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何拥抱自己的怪癖　生物化学、友谊以及与众不同的力量

说我从来没能融入学校，那简直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也许是因为在每节课上，我旁边都坐着一位敬业的成年人导师，当老师说出一个让我害怕的词时，我就会情绪崩溃，或者是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神经抽搐。我对大管的抗菌药膏的偏爱也没能让我更受人欢迎。

我在许多方面都与同学格格不入。有多少学生会像我一样，在10岁时就让父母解雇了我的新护工，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口臭让我难以忍受？

因为孩子们最喜欢联合起来欺负不合群的人，所以学校生活就像对我的“狩猎开放季”一样。“你是个疯子”“你是个外星人”“你应该被关进动物园”。（最后这句话是我最喜欢的。）

你可能会想，这听起来太可怕了。从某些方面来看的确如此。当我完全领会那些嘲笑和讥讽的时候（因为我通常要花几个小时才能真正理解为什么那些话是有敌意的），我会把头埋在被子里放声大哭，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脸颊滚烫，我会一直哭到满脸发红、头发湿乎乎的。

从一个关键的、美好的角度来看，这种经历也是极好的。因为所有那些把我排斥在操场上的社交小圈子之外的事情，也给了我一件其他人都没有的盔甲。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我的与众不同其实是一种相当大的优势。我与地球上的任何一个神经典型的青少年都不一样，我对同伴群体的压力是免疫的。（相信我，我曾试着不要这样。）

这不是出于高尚的原则或明智的判断。我并没有反抗社会的现状，我只是不能理解而已。但是，由于我对于融入人群缺乏兴趣，因此我可以自由地观察人群，而且我观察得非常仔细。午休时，我会坐在操场看台的长椅上，观察不同的小团体和亚文化群体：为足球比赛争吵的人、总是充满尖叫与笑声的人群，以及在边缘徘徊的两三人的小团体。从我的座位上，我可以看到整个操场上的生态系统。

我所看见的东西让我感到困惑。人身上有那么多的自相矛盾之处，尤其是在个体性格与群体动力之间。为什么人们与不同的人在一起，或者在不同的场合，会产生天差地别的行为呢？为什么男孩会被小团体里的典型人物所吸引，模仿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包括讲话的音调与抹发胶这些细节？如果你曾经因为自己的朋友在与陌生人相处时一反常态而感到困惑，你就能明白我的感受了：你熟悉的朋友突然开始扮演另外一个人，这让你很困惑。

我对这种隐匿的、违背直觉的社会联系没有兴趣。我可以看到一种几乎不可见的友谊货币之间的交换，这种友谊货币与人们自身的个性类型不匹配：他们改变自己的外表和行为，只是为了模仿他们想要接近的人。但当时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明白是什么迫使人们放弃自己的一些东西，以成为某个社会群体中的一分子。我观察到，要做社会性的动物，人们就不能做他们自己，而这样实际上牺牲了他们独特的个性与喜好。

仅仅通过观察他人，我并没有变得更善于模仿人类的行为。我得到的数据太多了，难以进行恰当处理。但后来我有了突破，这种突破并不是发生在操场上，也不在化学实验室中，而是发生在公共休息室里，那是一个周末，我在观看足球比赛。

我不像球员那样关注比赛。一些球员在不停地大声喊叫，与其他人交流，还有一些球员显得不太合群，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有些球员不停地在球场上跑来跑去，而另一些则待在自己的固定区域内。这是一支足球队，是个体的集合，他们对不断变化的情况做出动态的反应，所有人都会把自己不同的技能、个性与观点带到球场上来。这不只是22个人在球场上踢球，还是一场人类行为的实验，这场实验聚焦在有效的范围内，能够得出有用的结论，比在试管中做的任何实验都好。

当我茅塞顿开的时候，我高兴地睁大了眼睛。我意识到这种动态行为实际上是可以模拟的。我站起身，几乎喊出声来：“他们就像蛋白质一样！”尤里卡！我觉得自己好像刚刚踢进了制胜的一球，但其他人似乎没有与我一起欢呼庆祝的意思。一张张茫然而不安的脸回望着我，“好好看比赛吧，米莉”。

也许这是我第一次透过我能理解的视角来观察人类的行为。足球队表现出来的严格纪律模式，让我想起了蛋白质分子如何有效地协同工作，维持我们的身体机能。

蛋白质是我们所拥有的最重要的分子之一，也是最善于平等合作的分子之一。它们各自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帮助身体解读和传达各种变化，并最终决定如何行动。我们的身体之所以能工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的蛋白质知道自己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尊重同伴的角色，并且互相配合，采取相应的行动。它们以团队的形式分工合作，但它们是通过完全表达自身的个性与能力进行合作的。每个蛋白质分子都是动态的、限定的、处在团队环境中的个体，它们可以形成一个全新的模型，解释人类如何形成组织、进行互动。和人类一样，蛋白质会对环境做出反应、传达信息、做出决策，然后付诸行动。但与我们不同的是，蛋白质非常擅长凭借本能协同工作，不会让个性冲突、个人问题或办公室政治成为阻碍。它们不是通过“融入”环境来做到这一点的，而是通过调整和利用它们的化学成分——拥抱不同“类型”之间的互补性。

蛋白质的团队合作会最大限度地利用差异，而不是压制差异，远比人类在社会情境中追求同质性的冲动（融入环境的渴望）更加强大。如果我们试图隐藏自己的独特技能与个性，而不引以为傲，让它们成为我们与众不同的特性，那我们会失去多少东西呢？

我们个人的怪癖和差异不仅决定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还能使我们的友谊、社会团体与工作关系更有效地运作。我们应该为自己与众不同的怪癖感到自豪，不仅因为这种感觉很好，还因为这能让事情变得更好。以我为例，我逐渐发现，我的自闭症、注意缺陷多动障碍与广泛性焦虑障碍是超能力，它为我提供了一个宝贵而独特的视角，而不是许多人认为的障碍。不仅如此，本章还要说明，你可以通过了解蛋白质维持我们身体运作的方式来了解这种视角。

[1] Eureka，古希腊语，意为“我发现了”。古希腊学者阿基米德在浴盆里洗澡时突然发现了浮力的计算方法，惊喜地喊出了“尤里卡”。——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