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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谢谢,不送,再见

01

钟珥见过很多类似的场景——男人接过她递过去的文件,颤抖着拆开,只看了一眼报告内容脸色就陡然变得苍白,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身旁的小宝见状心疼地抱住他,奶声奶气地开口:“爸爸你没事吧?摔痛了吗?小宝给你呼呼。”

话音未落,男人被吓到一般猛地挣开那双小手,力道没控好让小宝摔坐在了地上,他板着脸冷淡道:“我出去买包烟,你在这儿待着。”

他走得匆忙,中途差点撞倒了走廊墙角的一盆海棠。这看在钟珥眼里,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海棠摇摇晃晃掉下两片叶子,被风吹到小宝脚边。他愣了愣,回头望向钟珥,天真的脸庞染上一丝犹豫:“姐姐,爸爸他……是不是生小宝的气了呀?”

明明前两天过来,爸爸还因为怕他采血疼买了好多零食来着。可是刚刚他摔倒了,爸爸都没有多问一句。

这样想着,他语气变得委屈,眼眶泛红:“爸爸是不是不要小宝了呀……”

即便看过太多这样的场景,钟珥还是没办法习以为常。

她轻轻蹲下身,将小宝拉起来,拍了拍他裤子上的灰,柔声道:“怎么会呢?小宝这么可爱,没人会舍得生你的气。爸爸只是出去买东西了,我们在这里等会儿,等他回来好不好?”

小宝抽噎着,噙泪的眼睛眨了眨:“真的吗?”

钟珥擦掉他眼角的泪珠,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喏,姐姐看起来像是会骗人吗?”

糖果然是哄孩子的秘方,小宝看到棒棒糖就收住了眼泪,重重点头:“好!小宝相信姐姐!”

钟珥松了口气,万幸她入了这行就养成了随身备糖的习惯。

把小宝带去休息室后,钟珥找管理室大叔拿了钥匙,打算去看下鉴定中心门口的监控。商店就在旁边,买个烟而已,来回路程不会超过五分钟,可刚才那位先生已经离开了一刻钟。

路过接待室时,正撞上阿宁从里面出来,门留了个缝,隐约能看到房间里的身影。

钟珥瞄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瘦高的背影,剃着板寸,露出的脖颈上似乎文了个刺青。

“哎,钟珥姐,正想找你呢。”阿宁冲她打招呼。

房间里的人似乎被这声音吸引注意,扭过头来。

钟珥忙移开视线:“找我?”

阿宁点点头:“刚刚来了三位客户要做加急鉴定,孟妍姐和赵亮师兄的检材排得比较紧,小惜临时被委派了一个司法鉴定的案子,去医院取样了,莹莹姐今天又请假……所以想能不能麻烦你——”

钟珥听明白了。她因为马上要休年假,要鉴定的检材基本上这两天都加紧弄完了,算是几个人中比较空闲的一个。

“没问题。”钟珥应下,给了阿宁一把钥匙,“不过要麻烦你帮我去趟监控室。之前那位梁先生说是出去买烟,但过了二十分钟还没回来,他孩子还在我们的休息室里。你看下监控里他有没有去隔壁商店,如果没有的话,给他打个电话。”

“好的。”

等阿宁离开后,钟珥嘴角弯起一个职业微笑,推开接待室的门。

房间里有三个人,一个娇艳女人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刷手机,刚才钟珥瞥到的高瘦身影则站在窗前,目测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套着深色的连帽衫,仅一个背影就气场十足。

宽肩窄臀,身材还不错。

钟珥走到他身后,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青城鉴定中心的DNA鉴定师,钟珥。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她的手大概抬了十秒,对方才终于气定神闲地给了反应。

“阮。”低沉喑哑的嗓音吐出简短一个字,男人转过身来,一只粗粝温热的手掌握住了钟珥的,“阮轻寒。”

语调不疏不淡,他漆黑如墨的眼瞳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你好,钟珥小姐。”

鼻挺唇薄,细长的单眼皮极为勾人,眼尾微微上扬,有几分狐狸的面相。只一眼,让她瞳仁猝不及防地猛缩了一下。

这个名字,还有这张脸,与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完美重合。

两人隔得本就不远,加上阮轻寒转身又缩短了距离,钟珥的身高勉强够得上他的肩膀,两人面对面站着,竟然有种靠肩依偎的错觉。

钟珥耳根子燥红,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阮轻寒只觉得手里一空,眼前的人已经跟兔子似的蹿出两米远,跟他保持着距离。

