,亦不能在陈留随心所欲。

曹操兴兵伐董时曾依附于张邈,实为张邈的部将,后来转投袁绍,才脱离了张邈。以资历和身份而论,张邈的陈留太守为过去中央政府所任命,曹操的东郡太守、兖州牧,前者乃袁绍做盟主时的临时任命,后者也是由袁绍任命的,且有越权之嫌,因为任命者袁绍自己还只是同级的冀州牧。虽然袁绍对这两项任命都上了表,但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形式而已,朝廷从未予以承认。

曹操的东郡太守毕竟还没有超过张邈,自担任兖州牧起,就反居于张邈之上了,在这一点上,张邈的心理很难平衡,也不会服气。

表面上,曹、张一直维持着友好睦邻关系,曹操对张邈在陈留的独立状态不仅不以为意,有时还故作姿态地进行拉拢,实际两人却早已貌合神离,彼此都心存戒备。

袁术进攻陈留,曹操替张邈出头,率部击退并对袁术发起追击,张邈也的确没有做出任何对曹操不利的举动。然而这不能一概而论,倘若曹操经陈留大举南征,就很难保证张邈不会产生别的念头了,一旦他将曹军的给养和归途予以截断,局面将变得非常危险。

与北、西、南方相比,曹操向东用兵的阻力和危险系数最小,但可能获取的实际利益却最大。

早在黄巾大起义爆发时,北方州郡就受到了一定影响,董卓和李傕、郭汜之乱则使西方州郡日益残破凋零,南方的当时还未经大力开发,人口既少,经济也不怎么发达。唯有东方的徐州,基本没有受到波及,老百姓尚能安居乐业,而且此处与大海相邻,且水沃土丰而宜于农耕,曹操进据后,不仅可有效减少接敌数目,还能建立粮食基地。

这个时候诸侯之间的角斗,都需要得到盟友的支持和配合,或至少不被其肘掣,一味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袁绍打公孙瓒,得到了曹操的配合,曹操反击袁术,亦获袁绍相助。

陶谦与公孙瓒是盟友,在公孙瓒进攻袁绍的时候,陶谦曾出兵为公孙瓒助阵。等到袁绍击退公孙瓒,袁绍也必然会把兵锋转向徐州,但那时河北地区的黑山军又活跃起来,首领于毒率兵数万人攻占冀州的心脏邺城,杀死了魏郡太守。黑山军的其余分支以及其它义军也活动频繁,匈奴、乌桓乘隙进犯,曹操忙于应付,已无暇南顾。

曹操既然和袁绍结盟,而且率军刚刚打败了共同的敌人袁术,解除了兖州南面的一大威胁,之后再替袁绍出手,把矛头对准他们另一个共同的敌人陶谦,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总之,不管是从哪个角度出发,曹操都一定要跟陶谦干一架,尤其陶谦还主动上门挑衅,那就更是打他没商量了。不过由于曹军已经马不停蹄地追杀了袁术四个多月,而且包括张邈在内,兖州各郡的太守、豪族中还有许多人对曹操也并非倾心拥戴,因此在部队得到充分休整和进一步稳定后方之前,曹操决定暂时先忍而不发。

面对陶谦部队的入境攻击,曹操视若无睹,只严守住兖州的几个重要地方,甚至故意让出兖州南区,任陶谦自由出入,摆出一副不愿与之对抗的姿态。

曹操有意制造的假像显然迷惑住了陶谦,使他全然不加设防。转眼,秋天到了,兖州地区的庄稼收割完毕,军队粮秣充实,也得到了彻底休整,曹操认为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他没有与陶谦远征司州的军队正面敌对,而是采取围魏救赵的战术,直接东征徐州。

徐州境内兵力空虚,曹军入境后势如破竹,连下十余座城池,直抵陶谦的大本营彭城。陶谦情知中计,赶紧回师,在彭城城北的原野上布阵。

陶谦咋咋乎乎,其实并不是一个擅长用兵之人。陶军以步兵为主,且在作战纪律和能力上,与先登兵、青州兵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青州兵的步阵算是很强了,曹军骑兵照样能在寿张的平原上冲垮他们,更遑论陶军。陶谦既不知己,亦不知彼,他本应登城固守,却选择在平坦空旷的原野上和曹军决战,这无异于自暴自短,就好象在主动伸出脑袋,等着让人削一样。

陶军刚布好阵,曹军就饿虎扑羊一般猛冲过来。陶军列阵不严,士兵拿的都是短兵器,哪里抵挡得住这种急风骤雨般的冲击,战斗还没正式开始,胜负便已提早决定。陶军缺乏机动性,一旦在平原上落败,逃都没法逃,于是战斗便又变成了单方面的杀戮和被杀戮,陶军被当场杀死者,败走时被水淹死者,以及自相践踏而死者,达一万余人,尸体倒伏在流经彭城的泗水之中,竟把河水都堵塞住了。

彭城会战惨败后,陶谦被迫退守一百五十里外的徐州治所郯城,彭城及下邳郡尽为曹操所有。

曹操此次东征,得到了袁绍的支持,袁绍虽无法派主力南下,但仍拨出兵力予以支援,其中朱灵所率三营力战有功,表现尤佳。战斗结束后,诸将北返,只有朱灵选择留下来,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回冀州,他说:“我见过的人多了,但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曹公。曹公是真正的贤明之主,现在我好不容易遇上了,哪能轻易离他而去?”

