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控力:斯坦福大学掌控自我的心理学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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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运动的快乐:如何在坚持中获取价值

在持续性的运动下,人们会产生沉醉般的欣快感。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喜欢某个人,结果对方也喜欢你一样”。运动能帮助人们改善心情,让生活变得轻松。

这是大脑对我们努力的奖励,为什么会有这种奖励存在?理解这背后蕴藏的科学原理,能帮助我们感受到运动的快乐,增强自己与社会的联结感,并从中获得勇往直前的自己。

跑步者的欣快感一直都被用作激励无意健身的人的诱饵,人们对它的描述美好得令人难以置信。1855年,苏格兰哲学家亚历山大·贝恩(Alexander Bain)【3】将快走或者跑步带来的欣快感描述为一种“机体中毒”,这种中毒可以产生快乐,类似古人对罗马酒神巴克斯(Bacchus)的崇拜而引发的狂喜。文化历史学家韦波尔·克里根—里德(Vybarr Cregan-Reid)在自己回忆录的注脚中【4】,也用醉酒比拟过自己跑步时的欣快感:“它和私酿威士忌一样醉人。这种欣快感让你想叫住跑步途中遇到的每一个人,跟他们说他们有多么漂亮帅气,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生活在其中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越野跑和铁人三项运动员斯科特·邓拉普(Scott Dunlap)【5】是这样描述自己跑步的欣快感的:“我觉得这种欣快感相当于两瓶加了伏特加的红牛、三片布洛芬和一张中了50美元的彩票。”

虽然许多跑步者都喜欢用沉醉来形容跑步的欣快感,但也有人将其比拟为宗教体验。在《跑步者的欣快感》(The Runner's High)一书中,丹·斯特恩(Dan Sturn)【6】说他晨跑到7英里[1]时泪流满面。“我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离神秘主义者、宗教人士和嗜酒者描述的那种情况越来越近。每一刻都那么美妙。我觉得世间仅有我一人,又觉得与万物融为一体。”也有人既没谈到酒精,也没有提到宗教,他们用的是爱。红迪网(Reddit)上有一个讨论跑步快感的帖子【7】,有一位用户描述说:“我爱我在做的事,爱我看到的每个人。”还有人描述说:“就像你很喜欢某个人,结果对方说也喜欢你一样。”极限赛跑运动员斯特芬尼·凯斯(Stephanie Case)是这样描述她跑步时的快感的【8】:“我感觉到了和周围的人、我所爱的人的一种情感联结,我感觉未来一片光明。”

尽管跑步者都喜欢对跑步的欣快感大加赞颂,但这种感受并非跑步独有。只要是持续性运动,都会产生类似的欣快感,不管是徒步、游泳、骑自行车、跳舞,还是瑜伽。但是,只有付出极大的努力,这种欣快感才会出现。这看起来似乎是大脑对我们努力的奖励。为什么会有这种奖励存在?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会让人产生爱的感觉?

关于跑步欣快感的最新研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我们体验运动激发的欣快感的能力,与我们最远古的祖先以狩猎、拾荒及觅食为生的生活有关。正如生物学家丹尼斯·布兰布尔(Dennis Bramble)和古人类学家丹尼尔·利伯曼(Daniel Lieberman)【9】在其著作中所写:“今天,耐力跑是健身和休闲娱乐的主要形式之一,其根源也许可以追溯到人类基因起源的时刻。”通过跑步让人感到快乐的脑神经状态,最初可能只是用来激励早期人类进行狩猎、采集活动。我们所称的跑步者的欣快感,甚至可能会鼓励我们的祖先彼此合作,并分享狩猎的战利品。

在进化进程中,人类之所以能幸存下来,体力运动能带给人快乐绝对是原因之一。在现代环境中,那种欣快感——不管是通过跑步还是通过其他运动获得的——能改善心情,让社会联系变得容易。理解跑步欣快感背后的科学原理,有助于你充分利用这种体验,不管你的目标是增强与社群的联结感,还是找到一种能让你沉醉于爱,感受到生命的喜悦的运动形式。

2010年,人类学家赫尔曼·庞泽(Herman Pontzer)在他的尼龙帐篷中被一声狮吼惊醒。庞泽现在已经是杜克大学的教授,当时他在坦桑尼亚北部的埃亚西湖附近露营。那个营地正好在奥杜威峡谷附近,那里是最早使用工具的原始人类——能人——两百万年前生存的地方。庞泽去坦桑尼亚是为了观察哈扎人(Hadza)的运动习性,他们是非洲仅存的游猎采集部落之一。当时庞泽和他的团队,只在哈扎人的部落聚集地外露营了几天,仍在适应那里的环境。据他估计,那声狮吼距离他不足半英里。庞泽试着忘记那声狮吼,重新入睡。

第二天早上,他6点就起了床,加入围坐在篝火边的调查队。就在大家烧水准备冲些速溶咖啡和麦片时,一群哈扎人肩扛一只有蹄动物的庞大尸体走进营地。那些人也听到了惊醒庞泽的那一声狮吼,与他不同的是,他们没有继续入睡,而是摸黑离开了部落,追踪狮群,抢走了它们捕获的猎物,这种行为叫“猎物劫掠”。庞泽回忆说【10】:“没什么比坐在那里吃着速溶麦片,看着五个哈扎男人带着从狮群劫掠来的羚羊满载而归,更让人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的了。”