“你好,阮先生。”

他将手收到身后,捻了捻指尖。

钟珥转头又跟娇艳女人打了招呼。

娇艳女人怀中的孩子看起来顶多两岁,眼珠子骨碌碌地盯着她瞧,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孩子长得很可爱,她本想回以一笑,但一想到这孩子有可能是面前这人的骨肉,她心里就涌上一股说不明的滋味。

几年不见,她还是只孤零零的单身狗呢,他倒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关键是孩子他妈,钟珥视线移到女人的脸上,精致的妆容,五官挑不出毛病,有点像几年前一部大热韩剧里的女主角,是很舒服又没有攻击性的长相。

别说是阮轻寒了,她也很“吃”这种“颜”。

只是,看起来养眼的一家三口,怎么会来做亲子鉴定?

钟珥狐疑地看了眼阮轻寒,清了清嗓子切进正题:“请问是想做哪种DNA鉴定?”

“头发。”

“有准备样本吗?”

阮轻寒掏出一个迷你铁盒,里面装着几根发丝:“最快要多久?”

“三天。”钟珥说,“急的话到时候鉴定报告给你寄过去。”

“不用,我到时候过来拿。”

“……”

一板一眼的问答,公事公办的语气。阮轻寒投过来的目光,沉静且毫无波澜,看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钟珥小姐还有问题吗?”

礼貌又不失疏离。

钟珥轻嗤:“阮先生还真是严谨呢。”

阮轻寒淡淡地回答:“谢谢。”

能把讽刺的话当作夸奖也是绝了,钟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牵着小朋友去采集室取样本。

等把必要的程序走完,钟珥送客,不料阮轻寒都走出鉴定中心大门了又折回来。

“手机给我一下。”

他身姿挺拔,神情淡定。对视间,钟珥觉得自己气场短了一大截。

她按住外衣口袋,学着他的语气:“阮先生还有问题吗?”刚才还装不认识,现在又想干什么?

阮轻寒没答话,看了她一眼,手蓦地伸向了她腰部……的口袋。

“哎,你干吗呀!”

他突然的动作吓了钟珥一跳,她想拍开那只手,却被他反握住。

他的手很大,掌心有薄茧,硬硬的,因为握得紧硌得她手腕有点疼。

钟珥怔了怔,就看到阮轻寒另一只手已经拿出了她的手机。他居高临下地看她,难得扯了扯嘴角:“我这份鉴定报告很重要,你是负责人,留个电话。”说完也不由拒绝地在她手机上一通乱点。

钟珥看得心疼:“我刚买的手机,麻烦你轻点儿!”

阮轻寒侧头,正撞上她看过来的焦急视线,动作下意识地轻了一点。

一阵操作结束,手机回到钟珥手上。她正想舒口气,就听到头顶上方的善意建议:“钟珥小姐似乎没什么安全意识,要是不希望下次再被人抢走手机,建议你设个锁屏密码。”

“?”她还真没见过抢完人家手机还要反回来再一通教育的。

压住腹诽,她退后两大步,也不看他,摊手做送客的姿势。

“谢谢,不送,再见。”

这一忙完将近下班时间,钟珥进休息室时已经不见小宝的踪影,问过阿宁后才知道那位梁先生在离开一个钟头后又回来接走了他。

聊到这个,阿宁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钟珥姐,你知道我在监控里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

“我看到梁先生去隔壁商店买了包烟,然后在我们中心门口坐了一个小时,把整包烟抽完了才进来的。他好像哭了,说要带小宝走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红的……”

阿宁进鉴定中心刚满两个月,一直负责前台和接待的工作,因为人长得乖巧嘴也甜,钟珥还挺喜欢她的。

但此刻听到她大剌剌地聊起客户的私事,钟珥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淡淡地警告了一句:“监控你看过就行了,不要把客人的隐私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阿宁尴尬地吐了下舌头:“钟珥姐,我也就是跟你说说。跟其他人绝对不会提的。”

钟珥点头,“嗯”了一声。

“哦,对了。”阿宁想起了什么,“我差点忘了,孟妍姐说让你忙完去她办公室一趟。”

钟珥敲开孟妍的办公室时,孟妍刚吃完外卖,正在收拾桌上的狼藉。这个点离晚饭还早,估计是才抽出时间吃的午饭。

“你来啦,坐。”抬头瞥见钟珥,孟妍利落地清理完桌面,倒了两杯水。

钟珥坐到沙发上,看她忙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阿宁说你找我有事。”

孟妍坐在钟珥对面,好整以暇地开口:“对,咱们认识好几年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莹莹要辞职了,我这边在招人顶上,你的年假可能得晚点休,挪到月底可以吗?”

