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把抑郁问题还原回生活/人生问题
有一群快乐的愚人在工作。他们在一块开阔地上搬运砖头。砖头在一边垒好之后,他们再把这些砖头运到另一边去。就这样,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从事着同样的工作,从无停顿。一天,一个愚人停下来足够长的时间,让他可以问自己,我在做什么。他想知道搬砖头的目的是什么。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能满足于以前做的事情。
而我,就是那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搬砖头的愚人。
这是一条自杀遗言,是绝望的灵魂看不到生活的意义,在自杀之前写下的最后的话。为抑郁所苦的读者们,你们是否对此感同身受呢?
有存在主义取向治疗经验的人都知道,抑郁症患者之所以痛苦,甚至选择自杀,是因为他们解决不了自己生命旅程中的孤独、无意义、自由与责任等问题。下面这位女士即是如此(来源于《台州晚报》):
为了孩子忍受婚姻十几年,忍出抑郁症
49岁的张女士患重度抑郁症多年,反反复复发作,经常发呆,不想见人,懒散,做事情没有动力,觉得生活没有意思。张女士育有一女,20岁。否认精神病史,否认家族史,说家庭关系尚好,近半年来因身体不适住在娘家。
接诊的台州医院心理卫生科副主任医师包祖晓发现,尽管治疗期间张女士恢复正常工作,但她就诊时的表现有些不协调,面部笑容存在装的成分,其间反复问其家庭、生活情况,她总回答尚好。包祖晓见过其丈夫,她丈夫显得老实、憨厚,由于她不愿意吐露心声,他也不好多问。
近日张女士到医院复诊,希望减药,医生从对她的相关检测中怀疑她有家庭问题,再次询问其家庭关系,她开始大哭,说:“包医生,我忍了20多年,10年前女儿哀求:‘妈妈,请不要离婚,如果要离也要等我长大再离’,为了这句话,我忍到现在,我丈夫是个好吃懒做的人,什么事都不管,还好赌。现在女儿大了,我跟丈夫说:‘放过我吧,给我自由。’丈夫终于同意了。”
包祖晓说,很多到心理科求助的人都有工作、家庭、情感等问题,有些人会愿意主动说出来,有些人出于面子,面对医生的追问总是搪塞,这对疾病的治疗很不利。像张女士,不幸的婚姻是她抑郁的主要原因,一方面因长期忍受着对丈夫的不满,另一方面又因女儿不希望父母离婚而不得不忍受着这段婚姻,内心的挣扎和煎熬让她的抑郁越来越严重。而在丈夫同意离婚后,她自觉情况好转,所以希望减药。
在告诉医生自己终于要解脱的时候,她长叹一口气说:“为了女儿,我多忍了十几年,现在终于离婚了!”
抑郁症常常被称为“现代病”“时髦病”。美国的抑郁症患者安德鲁·所罗门曾在他的《抑郁》一书中写道:“抑郁症是现代西方世界中产阶级才有的痛苦。”在国内,有调研数据表明,房价的拉高与抑郁病人增多成正比,北上广深,是国内抗抑郁药卖得最多的四个城市,当然也是国内房价最高的四个城市。
与此相对的现象是:在建筑工地上,那些辛苦的民工们,中午吃好饭,就头枕几块木板、脚搁在砖头上席地而躺,居然还睡得打起响亮的呼噜声;在医院里,那些护工们每天生活在一个终日嘈杂吵闹、人来人往、从不熄灯的病房里,依然精神饱满地照顾病人、和家属闲聊、跟老乡们插科打诨,见缝插针地靠在椅子上打盹;在农村,那些劳动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聊天。甚少见他们得了什么抑郁症、失眠症这类的疾病。
因此,抑郁首先是生活或者是人生问题,然后才是医疗问题。我们临床发现,对于所谓的抑郁症,只要你仔细探索,总能找到其背后有着孤独、无意义、自由与责任等“存在性”方面的问题。正如维克托·弗兰克尔在治疗一位“由于体验不到存在的意义,导致他没办法从两年前的丧妻之痛中走出来”的来访者时所记录:
我该怎么帮助他?我该和他说什么?我不会告诉他什么;相反,我问他这个问题:“如果是你先过世,你妻子独自活下来的话,会怎么样?”他说:“那对她来说太可怕了。她得受多大的痛苦!”我接着说道:“你看,她可以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是你让她免于这样的痛苦,但是你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独自活下来哀悼她。”他一句话没有说,只是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平静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患抑郁症往往是因为他的心底还有一颗没有彻底丧失的灵魂存在,那些没心没肺的人是不会患抑郁症的。或许这也是现在抑郁症的诊断泛滥的部分原因所在,因为有些人想用抑郁症为自己脸上“贴金”。