朱灵的将士也都跟着留下来,加入了曹军。从这里或许可以看出,袁绍当时确实视曹军为俯附自己的杂牌军,不然的话,他不会任由所部加入曹军,曹操恐怕也不敢轻易收下朱灵及其人马。

灭门案

大家都有盟友。曹操有袁绍相助,陶谦也忙向青州刺史、站在公孙瓒一线的田楷求救。田楷乃派平原相(平原属青州)刘备前往支援,刘备只带了几千人,但陶谦看到他仍跟看到救命菩萨一样,当即表荐刘备为豫州刺史,并加拨四千丹阳郡兵供其指挥。

按照陶谦的命令,刘备驻兵于徐州西部,与兖州邻近的小沛,以控制和抵抗曹军。此时陶谦的徐州领地已丧失了一大半,陶军退无可退,抵抗顽强,同时,依城固守也使曹军在平原上的骑兵优势失去了用武之地。

见短时间内难以攻下郯城,军粮也已告罄,补给出现困难,曹操只得率兵离去。在打得顺风顺水的时候,却被迫嘎然而止,显然让他极为恼火,其性格中残忍嗜杀的一面也随之被激发了出来。

古代作战,因缺乏现代重炮,攻城难度很大,这个时候进攻者往往会在攻下城池后进行屠城,为的是对下一个城池的军民予以心理威慑,使之屈从。曹操也决定这么做,在他的纵容下,曹军对已占领的徐州郡县普遍进行了抢掠和烧杀。

彭城等五县曾进行抵抗,屠城尤其残酷,当初洛阳、长安一带不少人为躲避战乱,跑来徐州安居,结果也都惨遭杀害。这些城邑一度曾是安乐之区,被人们当作是战乱时期的避风港,自此沦为一片废墟,平时就连一个行人都看不到了,宛若鬼城。

公元194年春,曹操由徐州返回甄城。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凶耗,得知父亲曹嵩竟已被陶谦部将张闿劫财害命。

当初曹操在己吾建军,同在己吾的父亲曹嵩清理了一下财产,在拿出一部分交给儿子练兵后,带上其余财产逃往了琅邪(这里的琅邪是指琅邪山,而非同名的琅邪郡,因其僻处海隅,为耳目所不及,故可避开董卓的搜捕)。

董卓死后,曹嵩已不用再担心因反叛者亲属的身份而受到牵连,但琅邪在徐州的管辖之下,身为徐州牧的陶谦不仅攻掠兖州,而且还是公孙瓒的同盟者。曹操怕父亲在那里不安全,且自己已在兖州站住了脚,便写信请曹嵩来兖州居住。兖州泰山郡与徐州接壤,曹操同时命泰山太守应劭率众到界上迎接。

曹嵩接信后,经过一番准备,把金银财物分装成一百多辆车,率领家人,浩浩荡荡地赶往儿子的任所。

曹嵩那年逃往琅邪时,正逢难民潮,无数难民往徐州境内涌,曹嵩一行不会显得特别惹眼,其间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如今前往兖州,目标就有些大了,不过在徐州境内赶路时,他们应该也很警惕,好在一路无事,终于走出徐州,进入了泰山郡内。

大家的精神放松下来,都觉得不用再急着赶路,可以先就地住宿休息一下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张闿突然率骑兵对他们发动了袭击。

张闿乃为劫财害命而来。看来他是早就盯上曹家财富了,从曹嵩出发就尾随在后,但直到曹嵩进入兖州才实施突袭。

曹嵩一家果然毫无心理准备,他们把张闿当成了前来迎接他们的应劭,等到发现不妙时,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曹操的弟弟曹德首先被砍倒在门内,曹嵩带着爱妾逃跑,想从后墙的墙缝的洞口钻出去,但他的爱妾身材丰腴,珠圆玉润,怎么钻都钻不出去,曹嵩于是只好又带着她逃到厕所里藏了起来,但是两人很快就被张闿的兵搜出并杀害了。

这是一次灭门式屠戮,曹家除少数侥幸逃走者外,数十口人被杀,一百多车的财物也被抢劫一空。

张闿作案后即逃往淮南。事后有人说灭门案是张闿一人所为,陶谦并不知情,他只是未能约束好部下而已,但也有人说幕后主使其实就是陶谦。

不管主谋者是张闿自己也好,陶谦也罢,总之他们都没有把灭门案的性质和后果想得有多么严重。要不然,张闿就是再贪财,也没有必要冒着抛弃原有职位,今后还将持续遭到江湖追杀的风险,干出江洋大盗的勾当。陶谦知晓内情后,则更像个没事人一样,既未第一时间向曹操陪罪道歉,也没有采取类似于追缉凶手之类的行动。

当应劭赶到时,现场已只剩下一片惨状,应劭害怕被曹操怪罪,不敢再回原任,只得弃官转投袁绍去了。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事情早就发生了,但直到曹操返回甄城,才有人就此向他禀报。

实在是太过分了

直接行凶者已逃之夭夭,然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以曹操的性格,他一定会对此进行更凶狠更剧烈的报复,在他看来,既然家人是在徐州被杀掉的,这个地方的所有人包括陶谦,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经过几个月的休整和扩充军备,夏天一到,曹操就编组军队,二度攻击徐州。曹军进入徐州后,连拔五城,一直扫荡到琅邪、东海两郡,继而又回过头来直迫郯城。

这次曹操在战略上对郯城采取了彻底的包围战,他计划先逐步消灭郯城外围的陶军,用以孤立城内的主力。几次战役下来,陶谦也变得聪明了,基于对曹军野战能力的了解,他放弃纯野战的决胜方式,转而采取了攻守互为犄角的战术。

应该说,陶谦的战术基本没错,可大概是曹军在彭城会战时所表现出的那种凶猛气势和威力,以及第一次东征撤退前所进行的血腥屠杀,把徐州军民从上到下都给吓坏了,使得他们在具体组织战斗层面破绽百出。作为主帅,陶谦就只知道率主力躲在城墙坚固的郯城里面,与前卫城襄贲以及犄角部队缺乏有效配合。