哈扎人和西方人生活方式上的巨大差别,正是庞泽和他的团队去坦桑尼亚研究的课题。哈扎人的居住环境与现代人类进化的环境十分接近。对他们的基因分析也显示,他们是地球上最古老的一支血脉。哈扎人可以说是人类的活化石。他们的进化程度不落后于地球上的其他人类,但是,他们的文化发展比其他社会慢得多。这里有近300名依旧遵从狩猎采集生活方式的哈扎人,他们的生存策略与早期人类的生存策略非常接近。庞泽的一位同事告诉我,如果想了解远古人类的生活样貌,“这就是最接近的版本了”。如果你想了解人类的身体和大脑适应了何种体力运动,这是亲眼见到的最好机会。

哈扎人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打猎和采集上。男人一大早就会带着手工制作的弓和涂毒的箭外出,捕猎范围小到鸟类,大到狒狒。庞泽第一次与两名哈扎男人一同狩猎,就目睹了他们一连好几个小时追踪一头受伤的疣猪留下的血迹。女人在早上会采集浆果和猴面包树果,挖掘木薯类植物。男人们要携带将近20磅[2]重的食物回营地,下午还会再次出去。作为庞泽研究项目的一部分【11】,他的团队给19名哈扎男性和27名哈扎女性带上活动追踪器和心率监控器,以记录他们一天的活动。通常,哈扎人一天会进行两个小时左右中等程度甚至剧烈的运动,比如奔跑;另外还有好几个小时的轻度运动,比如行走。男人和女人之间,甚至年轻人和老年人之间的活动程度其实没有太大区别,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运动量还会略有增长。而美国人恰恰相反【12】,他们的运动量在6岁左右时到达顶峰,大多数成年人每天进行中等或剧烈运动的时间少于10分钟。如果哈扎人的生活方式反映了人体的适应性,那么,我们这些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实在是严重的错误。

值得一提的是,哈扎人完全没有工业社会如此普遍的心血管疾病【13】。相比同龄的美国人,哈扎人血压更低,胆固醇、甘油三酯和C-反应蛋白(血液中预测未来心血管疾病风险的物质)的水平也更为健康。你在高运动量群体中,也可以看到这些心脏健康的迹象。庞泽告诉我,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哈扎人少有另外两种现代流行病:焦虑与抑郁。虽然还无法判断这与他们运动量大的生活方式是否有关,但也很难不去这样想。在美国,日常体力活动水平——由记速器捕捉到的数据显示——与生活目标感有关【14】。实时监控也显示,人们在运动时通常比静止状态更愉快【15】,而且活动量超过平常状态时【16】,通常会对生活的满意度更高。

美国和英国还做过这样的实验——强迫运动量中等的成年人在一段时间内保持静坐,结果发现他们的幸福感都有所下降。经常运动的人如果以静态活动代替运动【17】,仅仅两周,就会变得焦虑、疲惫和心怀敌意。研究者随机挑选成年人,请他们减少每日步行的时长【18】,88%的受测人员都会变得比之前抑郁。运动量减少一周后,他们的生活满意度下降了大约31%。如想避免焦虑、抑郁,避免生活满意度降低,需每天平均步行5649步。普通美国成年人每天的平均步数是4774步【19】,而这一项的全球平均值是4961步。

人类并非一直就是狩猎者和采集者。两百万年前,一次重大的气候变化导致全球变冷,改变了东非的地貌。森林不再那么茂密,退化成了开阔的林地和草原。随着栖息地环境的变化,食物链也发生了变化,早期人类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在更大的范围内捕猎动物、寻觅动物尸体以及采集果物。人类学家认为,这是人类进化过程中的一个转折点——自然选择开始青睐那些有助于我们祖先奔跑的身体特征。而幸存下来的,是身体更适合狩猎的人。

奔跑的动作无法形成化石,但骨骼可以。从这两百万年来的人类骨骼的化石记录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人体结构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从而让跑步成为可能。现代人类的祖先曾经直立行走四百万年之久,但有些偶尔还会在树上生活的古人类,他们的脚并不适合奔跑。他们的脚很灵活,有弧度,脚趾很长,便于抓握树枝。根据出土的化石来看,像我们这种更坚硬、不便于抓握,但更有蹬力的脚,最早出现在距今一百万至两百万年前。在同一时期出土的还包括直立人骨架,他们的股骨比稍早出现的古人类要长出50%左右,而且肩膀略宽,前臂更短,这些人体结构上的变化都是为了完成更高效的奔跑动作。

不用看化石,从自己的体格中,你也能观察到很多有利于奔跑的特征。更大的臀肌和更长的跟腱推动我们前进。相比其他灵长类动物,人类拥有更多慢肌纤维,它可以抗疲劳;在奔跑的肌肉中含有更多线粒体,能消耗更多的氧气用作燃料。我们也是唯一拥有项韧带的灵长类动物,这种韧带是连接颅骨底部与颈椎的结缔组织——其他可以奔跑的物种,比如狼和马,当然也拥有,能避免头部在奔跑中过度摆动。所有这些特征都表明我们在向着极限耐力运动员的方向进化。早期人类的存活依赖于长距离的快速移动,所以我们才生而就有便于长距离移动的骨骼、肌肉和关节。