现在是10月中旬,月底的话也就是再上十天班。

钟珥假期没有外出计划,倒是无所谓。

她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莹莹辞职是怎么回事?”

莹莹跟钟珥是大学同学,两人当初同期进的鉴定中心,但比起钟珥不咸不淡只把DNA鉴定当工作,莹莹远比她更有热情,用莹莹自己的话说就是“自己很喜欢在这种挖掘真相的过程里体会刺激的感觉”。

这样的人,怎么会一声不响说辞就辞了?

孟妍莞尔一笑,跟钟珥解释:“刺激太多也会产生免疫。她马上要结婚了,听说会和男朋友搬去榕城。”

“结婚?”虽说大学没什么交集,但一块工作这几年,钟珥自觉对莹莹也算是有所了解,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单身,没想到都要结婚了。

“是啊。”孟妍感叹,“也就是前段时间的事,她被家里人催着相亲,认识了一个投缘的对象,就闪婚了。”

难怪之前总是请假,还以为她家里出事了。

钟珥虽然不太认同闪婚这种还没熟悉就结成家庭的行为,但她自个儿也经常被家里人催着找对象,基本上能理解莹莹的心情。

没立场评判别人的做法,她只好点点头:“哦,榕城挺好的。”

孟妍看向她,戏谑地问:“你呢?不考虑也找一个?”

“我啊……”钟珥脑海里浮起阮轻寒的脸,心沉了沉,敷衍道,“随缘吧。”

“哪能随缘呢?”

孟妍认识钟珥的时候她刚从医学院毕业,这几年被自己带进鉴定师行业也没见她谈过恋爱。上班的时候泡在鉴定所,下班的时候就宅在家里。

明明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偏生活得像个老年人。

太佛系了,她都要看不下去了。

“这样,我侄子你见过吧?上次来这儿找过我的。他在一家户外俱乐部注册了会员,听说经常会办一些户外拓展活动,我让他也给你报一个得了,你可以趁休年假出去锻炼一下,顺便认识点朋友,扩充下交际圈。”

钟珥蒙了,这话题是怎么引到她身上的?

“孟妍姐,这就不必了吧……”

领导要是当起红娘来,完全不输钟珥过年回爷爷家要面对的催婚亲戚。

孟妍微微一笑:“当然要的。正好我侄子这段时间也不忙,你们俩一起参加也好有个照应。”

钟珥知道孟妍是好心,再拒绝就显得很不给面子了,尽管心里千万个不乐意,面上还是答应下来。

“那就谢谢孟妍姐了。”

02

孟妍的侄子叫池遇,比钟珥小两岁,在青城大学念研究生。在孟妍的热情“搭线”下,两人当晚就加了微信。兴许是经常参加这种户外运动,池遇在听说钟珥是头一回参加后,非常积极地给她科普了一些户外知识和装备。

除此之外,他倒是挺老实地没有扯其他情感类话题。

钟珥放下心来。

户外话题结束,两人礼貌地互道了晚安。

钟珥滚进软乎的被窝里,鼻尖萦绕着被子上洗衣液的淡淡芳香,她狠狠吸了一口,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眼皮动了动,又睁开了。

睡不着。

她自认睡眠质量很好,平时闭上眼睛就能秒睡,可偏偏今晚大脑异常活跃,只要合上眼,面前就会出现阮轻寒的脸。

勾人的狐狸眼,一脸似笑非笑,公式化地握住她的手:“你好,钟珥小姐。”

时间过得真快,才三年不见,他居然已经是孩子的爸爸了。

钟珥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盯着通讯录里那串号码看了两分钟,屏幕上跳出是否删除,她犹豫了半天,还是点了“否”。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才睡着,钟珥第二天起床一双眼挂着乌青的黑眼圈,像被人用拳头揍过似的,即便用粉底遮了下,上班的时候还是被孟妍瞧了出来。

孟妍捧着她的脸上看下看,打量了半天:“你昨晚和池遇该不会是聊了通宵吧?”