陶谦的犄角部队由其部将曹豹与刘备组成,屯于郯城东郊,但曹刘联军和襄贲守军的力量都太弱,仅能用来消极防守郯城。曹操很快发现了陶谦布局上的企图以及实战中的弱点,他派曹仁在襄贲城外布阵,对陶谦和襄贲守军进行封锁,自己则亲率主力攻击曹刘联军。

曹刘联军缺乏战斗力,被打得节节败退,不出曹操所料,陶谦根本不敢率部出城应援。在将曹刘联军击溃后,曹操立即调头,配合曹仁攻打襄贲。

看到曹刘联军溃散,襄贲守军士气低落,不到三天便被曹军攻破。“围而不降者,不赦”,曹操以为家人报仇为借口,又一次下令进行以不留一个活口的方式进行大屠杀,一座襄贲城被曹军杀得血流成河,几至鸡犬不留。

据估计,曹操两次东征,共杀男女数万人(一说数十万)。此类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在曹操一生中堪称空前绝后,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之一。徐州本是安定之所,所以就连曹嵩也会到此避难,经过这次浩劫,变得面目全非,不少老百姓又不得不逃往它乡。诸葛亮是琅琊郡人,世居琅琊,为当地望族,但也主要因为这个原因,当时尚年幼的诸葛亮才随叔父离开了家乡。

曹操在获悉灭门案前,就已经挥起了屠刀,父亲和弟弟之死,固然会令他感到愤怒和伤心,然而并不能作为他持续进行屠杀的理由。后来的史家也指出,自古讨伐有罪之人,都有一定准则,即便陶谦真的有罪,是灭门案的主谋,曹操也应该找他本人和直接行凶者算帐,这种大面积滥杀无辜的行为,实在是太过分了。

分析曹操当时的真实动机,与其说是泄愤报复,毋宁说还是想进行恐吓。曹操两征徐州,对徐州民情有了更多了解,此处原来很少经历战争,民风不够强韧,较之其它地方,恐怖屠杀更易对军民士气形成摧毁性打击。

曹军在襄贲大肆屠城,就是给郯城守军看的,陶谦果然看得心惊胆战,恐慌万状,他当即下令弃守郯城,打算逃往老家丹阳(扬州所属的丹阳郡)。

陶谦弃城出逃,也就意味着他准备放弃徐州全境。就在曹操即将实现以一人而坐拥两州的目标的时候,他却意外得知,兖州后院起火,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政变。

自卑感

曹操对徐州军民的大规模屠戮,虽然在短期内有利于曹军攻城拔寨,但从长期来看,负面效应其实相当之大,日后曹操的敌人也总是不忘在这方面进行大肆宣传,以贬低他的形象。

曹操不仅是军事家,同时也是个政治家,他不会对此毫无认识,如果他能够冷静下来,对个中利弊进行仔细考量,或许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其次,从本质上来说,曹操也并不是一个视百姓如草芥的嗜血屠夫,相反,他内心始终有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悲悯情怀,每当看到和想到在战乱期间惨遭荼毒、流离失所的百姓,都会让他感觉非常痛苦和难受。

正因如此,有些为曹操辩护的人,才会认为徐州惨案不像是曹操所能做出来的事,他们推断,可能是曹军中的青州兵所为。这种说法当然是很牵强的,曹操军法很严,在他亲自领兵的情况下,青州兵也不存在难以约束的问题,若不是他予以放纵甚至直接下令,没有谁敢胡作非为。

专家分析,曹操的嗜杀和其多疑的性格一样,虽有着利益上的考虑,但很多时候也并非深思熟虑的结果。

曹操以反宦官的立场出道,然而宦官家庭出身的阴影仍时常笼罩在心头,可以说,因出身而导致的自卑感,从没有真正离他远去,一旦受到某种刺激,还会发酵扩大,使得他常常处事不慎,虑事不同,乃至达到疯狂凶暴而不能自控的程度。

曹操制造徐州惨案就是如此,明明知道会因此大失民心,对其个人形象和成就霸业造成不利影响,仍照干不误。有人指出,他这么做,明显地带着宦官家族不正常的心理状态及其特点,因为宦官从小被阉割,多少都怀有对常人的仇恨和报复心理。

对曹操而言,残暴和猜忌都只是其自卑感的外现。在他身上,自卑感时常作祟,他也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内心的这一敏感地带,即便是在契需对外公关,塑造形象的创业初期,亦不例外。

陈留人边让素有才名,过去当过九江太守,在京师洛阳时很受何进敬重,与当时的大名士如蔡邕、孔融等也都有深交,后避乱回到陈留居住。边让看不起曹操这个宦官出身的兖州牧,常用轻蔑侮辱的态度评论曹操,曹操平时对名士都是一百个敬重,但边让的言行彻底激怒了他。

曹操内心深处隐藏着一股狠劲,不发作便罢,发作起来极其可怕。他不但下令将边让处死,而且连带边让的妻子儿女也都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曹操此举在兖州世家豪族中引起极大震动,许多人对他心怀恐惧和不满,这其中就包括深受曹操信任的陈宫。

陈宫曾竭力拥护拥戴曹操入主兖州,后来又给曹操出了很多好主意,曹操对他非常感激和信任,视其为心腹。曹操带兵外出,都会派亲信镇守沿河津要,原东郡治所东武阳南扼仓亭津,向为不容忽视的河防重地,曹操便派陈宫镇守该地。

陈宫性情刚直,在为边让不平的同时,自己也产生了危机意识,认为曹操性情反复无常,如果哪一天他陈宫说错话,办错事了,没准也会人头落地。

趁曹操再次出征徐州,后方空虚之机,陈宫联络了几个兖州主事官员以及张邈的弟弟张超,密谋要与张邈联合起来,背叛曹操。

出自凡人的预言

曹操第一次东征徐州,临出发前特地嘱咐家人说:“我这次如果回不来,战死于沙场,你们就去投靠孟卓(张邈字孟卓)。”等到曹操平安归来,与张邈重逢,两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些生动画面,无疑会让世人产生出曹操、张邈关系亲密,交情深厚的印象。可是有人却偏偏不这么看,陈留人高柔认为曹操、张邈只是看似友好,实际各有芥蒂,两人早晚要翻脸。