大卫·赖希伦(Davi Raichlen)是亚利桑那大学的一位人类学家,他非常熟悉“自然选择偏爱能让人类奔跑起来的身体特征”这一观点。他本人的科研工作就建立在这个理论上,比如他在2005年发表的一篇名为《为什么人类的臀大肌如此发达?》(Why Is the Human Gluteus So Maximus?)的论文。但他一直没有想明白人类奔跑的动机。大自然创造了便于奔跑的骨骼【20】,但仅此一点还不足以创造出极限耐力运动员。是什么激励早期人类愿意付出这么多的努力?更何况,人类甚至还有保存能量的趋向。抱着捕捉到大型猎物的希望跋涉一整天,还要冒着耗尽能量储备的风险,用赫尔曼·庞泽的话说【21】,捕猎和采集是“以卡路里作为通货的高风险博弈,破产就等于死亡”。而且,一整天的捕猎和采集让人痛苦、疲劳又无聊。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就能驱使一个人狩猎一整天,或者从早到晚不停地采集果物吗?

赖希伦是名休闲跑步者,他开始思考跑步欣快感这件事。还从来没有人针对这种欣快感提出过很合理的解释。如果这种欣快感不是长跑的随机副产品,而是自然对坚持的奖励呢?有没有这种可能:进化已经找到了一种办法,利用大脑中让人感觉良好的化学物质,让人从耐力运动中得到更多回报?赖希伦打趣道,也许早期人类为了不被饿死,需要在跑步时体验欣快感。他推论,这种神经系统的奖励必须做两件事:减缓痛苦、产生快乐。科学家们一直推测,跑步欣快感也许就是内啡肽引起的,也有研究表明高强度运动会引起内啡肽激增【22】。但是赖希伦有另一种猜测,他认为是一种叫作内源性大麻素的大脑化学物质导致的。大麻和大麻制品中都含有这种化学物质。内源性大麻素有缓解疼痛、改善情绪的作用,这符合赖希伦提出的奖励体力劳动的假设。大麻的许多作用与运动引起的兴奋感一致【23】,包括忧虑和压力的突然消失、疼痛的减轻、时间变慢和感官体验增强。

早期研究曾经暗示,运动也许会触发这些大脑化学物质的释放,但还没有人在跑步过程中记录过,所以赖希伦请经常跑步的人在跑步机上尝试不同强度的跑步模式【24】。每次跑步之前和之后,他都会采血来测量实验对象的内源性大麻素的水平。缓慢步行30分钟后,该水平没有变化;用最快速度奔跑同样没有发现变化。但是慢跑后,内源性大麻素水平上升到原来的三倍。此外,该水平的提高似乎也与跑手自己感受到的欣快感成正比。赖希伦的直觉是正确的。跑步欣快感是一种兴奋感。

为什么慢跑可以提高内源性大麻素水平,但缓慢步行以及剧烈奔跑都不行呢?赖希伦推测,当我们进行的运动强度,与两百万年前人们狩猎和觅食的体力劳动相似时,大脑会对我们进行奖励。果真如此的话,自然选择应该也是通过类似的机制,奖励其他需要捕猎或者采集的动物的。比如犬科动物就是通过进化适应了远距离追捕。赖希伦决定让宠物狗也试试跑步机【25】,看看它们会不会得到欣快感(狼应该是更好的实验对象,但是狗更愿意配合)。赖希伦选择宠物雪貂作为对照组。野生雪貂是夜行动物,以捕猎洞穴中熟睡的小型哺乳动物为生。它们也会捕食蟾蜍,搜集鸟蛋,还会追捕一些不需要过于消耗体力的猎物。自然选择没有理由奖励雪貂的耐力——显然雪貂也没有耐力。慢跑30分钟后,宠物狗的血样中可见内源性大麻素水平升高。而雪貂,虽然在跑步机上以惊人的1.9英里/时的速度快跑,却没有显示出这种趋势。

这一切对今天的休闲健身者意味着什么?首先,也许跑步者解锁欣快感的关键并非跑步这个动作本身,而是持续性的、中等程度的运动。事实上,科学家在单车运动、在跑步机上用上坡模式行走和户外徒步中都发现了类似的内源性大麻素水平增高的现象【26】。如果想体验这种欣快感,只需要投入相应的时间和精力。比如茱莉亚(Julia)【27】,22年前被诊断出患有一种罕见的基因型小脑萎缩症,这是一种会逐渐恶化的疾病,其症状包括身体失衡、震颤和肌肉痉挛。茱莉亚已经退休且独居,而她生活中最重要的,就是维持照顾孙辈们所需的灵活性。所以,每天清晨她都要步行500米,然后在她居住的公寓楼内走140级楼梯。她的家人为她计算距离,还为她挑选了锻炼时听的歌单。公寓中的其他住户在遇到茱莉亚时会对她表示支持,总是友好地说她又“出来巡逻”了。每天进行这些锻炼,已经足够让茱莉亚产生欣快感。正如她所说的:“我肯定是上瘾了,因为我真的很享受……是因为肾上腺素吗——那些徒步者,还有马拉松选手产生的?我想我好像也产生了。”

任何能让你保持运动,并让你心跳加速的事物,都足以触发天性对你不放弃的奖赏。运动所引发的欣快感,不要求你必须取得某种运动成绩,也不需要你达到某种速度或者距离。你只需要做一些中等程度的运动,坚持至少20分钟。因为跑步的欣快感并非从奔跑中产生,而是坚持。