钟珥有气无力地摇头:“做了个梦,一宿没睡好。”

“梦到了什么?”

她迟疑,不太想聊这个话题:“没什么,大学那点事,挺久远了。”

自从工作后钟珥就不怎么会去想以前的事了,但这次兴许是跟阮轻寒重逢的后遗症,让她久违地做了个关于过去的梦。

梦里的夏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暑热难当,她穿着不透气的迷彩服,顶着日头在操场上被罚站军姿。阮轻寒背手绕着她走了一圈,笔挺的军装穿在他身上格外硬朗飒气。他垂眼睨她,声音淡淡:“服气吗?”

旁边方阵正在做俯卧撑,陆植山趁着间隙过来凑热闹,顺便幸灾乐祸地冲他那群满头大汗的学生说道:“看到没有?长得帅的教官脾气也怪,能遇到我这种怜香惜玉的你们就偷着乐吧。”

阮轻寒拧眉,轻踹了他一腿:“没完了还?回你的方阵去。”

那是青城医学院新生军训的第一天,阮轻寒临危受命从隔壁军校被调过来,负责接训钟珥所在的临床医学班。不承想,才第一天,两人就杠上了。

钟珥前一晚吃坏了肚子,军训号召集合那会儿还在厕所蹲着,等紧赶慢赶过去,她们班已经列好方阵报完了数。钟珥本想趁教官不注意偷偷溜进队伍,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清脆的哨声就在耳边响起。

“站住。”阮轻寒站在队列前,手里捏着一枚银白色口哨,望着她的方向,皱了皱眉。

钟珥被那道哨声震得耳朵疼,心虚地立正,就听到他问:“哪个班的?”

“临床医学。”

“说话前先打报告。”

“……”

“报告,临床医学。”

“为什么迟到?”

拉肚子说出去不大好听,钟珥信口编了个理由:“报告,起晚了。”

深色军装踱步至她面前,嗓音沉稳有力:“叫什么名字?”

“报告,钟珥。”

“你在跟蚊子说话?声音大点儿!”

“报告,钟珥!钟灵毓秀的钟,王旁加耳朵的珥。”

钟珥紧咬着牙槽,顶着一队同学投过来的视线,脸上一阵青白。她严重怀疑这教官是刻意想要刁难她。不就迟个到,至于吗?

“钟珥。”阮轻寒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不紧不慢,“军训相当于军营,既然进了军营就要遵守纪律,你迟到了,去旁边站十五分钟军姿。”

9月炎夏,早上的温度最高能升到三十多度,天边太阳高挂,热气四散。

在这种日头下纹丝不动站十五分钟,很大概率会中暑。

更何况钟珥拉过肚子,已经是有些脱水的状态。

她皱眉抗议:“报告!我就迟到了一会儿,也没有耽误训练,凭什么罚我?”

“不服?”

“不服。”

阮轻寒点头:“行。那就再加十五分钟。”

“……”

站了半个小时,钟珥腿都僵硬了,眨眨眼,一滴汗水滑过眼皮,滚落至下巴。嘴皮很干,她抿了抿嘴角:“报告,我不服,申请上诉。”

烈日当头,她的脸色变得几近惨白,尽管很努力保持站姿,但身体颤颤巍巍,似乎随时要倒下。阮轻寒目送她下巴那滴水珠砸在地上,再瞥一眼那副倔强不肯服输的表情,“啧”了一声:“上诉?先去趟校医室再考虑这事吧。”

虽然强撑着没有倒下,但钟珥的确是中暑了。阮轻寒找了个女同学把她送去校医室,开了药挂了水才缓解了不少。

校医是个面相和蔼的老爷子,钟珥瞅着挺亲切,唠叨的样子跟她外公很像。

“你们这些小年轻哟,受不了这天气就跟教官请个假啊,还非要硬撑。跟你一样中暑的我这上午都接了三个了。现在的孩子年纪小毛病又多,出门在外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才行啊。”

钟珥坐在边上跟小学生听课似的,乖乖点头:“您说得对是对,但我们那教官太严格了,别说请假了,迟到一会儿就罚站,一旦提出异议还加罚,完全不讲……”

脱离了恶魔教官的视线,钟珥恨不得将他控诉个遍,可话刚说了没几句,旁边的女同学就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话被打断,钟珥仰头关心:“没事吧?嗓子不舒服?”