“曹将军(曹操)虽已占据兖州,却有吞并四方的雄心,是不会安于坐守的。张府君(张邈)先得志于陈留,倚仗陈留这个资本,恐怕也会乘机另做打算。”高柔说。

曹操的谋士荀彧当初决计离开家乡,乃是因为颍川乃四战之地,在各方争夺下,必受蹂躏。陈留在地形上和颍川有相似之处,高柔推断,张邈不听曹操的指挥,只要他和曹操一翻脸,陈留必成战场,因此建议大家赶快离乡避祸。

这种出自凡人的预言,通常很难立刻取得周围人的认可,荀彧当年如此,高柔现在也一样。大家都不相信他的话,觉得他不过是年纪轻,好出大言而已。正好高柔的堂兄在河北,让他去,于是高柔便独自带着全族人去了河北。

高柔说的没错。事实上,曹操出境作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张邈,那些托妻寄子般的知心话,生死相逢后动情的泪水,只不过是想稳住对方,以防他不在兖州时,张邈在后方发生异动。

按照高柔的分析,陈留是张邈的起家资本,也是他最后的一点本钱,无论如何是不容许别人触碰的。可是随着群雄争战的形势越来越白热化,曹操与袁绍的联系更加紧密,经常相互助战,张邈与袁绍交恶,与曹操也是面和心不和,他当然会担心有一天,曹操和袁绍会合起伙来,从他手中抢走陈留,甚至谋害他的性命。

连稍有见识的高柔都能察觉和预见得到的问题,陈宫岂能不晓,除了让张超劝说其兄外,他又亲自前往陈留,劝张邈加入叛曹阵营。

“如今天下分崩离析,英雄豪杰并起,您所辖有的区域地广人众,又是四战之地,您就是在家中坐守,按剑顾盼,也足以成为人中豪杰!为何反而还要受别人控制,这不是太鄙陋平庸了吗?”

陈宫的话,句句敲打在张邈的心坎上,他其实一直都在等待着反曹的机会,陈宫是曹操的心腹,现在连他都嚷嚷要反曹,可见这正是起而行动的最好时机。

张邈同意与陈宫等人一道起事。张邈虽然有地盘有军队,但军事非其所长,陈宫只是谋士,其他参与反曹的人也都不是用兵行家,所以他们还得找一个能打的,以便在战场上与曹操抗衡,这个人选,陈宫也早就想好了,此人就是吕布。

在当时的人物群中,吕布是一个绝对无法忽略的角色,此人武功出类拔萃,但是缺乏政治头脑,眼光短浅,因此常常被人当作工具加以利用,董卓让他杀丁原,王允让他杀董卓,都是利用了他的这一弱点。

吕布刺杀董卓成功后,并州军终于从凉州军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两军的矛盾更加势如水火。李傕、郭汜一怒之下,将尚未离开凉州军的数百名并州军人全部予以诛杀,吕布也同样憎恨和害怕凉州人,极力排斥李傕、郭汜等凉州将领。

吕布与王允的双双失策,导致李傕、郭汜狗急跳墙,率部兵临长安城下。吕布出城应战,他单人独骑,拍马上前,对郭汜说:“让身边的士兵都退下吧,我们两人单挑,如何?”

郭汜依言,从本军骑兵队列中只身走出,两人打在了一处。

在后世的历史演义中,所谓战争就是两员骑马的大将在阵前交锋,战争的结局也由他们交锋的结果决定,谁赢,他那一方就赢,谁输,他那一方就输,两方士兵不过是打打酱油,于胜败与否毫无关系。

现实中,将对将厮杀的模式相当少见,大约只是在古代战争规模较小的情况下,曾盛行过一段时期。吕布、郭汜能够达成协议,一对一地进行马上决斗,可能还是因为西部偏僻闭塞,仍然遗留着这种骑士单打独斗的风气,但即便如此,将对将的决斗也早已不是决定胜负的要件了。

吕布、郭汜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马背上的英雄时代。在此之前,步兵是战场上的主力,将帅只须用旗鼓指挥步兵接敌即可,就算是骑兵,因主要采用骑射战术,骑兵军官也无须冲至第一线。自从骑兵冲击战术推广开来,将领们如果不参与冲锋,就无法对高速运动的部属进行指挥,于是擅长骑马搏战,经常身先士卒,驰骋疆场的名将便开始不断涌现。

吕布就是这样一个出色的骑兵将领,早在并州时便有“飞将”之称,武艺方面比郭汜更为高强。在民间的龙门阵里,单挑的将领往往大战数百回合而不分胜负,甚至还要等到第二天继续较量,这其实也是虚构的。吕布、郭汜很快就分出了高下,当时骑兵普遍使用长矛,吕布一矛就刺中了郭汜,不过并不是要害部位,在郭汜后面护卫的骑兵见状,赶紧冲上来,把郭汜救了回去。

单挑虽以吕胜郭败告终,但对战局实无太大影响。不久,因参与守城的少数民族士兵叛变,长安终被攻破,吕布被迫逃往关东。

人中有吕布

吕布出奔时,特地带上了董卓的首级,想好的投靠对象是袁术或是袁绍。他认为,在袁氏兄弟逃离洛阳后,留在洛阳、长安的袁氏一族被董卓杀戮殆尽,他既替袁家报了仇,就一定能取得两兄弟的信赖。