要是你在得克萨斯州的奥斯汀遇到经常在公园里慢跑的朱迪·班德(Jody Bender)——一位30岁的人事经理,你首先注意到的肯定是她的右腿。与左腿不同,她的右腿满是文身。在她的右大腿前侧,是一匹展开翅膀的黑白相间的飞马;从脚踝到膝盖,是一只站在猩红罂粟田中的蓝色山羊,它肌肉分明,鬃毛纯金;在右脚上还文着一只幸运兔子。两腿的差别如此之大,并非偶然。23岁时的一次中风,导致班德右腿失去知觉。当时她在家里想用加热垫缓解脖子疼痛,突然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就好像一条蛇在她左侧的头骨里爬行。当她站起来时,发现自己已无法正常行走,感觉好像站在一条正在下沉的船上。她坚持走进浴室,病情迅速恶化,她爬回床上,接着就晕了过去。

现在班德知道了,当时那种有条蛇在头骨里爬行的感觉,实际上是血管破裂,血液渗入大脑。她患有遗传性纤维肌发育不良,所以她的血管比常人脆弱,十分容易破损。她在拉伸颈部时弄破了一根动脉,引发了出血性中风。中风一周后,她做了一次核磁共振,发现左脑中有一块高尔夫球大小的白斑,那是血液存积的地方。那次中风后,班德的右腿以及右脚有段时间一直毫无知觉,就好像它们永远地陷入了沉睡。当时她的医生都不敢确定她的右肢是否还能恢复知觉。一年后,她开始重新走路,但还是经常会被绊倒。当时她还在使用抗凝血素,以避免再次中风的危险,但这种药物也让任何意外都变得更危险。一旦受伤,她的身体将无法阻止血液流失。她记得有一次,她在屋外遛狗时被绊倒摔在人行道上,她的手掌和膝盖与地面接触的地方血流如注,班德在那一刻下决心,她要提高身体的稳定性和力量。

她开始了强度更高的物理治疗,虽然她的医生也不确定有没有用。第一次治疗时,理疗师让她上了一台装饰着山脉花纹的平衡机。机器一开始转动,班德就摔倒在地。她的理疗师,同时也是一位马拉松跑手,认为在跑步机上跑步可能对训练她的平衡性有好处。班德当时说:“我说,你是疯了吧?我肯定要摔个满嘴泥。”但她的理疗师就站在旁边,防止她摔倒,并鼓励她每30秒交替一次走路和跑步。“其实那都不算跑步,最多就是快走而已。”她花了一个月才完成了大约1英里距离的奔跑。两个月后,她的理疗师鼓励她在跑步机上挑战5公里。当时有一张照片,班德面带微笑,目视前方,她的理疗师在旁边鼓励着她。“能做到我真的很意外,”班德告诉我,“我从没想过我能走到这一步。”

中风前,班德绝非跑步爱好者。“我讨厌跑步。我感觉这辈子跑步都没超过1英里,如果非要跑步,那恐怕是遇上大麻烦了。”现在她几乎天天跑步。她经常会带上她的宠物狗库丘——“它是只很贴心的宠物狗。”听到“库丘”这个名字,我愣了几秒才恍然大悟。班德解释说,她是个恐怖片狂热爱好者[3]。“库丘是个出色的赛跑运动员,它让我跑得更快。”她有一鞋柜跑鞋,准备去跑步时,她总是先穿左脚的鞋袜。她凭感觉先套上左脚的袜子,然后小心地拽上右脚的袜子,尽力让右脚的袜子看起来像左脚一样合适,穿鞋也是一样。整个流程每次都要花上几分钟,只有这样她才能判断右脚的袜子穿没穿对。“没有知觉让我更容易受伤,因为这一侧完全没有感觉。曾经有一次我穿着进了颗小石子的鞋跑了好几英里,后来脱鞋时看到血迹才发现。”

有时,她会在跑步时回想自己的这段旅程。“一般是在长跑结束前,我开始思考我在哪儿,我来自哪儿。”她说,“有时跑着跑着我还会痛哭。应该没人注意到,因为我会出很多汗。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所谓的跑步欣快感,还是说,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些。我真的很为自己感到骄傲。我曾经做不到这些,而且就在不久之前。”班德跑步的公园里,有条泥泞的小路穿过了树林,还有一条很难跨过的小溪。那一带地形不太平坦,小路上有很多小石子,凹凸不平,有时候草丛里还有蛇出没。“有时跑着跑着,我的目光会离开面前的小路。我不再观察不平坦的小径、树上掉落的橡子,或者马路牙子。我开始直视前方,很远的前方。我迈开步伐。我有信心应对不平的路面,或是从马路牙子上跳下来。而这就是跑步最快乐的时候。”

在纪录片《伟大的舞蹈:猎人故事》(The Great Dance:A Hunter's Story)中,拍摄团队捕捉到了一次当代的持久狩猎。一位名叫库洛·朗宛(Karoha Langwane)的猎人在大约49摄氏度的喀拉哈里沙漠中,持续数小时地追捕一头羚羊。克雷格·福斯特(Craig Foster)——这部纪录片的导演之一,在拍摄时还担心羚羊在追捕中累得筋疲力尽,倒在猎人面前,最终被猎人的矛刺穿胸膛的画面可能会让观众有些难以接受。事实是,影迷被那一幕深深打动。此外,库洛结束追捕后知道可以给家人和部落带回食物而满心欢喜的表情,深深打动了观众。福斯特向ESPN的一位记者透露【28】:“观众被打动,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内心深处自己都不知道的重要特质。”