女同学没说话,绷着表情眼神往门口斜了斜。

钟珥顺着看过去,校医室门半敞着,外面是走廊,没有人影。

女同学同情地看着她:“刚才阮教官来过了,你完了。”

意思是她刚说的话都被他听到了。

彼时的钟珥吃软不吃硬,被阮轻寒这一罚算是跟他较上劲儿了。以她有仇必报的性格,一定会还他一份大礼。

听完女同学的“善意提醒”,她盯着空旷的走廊,嗤之以鼻。

“谁完了还不一定呢。”

阮轻寒吗,等着瞧吧。

03

半明山腰,阮家别墅。

阮轻寒把车停在楼下,赵叔过来想接过钥匙替他开进车库,被他拒绝了。

“不用,我等会儿还要出门一趟。”

客厅里茶香馥郁,阮老爷子正颇有兴致地煮着茶,听见脚步声掀了掀眼帘,见到阮轻寒笑着招呼:“过来。”

茶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单独两杯已经斟上了茶,红汤面上漂浮着几片青褐茶叶,水汽升上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醇香。

“这是闽北武夷的大红袍,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阮老爷子生平没什么爱好,钻研茶道是唯一的乐趣。只不过阮轻寒没有他那样的闲情逸致,喝茶跟喝酒似的,啜饮一口,一杯见底。

气得阮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老子这是开汤第二泡,茶香正酝酿着呢,你喝这么快干什么?”

阮轻寒也不跟他吵,搁下茶杯,起身就准备走。

“等等——”还是阮老爷子先妥协,“说说,你哥那孩子怎么样了?”

阮轻寒坐回沙发:“今天刚做了鉴定,报告还要等几天。”

“要真是我们阮家的孩子,就早点儿带回来吧。”

阮轻寒抬眼:“宋舒言呢?”

他哥阮轻宁前几年刚接手阮氏生意时出了趟远差,再回来时身边出现了个女人,就是宋舒言。阮轻宁和宋舒言交往了两年,其间还带回家里过,阮轻寒当时不在,但听用人说阮老爷子很不待见她。

之后没多久,宋舒言就离开阮轻宁在青城消失了。

不承想半个月前,她又突然出现,还带着一个孩子来到阮宅,指定是阮轻宁的。

阮老爷子吹了吹汤面的茶叶,哼了一声:“一段孽缘而已,要钱给她就是。你哥下个月就要和顾家小姐订婚了,不要影响到他。”

阮轻寒听着,没答话。

阮老爷子目光转回到他身上:“你回来在家住多久?我让人给你收拾房间。”

阮轻寒抬腕看了眼表:“不用了,我不住家里。”

“不住家里?”阮老爷子眼睛一瞪,“这么大个宅子还装不下你吗,非要出去租房子?你是,你哥也是,外面能有家里好?当你老子这里是酒店啊?”

阮轻寒:“……”

中气十足训了一顿,见阮轻寒依旧沉默,阮老爷子有种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缓了缓气,换了话题:“你那什么户外野营公司搞得如何了?”

阮轻寒纠正:“是轻行户外俱乐部。”

“哦,也没什么差嘛。”阮老爷子小啜一口茶,“要是做不下去,可以回来公司帮你哥的忙。”

他自觉替小儿子考虑得很到位,不料小儿子听完霍然起身:“不用了。”

也不知哪句话触到了逆鳞。

阮轻寒大步往门口走:“我还有事,先走了。”

阮老爷子奓毛:“嘿,你个臭小子,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嘭!”紧接而来的关门声,将剩下的声音截在喉间。

阮老爷子默了默,垂眼看着手中的茶。

啧,好好的大红袍,怎么突然就不香了呢?

墨黑色的汽车在高架上疾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半小时后,拐进了商业街后面的小巷。

比起前街的繁华热闹,这条街道显得格外安静清幽,路边开着几家网吧、民宿和书店,LED灯牌在暗夜中闪烁。

阮轻寒钻进巷尾的网咖,从侧门坐电梯上了三楼。

推开门,迎面一股麻辣烫的味道,一干人窝在沙发上分食着外卖,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三楼一整层被打通成了一个独立的办公室,空间很大,未经粉刷的朱红色砖墙颇有种古旧的工业风。堆满了书籍和地图的银灰色书架在墙边排开,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只山羊木雕,旁边是招牌——轻行户外俱乐部。