首先接纳吕布的是袁术,但袁术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热情,对待吕布很敷衍。当然这也怪不得袁术,当初丁原那么信任吕布,吕布却被董卓,杀了丁原,后来董卓也视吕布为心腹,走哪都带着他,结果吕布刺杀了董卓,如此反复无常,你说哪个被他依附的人敢放心?吕布的并州骑兵纪律还差,专事抄掠,整天惹事,渐渐地,袁术的脸色就越来越不好看了,吕布觉察出来,只得离开袁术,北上寄身于袁绍篱下。

袁绍对吕布也疑神疑鬼,但当时河北的黑山军张燕部气势汹汹,袁绍知道吕布擅战,便想到收留吕布,用他来对付张燕。

吕布从长安逃出时,只带了几百骑兵,不过兵在精而不在多,其马队之精强是毋庸置疑的,吕布本人更是勇贯三军,并能够纯熟运用各种骑兵战术。张燕麾下有步兵一万多,骑兵几千,其骑兵是无法与吕军相抗衡的,只能依赖于步兵的数量优势。

吕布有一匹良马,唤作赤兔,当时人有一句口头禅“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人马合一,可谓相得益彰。吕布的战术也很特别,双方列阵后,在黑山军步阵尚未松动,也没有露出明显薄弱之处的情况下,他就率亲信将校数十人,对其步阵发起了猛烈冲击。

同为骑兵名将,公孙瓒在地位升高后,就较少亲自到一线作战了,但吕布即便已成为全军统帅,也仍旧保持着亲自冲锋陷阵的习惯。这种奋不顾身的作战风格和勇气,固然早已不是战争时决定胜负的唯一条件,然而对将士的激励作用却也不可小视。

以数十骑进行冲击,看似规模太小,但这种冲击的主要价值并不在于杀伤多少敌人,而是要冲断敌步阵的队列和指挥序列,从精神上打击和威慑对手,使敌军陷入混乱。

骑兵对步兵发起冲击,最常见的是先从正面穿过敌步阵,然后再掉头从后方再次实施冲击。吕布和他的骑兵分队有时一天要发动三四次冲锋,每次都斩首而出,这样连战十余天,黑山军方面已经是风声鹤唳,混乱不堪,吕布趁势发动总攻,集合本部所有骑兵进行掩杀,将黑山军一举击溃。

打败黑山军后,吕布自恃有功,又狂妄自大起来,不但要求袁绍给他扩充军队,增加兵力,还放纵手下的并州骑兵抢劫掠夺。袁绍感到吕布难以驾驭,对他忌恨起来,吕布感觉到了袁绍态度的变化,只好请求返回洛阳。

袁绍是个外宽内忌的人,由于担心吕布再回来成为自己的祸害,便不顾吕布立有战功,决定动手除掉他。考虑到吕布勇猛无敌,袁绍一边假意答应其请求,表荐吕布为代理司隶校尉,一边派三十名铠甲兵护送吕布,实际是打算乘其不备,来个乱刃分尸。

发现袁绍可能要暗算他,吕布让铠甲兵住在他的营帐旁边,同时派人在营帐中弹筝,以麻痹对方。筝声悠扬中,吕布悄悄逃了出去,铠甲兵都被蒙在鼓里,以为吕布还在帐中。半夜时分,他们摸进帐内,在黑暗中朝着吕布的床乱砍了一气,接着便回去复命,说吕布已被他们结果。

第二天天亮,袁绍派人复查,才知道吕布还没死,遂命部属赶快追击。然而大家都深知吕布的厉害,没一个人敢于接近,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吕布逃入河内,与张杨会合。

张杨与吕布同属并州军旧部,两人的出身和早年经历都极其相似,他们的私人关系也很好,一直都保持着密切联系。对吕布而言,既然走到哪儿都被人怀疑,不受欢迎,依靠张杨也就成了他能够在江湖上栖身的最后一招。

吕布与凉州军是死敌,听说吕布和张杨集合到了一起,李傕、郭汜深感威胁,计议一番后,他们决定采用分化之策,诱使张杨杀死吕布。

一着颇为高明的棋

张杨的部队是他自己拉起来的,没被凉州军兼并过,与凉州军之间也从未发生直接冲突。如果张杨接受李傕、郭汜的条件,不仅可与凉州军暂时和解,而且还可以兼并吕布的部队,扩大自己的实力,这个诱惑可以说相当之大。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吕布的耳朵里。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很少,其一,干脆与张杨血拼,但张杨并不是好惹的,吕布在张杨的地盘里要是敢这么干,没准还没出手,就会被打个灰飞烟灭,况且,并州军这种内部火并,也正是李傕、郭汜所乐于见到的;其二,离开张杨,可是之后又能去哪里呢?吕布帮袁绍报了家族被屠的血海深仇,还立过大功,袁绍尚且容不下他,遑论他人;其三,以并州同事以及私谊打动张杨,可这却是最靠不住的,想想看,丁原曾是并州军总头领,待吕布不薄,还不是被吕布给杀了,张杨和吕布之间的那一点情谊,能超越其上?