坚持才能生存。亲眼见证人类传承下来的这种能力,令人十分敬畏。而这正是众多跑步爱好者和运动员克服惰性迈出的第一步,也是撑过诱惑他们停下来的疲惫期时亲身经历的非凡体验。朱迪·班德给我讲述了最近一次和丈夫一起去得克萨斯州的大本德国家公园徒步的经历。整整三天,他们背着沉重的行李,在深山中徒步行走了15英里,这是之前班德接受理疗时,艰难地在平衡机保持平稳时无法想象的事。在那次徒步中,班德摔倒了好几次。“感觉很热、很不舒服,浑身都疼,我差点儿就脱水了。”她回忆道,“但是完成徒步的下一秒,痛苦的部分就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最终完成时的感受:天哪,我说过我要做这件事,但它这么难,我没有放弃,我竟然做到了。这种感觉真的很棒。”

要想体验到运动中的欣快感,坚持是关键,但也许我们其实不该这么想。我们坚持,不是为了体验神经化学物质的奖励,而是因为这种欣快感根植在我们体内,让我们得以生存。自然选择让我们生而拥有能追逐目标、迎难而上的能力。跑步的欣快感就是一种短期奖励,带领我们去完成更高的目标。对很多人来说,坚持的体验能给运动赋予意义,让这种体验变得有价值。坚持的欣快感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但更持久的副作用:你会体验到,在困境中的你是一个坚持不懈、勇往直前的人。这就是中风七年后,朱迪·班德眼中的自己。她把自己建立起来的自信都归功于跑步。“现在我了解自己,”她告诉我,“以前的我并不了解自己。”

神经学家把内源性大麻素称为脑内的“忘忧”化学元素,这为我们提供了运动欣快感对大脑影响的重要线索。大脑专门处理应激反应的区域——包括杏仁体和前额皮层——都富含内源性大麻素受体。当内源性大麻素分子与这些受体结合,恐慌感就能得到缓解,我们就能产生满足感。内源性大麻素也能激发大脑奖赏机制分泌多巴胺,这会进一步激发积极乐观的情绪。跑手阿德哈兰德·芬恩(Adharanand Finn)曾经说【29】:“也许这个过程只是各种化学物质在你大脑中的反应,但长跑后,你会感觉一切都很美好。”

另一个理解内源性大麻素作用的方式,就是观察它摄入后的效果。曾经有一种名叫利莫那班的减肥药(现在已经被禁用),它能通过阻断内源性大麻素受体,有效地降低食欲。临床实验发现【30】,这种药物会引发焦虑和抑郁情绪惊人的增长,还导致过四起自杀事件。由于这种药物会带来如此严重的情绪副作用,所以它退出了欧洲市场,而且从未被美国药管局批准过。在一次可能并不怎么明智的实验中,VICE的记者汉密尔顿·莫里斯(Hamilton Morris)想办法弄到了一些利莫那班,借此尝试与欣快感相反的感觉是什么样。莫里斯是这么描述60毫升利莫那班的作用的【31】:“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低迷过。”他被焦虑和恶心的感觉折磨着,发现自己会无来由地想哭。而实验结束后,莫里斯说恢复过程中的感受非常像跑步的欣快感。“神经化学物质的闸门大开,那种欣快感的反弹超乎想象。”莫里斯写道,“我整晚在街头游荡,心里却感到宁静而快乐,我想和每个陌生人击掌庆祝。”

利莫那班现在依然用于科学研究,如果给喜欢奔跑的鼠类服用这种药物【32】,会使得它们的运动量急遽下降。(有一个实验就是让小白鼠摄入四氢大麻酚——大麻的精神活性成分,而不是利莫那班。结果发现,四氢大麻酚对小白鼠的跑步量没有太大影响,但是它们在转轮上会有怪异的表现。)阻断了内源性大麻素,也就阻断了跑步欣快感的两大好处【33】:减少焦虑和提高疼痛耐受力。小白鼠一般对新实验存有恐惧,但是在转轮上跑动一段时间之后,它们再被放进不熟悉的黑箱中会明显勇敢很多;当它们被放在烤热的托盘上——它们会跳来跳去并且舔舐它们的爪子——也会显得不那么难受。如果在跑动前注射利莫那班之类的药物,就不会有这些积极效果。它们与没有运动过就被放入黑暗中的小白鼠一样很容易感到恐惧、受到伤害。

这些发现进一步证明了内源性大麻素会奖励跑步。这也让我们对日常健身活动能产生的心理效果有了更多有趣想象。巅峰的欣快感很容易被注意到、体验到,但我们也许没有意识到,这些大脑化学物质的分泌其实是在帮助我们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国家日常经验研究院(The National Study of Daily Experiences)追踪记录了2000名年龄从33岁到84岁不等的美国成年人8天内的运动与心情变化。他们每晚都打电话联系参与者,询问当天压力最大的事是什么。在活动量大的日子里,那些有压力的事【34】——比如工作冲突或者照顾生病的孩子——对他们心情的影响要小很多。

