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往事（11）

妇人被抓住的手臂一抖，手中握着的茶壶也一晃，水洒了一些在桌子上。

她挣脱藤紫荆的抓缚，把茶壶放在桌子上，用抹布将桌子上的水渍擦干净。然后，不慌不忙地转过身，面对着藤紫荆，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微微笑了笑，说：

“好久不见啊，藤家大少爷。”

见此情景，藤紫荆一怔。他没有想到这妇人这么坦然地面对质疑，更没有想到这妇人竟然还认得他。

“你，你是谁？你不仅能看见我们，你还认识我？”

“这有什么稀奇，”妇人清脆地一笑，“大家都是昙城中人，都是一家人嘛。我不光认得你，我也认得她。”妇人拿目光扫了扫蒲柳。此刻，蒲柳正呆呆地注视着床上那孩子。

“你到底是谁？”藤紫荆低沉着嗓子问。

“怎么，藤大少爷既然怀疑了我，却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怀疑你，是因为，第一，你照顾孩子的动作略显笨拙，不像是照顾惯了孩子的样子，这说明你可能不是这个孩子的母亲。第二，你冲泡茶叶的手法和动作有着昙城之人的风格。”

“哈哈哈哈，藤大少爷还真是观察细致啊。”

笑声掉落间，这妇人周身雾气一样地朦胧起来，朦胧到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衣着。等到雾气消失，一切重又清晰起来的时候，这妇人已经不是原来的妇人了。

眼前是一个正值芳龄的女子，长发乌黑微卷，一部分整齐利落地束在头顶，其余自由飘逸地散落在肩背。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可这如秋水的眼眸中却隐隐地透露出讥讽和嘲弄。

“是你？土之坊的土灵芝？”

“没错，正是小女。”

“这几年你都去哪里了？你当年突然不知所踪，我一直在试着寻你。想当年，你、我、还有风兄可是一起行走昙城的三剑客啊。”

“风兄？”土灵芝冷笑一声，“我可不知道什么‘风兄’，我只知道‘风姐姐’。”

“唉，阿土，那件事你还是放不下吗？不管是‘风兄’还是‘风姐姐’，不都是同一个人吗？”

“‘同一个人’？你真的觉得是同一个人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当年你为何突然失踪？”藤紫荆蓦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那床上的孩子，“这孩子是谁？为何我看着他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友似的？”

土灵芝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床边坐下，抱起了孩子，放在腿上。她“哦、哦”地哄着孩子，直到孩子咧开嘴“咯咯”地笑起来。

藤紫荆仔细观察那孩子，发现Ta大概三四岁的样子，脸蛋圆嘟嘟、粉白粉白的。那双灵动而幽深的眼眸是这张脸蛋上很特别的存在，仿佛凝聚着混沌之初的力量。

土灵芝抱着孩子，喃喃地说：“这才是我的风姐姐呢。”

藤紫荆瞪大了眼睛。

他使劲晃了晃还在呆呆注视着孩子的蒲柳：

“喂喂，柳大妹子，别发呆了，来认认老朋友吧。”

可是，蒲柳并没有被推醒。她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双手自然地搭在腿上，双眼半睁半闭，视线正对着孩子的方向。分不清楚是在发呆还是睡着了。

藤紫荆见蒲柳又没有反应，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蒲柳仿佛没有看见似的。

一边是“哦哦”哄着孩子的土灵芝，一边是不知怎么又魔怔了的蒲柳。藤紫荆两边来回看了几遍，耸了耸肩，摊开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别白费力气唤醒她了，她现在在这孩子的眼睛里。”是土灵芝幽幽的声音。

藤紫荆大惊，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我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是你撺掇着蒲大小姐非要到我家里来讨杯茶喝。便也瞒不住你了。”

“这怎么听起来像是一场针对蒲柳的计划。你们到底要对她怎样？”

“不对她怎么样啊，无非就是将她引到那片混沌之力之中罢了。”土灵芝的眼神中又闪现出了讥讽和嘲弄。

藤紫荆再次凝视这孩子的眼眸，在那漆黑明亮之中仿佛看到了汹涌翻滚着的混沌之力。

“你说，这孩子是，风、风姐姐？”

土灵芝看着屋里摇曳的灯光，开始了叙述。

“当年，我们三个自封是行走昙城的三剑客，我们走到哪里就行侠仗义到哪里，扶助弱小，打抱不平。我多么喜欢那样的生活啊，自由无拘，坦荡自在，还能助人为乐。我喜欢你的爽朗大方、玩世有恭，更喜欢风姐姐的温和雅致、风暖和煦。虽然当时风霆还没有确定性别，但我总是‘风姐姐’‘风姐姐’地喊Ta。Ta生的多好看啊，如万千柔丝凝聚，似万缕水波绵延。我跟Ta说：‘风姐姐，你定性成个姑娘吧，我们永远做姐妹，仗剑走昙城’。Ta说：‘好啊，那我就变成个姑娘’。我多么开心。我等啊等，却等到了Ta变成‘风兄’的消息。”

“因为他遇到了他真心所爱的人。”

“我知道，是夏雨霏。夏雨霏也是风族，她为了别人定性成了个姑娘，我的风姐姐又为了她夏雨霏定性成了‘风兄’。那我算什么，风姐姐和我的约定又算什么。”

藤紫荆微叹一声，说：

“阿土，风兄和你的约定，应该只是当时场景下随口一说罢了，你又何必当真？”

土灵芝看向藤紫荆，怔怔地，然后“哈哈哈哈”笑起来。那笑声里有讥讽、无奈和自嘲。

“你不知道，风族定性的过程其实很痛苦，尤其是对于风霆这样本身比较偏向阴柔类型却要往阳刚方向趋定的。他需要剥离出本质当中的混沌状态，在无序中创造出有序。当时我很不幸地目睹了全过程，此后的一段时间，经常做梦梦到那个场景。这使我觉得，这个兄弟真是来之不易。”藤紫荆也陷入到了回忆之中。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话，这个孩子又是哪里来的呢？”

藤紫荆突然明白过来似的，一拍脑壳，喟然道：

“这个孩子，是当年风兄剥离出来的混沌状态的化形？难怪我觉得熟悉了，原来真是老友啊！”

“我得知Ta变成‘风兄’之后，四处打听了很多关于风族定性的信息。我想着，那被丢弃掉的混沌之力会去哪里呢，难道会凭空消失吗？不会的，我不相信。于是，我背起行囊，走遍了昙城的大街小巷、山川大河、草地平原，可是，都没有寻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黑发黑袍的人，他说他是昙城使者，刚从从凡尘界完成任务回到昙城。我好奇，问他完成的是什么任务，他却再怎么也不肯说了。与他分别之后，我突然想到，风姐姐的混沌之力会不会在凡尘界呢？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我便想方设法来到了凡尘界。又寻了很多很多天之后，终于，在一条山谷溪涧旁，我看到了那双容纳混沌之力的眼睛。”

“可这一切与蒲柳有什么关系呢？你为什么会找上她？”

土灵芝冷笑了一声：

“不是我找上的她，是她找上的混沌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