吕布把这些选择都弃于一旁。他找到张杨,开门见山地说,我吕布和你张杨可都属于并州集团,是唇齿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倘若你要杀掉我,必然势孤,到时凉州军要攻灭你,就容易多了。

吕布固然被认为勇而无谋,但其实并不缺乏生存智慧,继巧妙逃脱袁绍的谋害之后,他终于又下出了一着颇为高明的棋。张杨听了他的话后,权衡轻重,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此后便只是在表面上敷衍李傕、郭汜,实际却对吕布予以大力保护。

李傕、郭汜见状傻了眼,为免吕布与张杨合兵一处,公开与西凉集团对抗,他们只得又反过来笼络吕布,以朝廷的名义任命他为颍川太守。

吕布意外地得到了一块立足之地,从此改变了在关东无地自容的窘境,再也不用像流浪汉一样四处流窜了。

吕布在离开袁绍,投奔张杨时,曾路过陈留。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邈既与袁绍不对付,吕布又刚刚跟袁绍翻了脸,张邈与吕布之间也就有了共鸣,张邈当即对吕布予以殷勤款待,两人还约定以后有事,要相互协助。

这段插曲引起了陈宫的兴趣,他认为吕布能征善战,正好可以填补叛曹阵营中无良将统领的空白,因此建议可将吕布接来,共图兖州。张邈正合心意,随即便派人带着自己的信件去河内邀请吕布。

吕布出身“轻侠”,其实与杀人越货的盗贼也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在社会地位方面,曹操都能把他抛出好远。大姓豪族没有多少人从内心里真正看得起吕布,都只是利用他而已,王允如此,陈宫、张邈等亦然。他们实际上就是打算采用王允模式,即让吕布替他们火中取栗,等到把曹操彻底搞定,再由张邈掌握兖州实权。

兖州自非颍川可比,吕布一听喜出望外,马上出发,陈宫则派兵将其迎至陈留,并推他为兖州牧。

曹操自出任兖州牧后,就把东郡太守的职位让给了自己最为亲信的将领夏侯渊,及至他出征徐州,又把后方留守任务交给了首席谋士、州司马荀彧。张邈先派人去甄城见荀彧,谎称吕布来到兖州,是为了帮助曹操打陶谦,要荀彧给吕布供应军粮。

荀彧有着很强的观察力和思考能力,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哄住的。他闻言后疑窦顿生,派人一探听,原来竟是张邈等人叛变了,于是赶紧约束军队,布置防备,同时派人火速向正在徐州的曹操进行报告。

曹操虽为兖州牧,但这个位置是因为兖州地方上临时需要他抵御黄巾军,再加上一部分人的拥戴,才轻易取得的。在根基尚未稳固的情况下,他又一时头脑发热,杀了边让,以致让自己在兖州政治中陷入了孤立状态,相当一部分豪族都对他怀有不满或不服的情绪。

张邈、陈宫皆为兖州豪族,在本地官场也都已经浮沉了十多年,二人在兖州尤其是陈留、东郡等地区,拥有深厚的潜在势力。他们带头出来背曹迎布,多数郡县都予以了响应,只有甄城、濮阳和东郡的两个属县范、东阿等尚在曹操势力手中。

曹操抽调了绝大部分军队随其东征,留守兵力不多,后方处于极为空虚的状态。周边觊觎者也因此趁虚而入,豫州刺史郭贡引兵数万进入兖州,向甄城进逼,而且荀彧还发现,甄城内的带兵将领与主要官吏大多暗通张邈、陈宫,形势危如累卵。

甄城是兖州的政治中心,甄城若失,距离全州沦陷也就不远了,荀彧急调夏侯惇来援。夏侯惇从濮阳赶赴甄城,中途遭到吕布的截击,夏侯惇怕甄城有失,奋力冲击,才得以突围而出,吕布乘机占据濮阳,并获得了夏侯惇留在那里的所有辎重。

夏侯惇在领兵进入甄城的当晚,杀掉了数十名涉嫌谋反的将吏,城内终于得以安定下来,但这时郭贡也已经兵临城下。

独闯虎穴

郭军数万人在甄城附近扎下营寨,由于传闻郭贡与吕布同谋,大家都很恐惧不安,不过郭贡没有立即举兵攻城,而是点名要荀彧单独出城相见。

夏侯惇等人怀疑郭贡可能想借机诱杀荀彧,都劝他不要去,说:“您现在是一州的主事人,前去必有危险,还是不要去的好。”

荀彧原先没有听说过郭贡与张邈、吕布等有何交情,他判断郭贡并非张邈等人的同党,之所以来得这么快,只是见兖州出现乱象,怕失去相机行事,从中捞取好处的机会而已。

郭贡既然已经来了,却又没有立即攻城,从中可以看出他尚处在犹豫当中,究竟何去何从,并未最终确定下来,要求与荀彧见面,恐怕就是想摸摸曹军的底。荀彧认为,只有独闯虎穴,才可以趁郭贡主意未定时,当面陈说利害得失,以劝服对方,即便郭贡不能为己所用,至少也能使他保持中立。反之,若拒绝出见,则会引起郭贡的猜疑,恼羞成怒之下,他可能迅速倒向张邈、吕布一边,彻底与曹操为敌,那样情况将更加危险。

在说服夏侯惇等人后,荀彧不顾个人安危,出城进入郭贡大营。他力劝郭贡不要帮助吕布与曹操为敌,强调曹操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军事统帅,很快就会率大军回归,而吕布不过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虽然一时势盛,终究还是要失败的。

郭贡当然不是真的要帮吕布,他是来捡便宜的,把荀彧唤出城外,确是为了探明底细:若是荀彧根本不敢出来,或是见了面也表现得张皇失措,则不仅可以断定甄城易取,而且尚在徐州的曹操也已大失方寸,那他郭贡就可以在兖州随心所欲了。

结果,荀彧堂堂正正地出城,见了面后大义凛然,毫无惧意,分析形势入情入理,切中肯綮,话语中始终渗透着强烈的自信。郭贡见状,犹如遭到当头棒喝,头脑清醒了许多,考虑到甄城很难拿下,曹操更不易对付,他也就顺水推舟,领兵退出了兖州。

郭贡退兵后,吕布又引兵进攻甄城,但是攻不下来,只得依旧向西驻守濮阳。

曹操深谋远虑,他虽然不可能预测到张邈、陈宫联合吕布发动叛乱,但对于兖州有不少政治上的反对势力这一点,却了然于心。兖州原州治为昌邑,他将州治改为甄城,就是因为考虑到昌邑位于兖州的腹心地带,发生变乱容易遭到敌兵围困。