在实验中得出【35】,健身甚至让人能抵御由CCK-4引发的惊恐发作。CCK-4是一种会激发严重焦虑,以及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等生理症状的药物。在摄入CCK-4前运动30分钟,其效果相当于服用阿替凡等苯二氮卓类药物,在起到镇静作用的同时还没有这类药物的副作用。想想看,运动可以抵消直接注射进我们体内的焦虑。我一般早上刚醒来时心情都不会太好,但我已经学会了要强迫自己起床,拖着蹒跚的步伐去厨房喝一杯咖啡,做些简单的健身运动,其他什么事都放在后面。对我来说,这就是生存策略。我希望让健身之后的我——那个勇敢、更为乐观、准备好面对任何困难的我——来面对一天的生活。

妮基·弗莱默(Niki Flemmer)是西雅图一位37岁的护士,已经习惯了每天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跑五公里。正当她厌烦了每天一个人做一样的锻炼时,她听说当地有家健身房提供集体跑步机和划船运动的健身课。“听起来很难,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那种强度。”她回忆道。当时她正在努力尝试一些让她害怕的事,所以她决定尝试一下这个课程。

在课上,每个人都要尝试一个对他们来说稍有难度的节奏。有的人跑1英里只要7分钟,而有人则需要用15分钟。弗莱默很高兴地发现,在团体课程上,即使是同样的运动量,感觉也和她一个人健身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好像课程里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完成某个集体目标,他们的努力不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支持其他人。她最喜欢的部分就是教练号召他们全力冲刺时,她会跟旁边跑步机上的人说一句“我们冲!”“看到其他12个人都在全力以赴时,我总是被感动得泪水盈眶。”

健身房有一排镜子,最近一次健身时,弗莱默与身后跑步机上一位男性的目光在镜中相遇。“那一刻我们感到心灵完全相通,我们用动作鼓励对方。我心怀感激。感激他,感激他展示自己的能力,也感激人类心灵相通的能力。”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课程结束。“我觉得我在公共场合更加勇敢了,更加敢于和其他人眼神接触。”她告诉我,“这帮我意识到,其实所有人都希望能和别人产生联结,虽然他们也许不会承认,但人们就是喜欢别人向他们微笑。”

运动出汗竟然能提高人的社交自信,这个结果很令人意外。但让跑步产生欣快感的化学物质,的确会促使我们与他人产生情感联结。在2017年一份关于内源性大麻素系统的脑内作用报告中,科学家发现了三种可能会放大这种效果的因素【36】:大麻中毒、运动和社会联系。那与低内源性大麻素水平联系最大的三种心理状态是什么?答案是:大麻戒断反应、焦虑和孤独感。内源性大麻素的效果不仅是减轻忧虑、给人快乐,还会让人感觉与他人亲近【37】。这种脑内化学物质水平的提高,会增加一个人与其他人接触时感受到的快乐,减少影响与他人建立关系的社交焦虑。抑制内源性大麻素会影响跑步欣快感的产生,而且会让人失去与他人建立联系的欲望和能力。给小白鼠注射大麻素阻断剂【38】会让它们不愿意与其他小白鼠互动。而且在鼠类身上,还观察到了母鼠不再关心幼鼠的现象【39】。

跑步欣快感的作用恰好相反:它能帮助人们建立感情。许多人都跟我说过,他们把跑步视为与朋友或爱人联络感情的方式。41岁的作家约翰·卡里(John Cary),家里有两个孩子,他与小女儿一起创造了许多跑步的美好回忆。他会把小女儿的儿童座椅放进慢跑推车,推着她上坡,推着她在他们的故乡——加州奥克兰的小路上慢跑。有时候他们一起模仿动物的叫声,有时候他会给她讲这个世界上那些爱着她的人。“在跑步过程中【40】,我能说出她生命里五六十个人的名字。她能不能理解是另一回事,但我很享受这一段与她共享的时光。”

还有人跟我说,每天健身让他们能更好地胜任父母或爱人的角色。健身后,他们可以焕然一新地回到家人身边。有一位跑步者提到过:“有时我的家人会催促我出门跑步【41】,因为他们知道跑步之后的我是更好的我。”有研究发现,在健身的日子里【42】,人们与亲友的互动更为积极。已婚夫妇双方都表示,一起健身的日子里,两个人的关系会更为亲密【43】,更能感受到爱和关怀。

某天,我发现了一篇研究大麻素与社会联系二者关系的论文,这让我想起了人类学家赫尔曼·庞泽跟我提起的另一件事:关于早期人类适应环境改变的能力。他坚信,跑步并非帮助他们幸存的唯一因素。“如果说哪个行为标志着狩猎与采集活动的起源,是改变了一切的关键,”他说,“那就是分享。”

不论是在今天哈扎人的生活中,还是我们对几十万年前的人类进行的推测,狩猎与采集这两种活动都属于劳动分工。群体的某些成员出去打猎,而剩下的人进行更稳定的工作,比如采集植物果实。“人们把自己一天的成果会聚在一起,共同分享,这样每个人都有足够的食物。”庞泽说。一个群体越善于分享,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大,而自然选择不仅青睐提高身体耐力的特征(比如更长的腿骨),还偏爱鼓励群体内合作的特征。这就是为什么人类进化出了眼白【44】,因为它能帮助我们通过眼神接触进行交流。