下面再借北大徐凯文教授提出的“空心病”来强调一下把抑郁问题还原回生活/人生问题的重要性。
“空心病”——价值观缺陷所致心理障碍,主要表现有以下几点。
1.从症状上来讲它可能是符合抑郁症诊断的。它会表现为情绪低落,兴趣减退,快感缺乏。但是和典型抑郁症不同的是,所有这些症状表现并不非常严重和突出,所以外表上看起来可能跟其他同学或其他大多数人并没有差别。
2.他们会有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这种孤独感来自好像跟这个世界和周围的人并没有真正的联系,所有的联系都变得非常虚幻;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他们也不知道活着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他们取得了非常优秀的成绩和成就,这些成就似乎是一种瘾,一种毒品。他们似乎很多时间都是为了获得成就感而努力地生活、学习和工作。但是当他发现所有那些东西都得到的时候,内心还是空荡荡,就有了强烈的无意义感。
3.通常人际关系是良好的。他们非常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需要维系在他人眼里良好的自我形象,需要成为一个好孩子、好学生、好丈夫、好妻子。但似乎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别人而做的,因此做得非常辛苦,也非常疲惫不堪。
4.对生物治疗不敏感,甚至无效。我们有很多个案,在国内最好的精神专科医院治疗,用了所有的药物,甚至用了电休克治疗,一次、两次、三次,但是都没有效果,也就是说看起来生物因素并不是导致他们问题的主要因素。
5.有强烈的自杀意念。这种自杀意念并不是因为现实中的困难、痛苦和挫折,用他们的话来讲就是“我不是那么想要去死,但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完全不知道我活着的价值、意义是什么,每天的生活如行尸走肉,如果是这样,还不如早点结束”。所以他们倾向于不用那么痛苦和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比如烧炭、自缢、服药。
6.通常这些来访者出现这样的问题已经不是一两天。可能从初中、高中,甚至更早就开始有这样的迷茫,可能他之前已经有过尝试自杀的行为。
7.最后,传统心理治疗疗效不佳。他们的问题大概不是通过改变负性认知就可以解决的,甚至不是去研究他们原生家庭的问题,不是早期创伤可以解决的——你会发现他们和父母的关系不错,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冲突,但是总的来说不是那种典型父母离异、早期依恋、早期寄养的问题。
需要注意的是,作者在此并没有否定抗抑郁药物、物理方法等帮助人们对抗抑郁的价值,只是在强调:从长远角度看,需要把抑郁问题还原回生活/人生问题。正如凯博文教授所提出:
抑郁是一种社会性的情感和障碍:抑郁的根源就是社会世界中的含义与关系,反过来它们也是抑郁的后果。社会世界是情感性的;它在个体及其障碍症上得到具体体验。
下文中的陈茜(化名)即是通过“把抑郁问题还原回生活/人生问题”使自己从抑郁中摆脱出来的。
包医生建议我练习“正念”,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照做了。但直到两个多月以后,我才开始觉察到自己身心有些细微的变化,我不再是“没有感觉”的人了,我的心情变得不那么容易烦躁了。我继续参照《与自己和解:用禅的智慧治疗神经症》第六章中的内容练习,每天2次,每次15分钟。
同时,我也开始学习营养学和食疗方面的知识,努力让自己的饮食更健康与合理;每天运动半小时;保证充足的睡眠和休息,不再把工作带回家。
我觉得“正念”对我的康复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我会持续地观察自己的念头,会觉察自我,会觉察自己如何做事、说话和生活。
此外,我发现记日记也是促进抑郁康复的好方法,只要你坚持把一天里发生的事都写在日记本里,这会有助于唤起你内心的感恩之情。当然,朋友和家人的支持和理解、设定目标并朝它努力也很重要。
总之,想要从抑郁的泥潭中复原,我们不能一味地依赖医生和药物,改变生活模式是抑郁康复中必不可少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