当时曹军在兖州的留守兵力不多,即便荀彧已经将甄城守兵和夏侯惇部集中于一城,数量也很有限,但由于甄城背依黄河,在不必担心来自后方攻击的情况下,减少了防御的用兵方向,所以除非郭贡、吕布合力攻城,否则城内的防御力量还是足够的。

劝退郭贡,击退吕布,使得荀彧肩负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但是接下来他还得考虑如何稳定范、东阿。

在濮阳被吕布占领后,兖州只有甄城、范、东阿三城未失,三城均在兖州北境,濒临黄河南岸,彼此邻近又相互依托,这也是他们没有被叛军立即予以攻占的一个重要原因。然而有从吕布军中投降过来的人却带来消息,说陈宫打算亲自带兵攻打东阿,另派吕布部将氾嶷直取范城,两城官吏百姓听闻后人心惶惶,都很害怕。

古代乡党观念根深蒂固,荀彧是颍川人,颍川属于豫州,荀彧在与身为豫州刺史郭贡交涉时,就要顺畅许多,但如果对象都是兖州本地人,则最好还是让本地人与他们打交道。另一位大谋士程昱是东阿人,且还是豪族出身,于是荀彧对他说:“您在军民心中素有威望,如果您能够亲自去一趟东阿、范,安抚鼓励他们,一定可以帮助他们稳定军心,坚守城池。”

程昱欣然接受了这一使命,他先去范城。吕布抓了范城县令靳允的母亲、弟弟、妻子、儿女,以之作为人质,对靳允进行胁迫,氾嶷人也已在范县,等着靳允表态,把个靳允急得团团乱转,不知如何是好。程昱对他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处境,但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必须直面现实,做出正确的选择。

陈宫叛应吕布,各城响应,这是最足以动摇人心之处,但程昱认为,不管吕布还是陈宫,都不是能够最终成事的人。先说吕布,程昱给他的评价是,内心粗暴而少有亲近之人,强悍固执而待人无礼,不过是一个勇猛的无脑武夫罢了。至于陈宫等人,只是形势所迫,暂时凑合在一起,看上去人多势众,其实不足为虑。

古往今来,得主者昌,失主者亡,站队问题至为关键。程昱力赞曹操富有智谋,乃治世之才,天之所授,他站在曹操一方,让靳允千万考虑清楚:你固守范城,必能成功,对你本人来说,乃大功一件,比之于依附叛军,终至灭亡,而且家人同样要跟着送命,哪一个更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靳允已无退路,他流着泪表示自己不敢存有二心,随后便传见氾嶷,埋伏士兵刺杀了他。

一决雌雄

程昱在动身前往老家东阿之前,就已派出一支骑兵,截断了东武阳与东阿之间的仓亭津,使得陈宫暂时无法渡河。当他到达东阿时,看到县令枣祗态度坚决,正率领军民凭据城墙坚守,既如此,程昱也就只需要继续给他们加油鼓劲了。

爆发于兖州的这场风暴为曹操所始料不及,接到荀彧的报告,他连忙从前线匆匆赶回东阿。

回过头来看,三城保卫战其实决定了曹操的生死存亡。倘若三城被破,在徐州未得,兖州已失的情况下,曹操将无立足之地,很可能在吕布、陶谦的夹击下,全军覆灭。正是多亏荀彧、程昱的全力谋划和斡旋,才保住三城,为归来的曹操提供了一块珍贵的根据地和反攻基地。曹操铭感于心,此时程昱尚在东阿协助防守,他拉着程昱的手,颇为动情地说:“如果不是你尽了全力,我就没有归宿了!”当即上表任命程昱为东平相,驻扎于范城。

曹操回兖州后,一面派人到各县慰问,安抚百姓,争取人心,一面决定亲率主力,到濮阳与吕布一决雌雄。

在曹操急急从徐州返回途中,部队要经过泰山,听说吕布进攻甄城不下,已退屯濮阳,他大为高兴。兴奋之余,他还眉飞色舞地给部下们分析,说吕布既已进据兖州,却不能及时据守险要,阻断我的归路,反而驻守于濮阳,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他将无所作为了。

公元194年六七月间,曹操进军濮阳,这时吕布在濮阳城内外已经做好了迎敌准备。

若是讲政治,十个吕布也未必是曹操的对手,但如果是较量军事,吕布可没有曹操想像得那么菜。事实上,他之所以放弃扼守险要,正是想诱敌深入,同时集中兵力,争取在濮阳城下一举击破曹军主力。

曹操命于禁攻打吕布在城外南面的大营,命青州兵攻打城外西面的大营。于禁是泰山人,系鲍信在泰山募兵时所招募的徒众,曹操担任兖州牧后,他带着亲信投归曹操。有人向曹操推荐于禁,说他的才能足可以当大将军,曹操召见于禁,交谈后发现他果然是个将才,遂以于禁为军司马,领兵在前线作战。

于禁不负所望,连破吕布两座大营,但与此同时,青州兵却未能经受得住并州骑兵的冲击,部队溃败,损失严重。

白天吃了亏,曹操便在晚上找补回来。他亲自领兵夜袭吕布的城西大营并将其击破,正当他高高兴兴准备撤走的时候,吕布也亲自来援,从三面交替向曹军发动进攻。

依托于颍川,吕布现在不仅拥有最好的骑兵,而且还组建了一支精锐步兵,这就是大将高顺统领的“陷阵营”。陷阵营辖七百余名士兵,这些士兵一律配备精练齐整的铠甲武器,且个个身强体壮,富有作战经验。