另一种适应性的进化是神经系统对分享和合作的奖励【45】,这种奖励类似跑步的欣快感。相互合作会激活大脑连接奖赏机制的区域【46】,释放出让人感觉良好的一系列化学物质,其中有多巴胺、内啡肽以及内源性大麻素。这种混合体可以称为合作快感:它让人在与他人为共同目标而合作时感觉良好。脑成像研究表明,当你脑海中呈现出之前合作过的人的脸时,就能重新激活这套奖赏机制。从进化的角度来讲,这是信任的神经生物基础。这也是一种可预期的欣快感。毋庸置疑,这也是妮基·弗莱默在团体跑步和划船运动中如此愉快的原因之一。当她进入健身房,看到那些在之前的健身中曾经与她击掌、与她一起欢呼的人,大脑的奖赏机制就发生了作用。

分享也许还是一种吸引人们进行群体健身的幸福感。一位练习柔道的女性曾经跟我说,训练中她最喜欢的部分就是分享装备的传统。“柔道馆就像个大家庭,共享装备是最重要的一个传统。这是欢迎你的方式。”她的第一身柔道服,也就是队员练习时需要穿的棉背心,就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的。她的护齿是道馆里另一个学生送她的礼物。接受他人馈赠是归属感的一部分。“装备不齐不是问题。”她说,“这可以让别人知道你需要他们。”

哈扎营地的夜晚是在篝火旁度过的,这是在一整天冒险狩猎、全心采集之后的放松时刻。科学家会告诉你,围坐在篝火旁会促进人类的社会联结【47】。篝火旁的温暖、跳动的火焰和柴火爆裂的声音,都在让我们放松下来,进入一个更容易与他人建立情感纽带的愉快状态。在想到哈扎人的夜间仪式时,我忍不住想:也许跑步的欣快感也有类似效果呢?运动的余韵会不会让你更能感受到与人分享的温馨?在一天结束时,大家坐在一起分享故事、共进晚餐也变得更让人感到满足?

在我看来,内源性大麻素给跑步者带来的欣快感,不仅能让人更享受狩猎和采集,通过促进情感联结,它还会让人更乐于分享猎物。罗马第一大学的一项实验表明【48】,运动可以产生这种效果。研究人员让实验参与者玩一个经济游戏,要求参与者向一个公共资金池投入资金。投入越多,所有成员就会受益越多。游戏开始前先进行30分钟运动的参与者,会比没有运动就玩游戏的参与者投入更多的资金。

我向人类学家大卫·赖希伦提出了我的猜想——跑步的欣快感会鼓励合作和情感联结。他认为通过运动提高内源性大麻素水平,从而促进社交凝聚力是完全可能的。事实上,他一直很想研究与他人一同运动是否会产生比独自运动更多的内源性大麻素。但我对另一个可能性更感兴趣,那就是经常运动可以增进合作欣快感,让我们从团队合作和帮助他人中得到更多快乐。事实证明,我并不是第一个想到这一点的人。当你把跑步的欣快感与帮助他人的欣快感放在一起,这种回馈远胜于能带来满足感的健身活动。跑步者们成了一个大家庭,人人关心社群,如同现代人类找到了自己的部落。

35岁的尼克莱特·华莱士(Nykolette Wallace),是英国国民医疗体系的一位管理人员。有一次,她竟然顶着伦敦东南部的大雨在街上奔跑,那场雨非常突然,她穿的衣服完全无法御寒——卫衣和棒球帽根本挡不住大雨,很快她就浑身湿透了。当时华莱士正和一群志愿者一起跑步,他们来自GoodGym——伦敦一个策划群体跑步和社区项目的志愿者组织。当时他们就在华莱士位于刘易舍姆的家附近,目的地是金史密斯社区中心,这个中心会向当地人提供幼儿园、团体祷告、交谊舞课、宾戈游戏加鸡肉午餐和戒酒会等服务。在去中心的路上,他们一行人正好路过华莱士的家,她差点就想抛弃其他人回家换身干衣服,好好暖和一下。可是她无法抛下朋友们,她不想离开。“人们经常抱怨‘下雨了,我真想进屋躲躲’,当时我们就在雨中,可我们都在大笑着聊天。”她回忆道,“我们要做些很棒的事,因为我们想做。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GoodGym的创始人伊沃·格姆利(Ivo Gormley)经常看着人们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原地踏步,他一直认为这些精力都被浪费了。他开始思考有什么办法能利用这些能量。作为第一次试验,格姆利让志愿跑步者去看望伦敦当地的孤寡老人。根据政府调查数据显示,英国半数的老人【49】都表示他们只有电视和宠物陪伴,许多人可能一周才出门一次。英格兰和威尔士有20万老人【50】一个月也未必能与亲友联系一次。一位向GoodGym申请被探望的老人解释【51】说:“能见见人真的很好。我的朋友就只有电视上出现的人。”这些老人被称为“教练”,因为他们的角色就是给这些志愿者动力,让他们有个地方可去,或者有个人可以去探望。跑步者们会定期跟自己的“教练”电话联系,如果需要,他们就会去“教练”家里帮些忙,比如换个灯泡之类的。时间一长,就发展出了友谊。有很多次,生病的“教练”住院时,只有志愿者去探望,而“教练”出院时,也经常是他们去接。有时候角色会互换,由这些“教练”来给GoodGym志愿者帮些忙。

随着GoodGym的规模扩大,其影响力也随之扩大,它开始在跑步者和住在附近的其他志愿者之间建立联系,让他们在自己的社区开展各种项目。每个跑步团都会从简单的热身开始,了解他们当天的任务。接着他们会跑步一两英里到达项目地点,同时要保持一个可以让他们交谈、分享故事的跑步节奏。此外,还有一个指定的收尾人员跟着跑步团,确保没有人掉队。GoodGym还增添了步行团,专门针对那些需要或者更喜欢慢节奏的健身者。到达目的地后,他们有时会整理捐赠物、除草、整理小区的玩具馆,或者为当地流浪汉——最近就有一个跑步团这么做了——做意大利番茄牛肉面和铺床,等等。华莱士的跑步团被大雨淋得湿透的那天,正是去金史密斯社区中心的路上,志愿者们要给那儿的门和门框抛光,为之后的上漆做准备。忙着用砂纸为木头打光的华莱士已经忘记了冰凉、潮湿的衣服和浸水的跑鞋。雨停后,跑步者们开始为中心即将举办的圣诞节义卖发传单,当地居民可以在这次的义卖上品尝热红酒、百果馅饼,还能买些节日用品。跑步过后,GoodGym的志愿者们会做一些拉伸给身体降温,在附近的酒吧为自己的圣诞节聚会做计划。

加入GoodGym之前,华莱士几个月才会慢跑一次。现在她和她的跑步团每周都会去跑步。“每次我追地铁,都会看到自己的进步。”华莱士说。她最喜欢的一个团队任务就是在当地最大的购物中心门外的花盆里种郁金香、水仙花和三色堇。在那之后不久她去看望祖母,祖母问她:“你看到刘易舍姆购物中心外面那些大花盆了吗?”

华莱士在当地社区还有一个“教练”——一位75岁高龄的独居老人。第一次去看望他时,她十分紧张,胡思乱想着如果他不喜欢自己怎么办?如果无话可说怎么办?她本来打算待15分钟,最后却待了一个小时,和他聊人生、书籍、动作电影,还有蓝色星球系列纪录片。“没想到我们有那么多共同点,”她跟我说,“有一天我跟他说‘真高兴认识了你’,他说他也有同感。”华莱士没想到她和当地的跑步团的感情会那么浓。她把GoodGym称为自己的大家庭。在华莱士第一次听说GoodGym时,她正被困在日常三点一线的生活里。作为一个抚养十几岁女儿的单身母亲,她除了同事并没有多少朋友,她一直渴望归属感。在她加入GoodGym一周年纪念日那天,只是想了想跑友对她多么重要,她就心情激动起来。“我知道我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向他们求助,”她跟我说,“我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归属感。”刘易舍姆跑步团的一位团员说,也许健身组织的初衷只是想让社区的孤寡老人不再处于社会隔离的状态,但其实很多志愿者在加入前也是很孤独的人。GoodGym让恰好住在一起的陌生人形成了一个更紧密的社群。

最近,在豪恩斯洛区的一位名叫雷米·迈塞尔(Remy Maisel)的GoodGym跑步者,正处于喉炎术后恢复期,她发推特说:“今晚被@GoodGym救了!我很想家,而且我要错过我的团跑了,很伤心。结果@GG豪恩斯洛居然跑来看望我,还带了我最爱吃的零食,让我明天能在病床上继续好好休息。谢谢大家。”她配的照片里有咬了一口的酥脆芝士通心粉、白巧红莓小松糕和慰问卡。她的推文让我想起,分享食物让我们知道自己属于“部落”,这是人类内心最原始的部分。而她的“部落”正在确保她可以吃得饱。多么奇怪又美好的感觉,进化带来的跑步欣快感居然与人性的这个部分有关。这又是多么不可思议,通过运动、志愿者团体活动,我们就能缔结让我们更加幸福的友谊。

谈到跑步欣快感,极限赛跑运动员阿米特·谢恩(Amit Sheth)写道【52】:“海伦·凯勒(Helen Keller)说:‘世界上最棒最美妙的事物,我们看不到甚至摸不到。它们必须用心去感受。’跑步中体验到狂喜就是其中一种。”我看到这里时,觉得完全可以用它来形容归属感带来的快乐。

跑步和归属感是奇怪的共同体。为什么我们的大脑能这么轻松地就把运动和社交绑在一起?为什么跑步者的欣快感生物学特性与合作产生的神经化学特性如此类似?不管原因为何,我们就是如此进化的。我们的耐力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别人。不管是追捕晚餐、推车上坡,还是为邻居跑腿,我们都在努力中获得快乐。而且运动越活跃,这些体验的回馈就越强烈。这是因为定期运动影响大脑感受的一个方式就是提高内源性大麻素受体的密度【53】。你的大脑会对任何刺激内源性大麻素系统而产生的快感变得更加敏感,或者说能体验到更多快乐。这其中就包括了跑步的快乐,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运动得越多,人们就会越享受。这也同时包括了社交快乐,比如分享、合作、游戏和建立关系。通过这种方式,规律运动有可能降低与别人建立联系的心理阈值,让人更容易自发地产生亲密感、友谊和归属感,不管是与亲人、朋友还是陌生人。

乍一看,跑步的欣快感也许不太能解决社交孤立的问题。然而那些让我们的祖先免于挨饿的神经生物学奖赏机制,也许正保护我们免受现代社会的饥饿——孤独感。运动与社会联系的这种紧密关系,更给了我们充分的理由去运动。而且它也提醒我们,人类需要彼此,这样才能繁荣兴旺。

注释

[1]1英里约为1.6千米。

[2]1磅约为0.45千克。

[3]译注:库丘(Cujo)是由史蒂芬·金的著作《狂犬库丘》改编的电影中罹患狂犬病的狗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