陷阵营的使命不是全歼或最终击败敌人,而是像吕布率数十骑冲击敌阵那样,旨在从敌阵队列中打开缺口,以便造成敌指挥体系的瘫痪以及士兵的混乱。陷阵营号称每次发起攻击,没有敌阵不被其攻破,不过那说的都是普通步兵,曹操的青州兵可不是盖的,其战时的军事素质和组织纪律性,与陷阵营可谓旗鼓相当。与此同时,因为汲取了落败的教训,吕布亲率的并州骑兵也同样无法再像前一天那样,轻而易举地对之达到“陷阵”的目的,青州兵的队列即便某些部分出现动摇、断裂,也立刻会由后排士兵或预备队迅速补上。

曹吕两军从黑夜杀到黎明,又从黎明杀到中午,接着再从中午杀到日头偏西,双方连续作战了一整天,打得难分难解,光相互冲击就达数十回合之多。战场之上,既有步兵军阵的列队肉搏,又有骑兵部队的纵横冲杀,士兵也好,军官也罢,每个参与者的战斗素质及其精神上的抗压能力,均倍受考验。实际上,真正善于打仗的强兵,也都是在这种严酷的实战环境下锤练出来的。

经历如此长时间的激烈厮杀,即便双方都未发生溃败,但总有一方或伤亡更多一些,或疲惫程度和心理压力更大一些,急需补充兵员和进行休整。首先在这方面感到吃力,有些支持不住的是曹军,曹操于是决定撤出战场。

此时要撤并非易事,若被敌军乘机掩杀,将可能演变成不可收拾的溃败,为此曹操决定临时选拔和组织敢死队,用以掩护大部队安全撤退。

五步时再告诉我

虎将典韦首先报名参加敢死队。典韦是陈留己吾人,张邈己吾起兵时,他在张邈的部队里当兵,后来又归属于夏侯惇。

典韦身材魁梧,膂力过人。他年轻时好打抱不平,曾帮助别人复仇,杀人后步行离去,几百人在后面追赶,但都是远远地跟着,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更不用说上前较量了。当时将帅出征,都会树一杆作为仪仗或标识的大旗,称为牙门旗,牙门旗又高又大,很少有人能举得动,典韦从军后,用一只手就能把它竖起来。

典韦能拼敢杀,每次作战,常常都是冲入敌阵的第一人,因多次杀敌有功,被授任司马。看到典韦首先报名,士兵们争相加入,使敢死队很快就达到了数千人之多。

曹操下令由典韦统领敢死队,敢死队的所有人都身穿两层衣服和双层铠甲,不拿盾牌,仅手持长矛短戟应战。

大部队开始撤退,见曹军向后退去,吕军立即逼近,骑步兵弓弩齐发,箭如雨下。在此期间,典韦率敢死队利用地形躲避箭雨,他对敌人射过来的箭弩并不为意,只是对身边的士兵说:“敌人离我十步时,告诉我!”

吕军越来越近,“已经十步了!”士兵急促地说道。

“五步时再告诉我!”

士兵大惊失色,但也只好强压住恐惧往后倒数。

“敌人到了!”

典韦平时喜用双戟、长刀等武器,尤其双戟,更是操持得出神入化。说时迟,那时快,典韦大喝一声,使出双戟绝技,将十余只短戟(即手戟)一一甩出,近前的敌人应声而倒。

敢死队的官兵们见状,精神大振,也都学着典韦的样子,齐心协力,奋力杀敌。吕军猝不及防,连忙后撤,适逢黄昏到来,借助于夜幕,曹军这才得以安然退回营寨。

典韦在此役中立下大功,曹操回营后即授以都尉,命他带亲兵数百,负责在自己的大帐周围巡逻警戒。

出奇制胜的夜袭战却打成了拼消耗的相持战,曹操从中体会到了吕布有多么难对付。正在他苦思良策而不得的时候,濮阳城中的大姓豪族田氏派人送信,表示愿作内应,曹操喜出望外,当即同田氏约定了里应外合的时间、地点和具体办法。

按照约定,曹操亲自领兵,在一天晚上悄悄地来到濮阳城东门。通过暗号,事先潜入东门的田氏家丁将门打开,曹军一拥而入。入城后,曹操下令火烧东门,以示有进无退,志在必守。

谁知城中街巷狭窄,入城的青州兵难以列阵,吕布集中骑兵进行冲击,一下子就把曹军给冲乱了。曹操一看大势不好,连忙回师向东门撤退,混乱中,他与诸将都失去了联系,眼看吕布的骑兵已经追了上来,他急中生智,忙将一个士兵的头盔拿来戴上,混在士兵当中奔逃。

一名骑兵赶到曹操身边,但他不认识曹操,还向曹操本人厉声喝问:“曹操在哪里?快说!”

“那边,骑黄马的就是曹操。”曹操随手一指,答道。

骑兵急于擒杀曹操,好立功邀赏,听后便撇下曹操,另去追赶骑黄马的人了。

曹操忙沿原路继续朝东门冲去。东门的火烧得正旺,这个原本慷慨激昂,显示勇气的举动此时可坑苦了他,但他也顾不了许多,只能冒着烟火,不顾一切地往外冲。

虽然马很快就穿过了大火,然而曹操的左手掌还是被烧伤了,一番烟熏火燎,令他头昏眼花,出城不远,就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幸亏部将楼异看到了,急忙扶他上马,又和其他逃出来的人一起,将他护送回大营。

营中诸将一直没看到曹操返回,都很惊慌害怕,得知曹操已经回营,还受了伤,连忙一起入帐向曹操请罪。曹操并没有因此责怪任何人,反而笑着对众人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大家不用担心,我知道该怎样攻破吕布,报这个仇。”众人一听,这才心安。

接着,曹操又强忍着伤痛,亲自到各营去慰问将士,振奋士气,同时下令抓紧时间制造攻城器具,准备与吕布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