这里是轻行俱乐部的根据地。

听见开门声,陆植山象征性地抬了个眼,筷子不好夹鱼丸,他正烦躁呢,结果看到来人几乎是噌地站起来。

“哎哟轻寒,我说你过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他边说着,脚往沙发底下踢了踢。

南尹和顾子尧也颇自觉,将茶几上的垃圾捡拾好。

几个人打从上学时候就认识了,相处这么些年,知道阮轻寒这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有轻微洁癖,见不得视线之内有垃圾。

他很少来俱乐部,偶尔来一次,大家都会格外注意卫生问题。

阮轻寒把他们的小动作收进眼里,目光落在桌上的外卖饭盒上,抽了抽嘴角。

“最近手头这么紧?至于三个人拼一份麻辣烫?”

轻行是拉了投资的商业俱乐部,主要承接和举办各种性质的户外活动,旗下会员将近五千多名。顾子尧这个家里有矿的挂名经理就甭提了,陆植山和南尹都是小有名气的商业领队,一个月接的项目怎么着也够敞开手脚吃喝了。

陆植山嘿嘿一笑:“夜宵嘛,不能贪多。不然晚上睡不着。”

顾子尧没好气:“屁,明明是我点的外卖你们非要凑过来分一口。”

“嗨,还不是怕你吃不完嘛。”

陆植山笑眯眯说着,转头看见南尹还在吃,眼睛一瞪:“哇!大南你放下我的丸子!”

阮轻寒挑唇,看他们打闹了一会儿,才问:“妙妙呢?”

“被楼下网咖的研究生老弟带去玩了。”

阮轻寒看了眼腕表:“等会儿出去吃夜宵吧,我记得前街有家烧烤还不错。”

听到这话,沙发上抢食的几人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他们没听错吧?

陆植山咂舌:“难得啊。你不是不喜欢吃路边摊吗,说用料不干净、对肠胃不好?”

读军校那会儿他们几个玩得好的经常趁夜翻墙出去吃宵夜,但阮轻寒从来不参与,每每一问,他的回答总是:路边摊都是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

“是吗?”

阮轻寒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这句话,沉默半晌,无辜地抬眼:

“我说过吗?”

04

立秋刚过,秋老虎余威尚在,烧烤店没有空调,墙上几台老旧的电扇勉强能驱下热。

南尹因为接了个电话有事离开,最终去吃烧烤的只有三个人。

陆植山点了一大堆肉串,顾子尧则配合地点了一些素的,阮轻寒没点,等烤串上来,他挑了几串生菜和土豆片。

旁边两人吃到冒汗,喝水的间隙瞄了阮轻寒一眼,差点没呛一嗓子。

“好家伙,吃烤串还想着养生啊?”陆植山吞下一口鸡心,对阮轻寒这种小家子气的吃法难以苟同。

顾子尧戏谑:“阮哥,要不要再帮你叫瓶啤酒,里面加枸杞的那种?”

他本意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阮轻寒还真爽快点了头:“行啊。”

枸杞没有,三人点了一箱哈啤,就着烤串喝起来。

陆植山灌了口酒,打了个响亮的嗝儿,眯眼凑近阮轻寒调侃:“你今天有点奇怪啊兄弟。心情不错嘛,难道是张萌姑娘的追求有了进展?你被她攻下心防啦?”

张萌是轻行俱乐部的成员之一,每次组织活动都只报名阮轻寒的路线,对他的喜欢已经是摆上了明面,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阮轻寒抬了抬眼皮:“我家的地址是不是被你透露给她的?”

“还不是为你好。”陆植山没否认,“你也单了这么些年,再没个姑娘待在身边大家都要开始怀疑你的性取向了。”

顾子尧跟着点头:“是真的,阮哥,俱乐部里有几个哥们儿还跑来问我你的喜好呢。”

阮轻寒黑了脸,咬牙道:“那还真是感谢你们呢。”

“都是兄弟嘛,甭客气。”陆植山嘿嘿一笑,“话说回来,怎么着,那姑娘去你家敲门了?”

“岂止是敲门这么简单。”阮轻寒道,“她搬到了我家隔壁。”

每天早上送爱心早餐,晚上睡觉要道个晚安,平时过来借东西都快变成顺手了,存在感刷得他烦不胜烦,但凡露出丁点儿拒绝,她能在门外等一天。

桌上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起哄。

陆植山:“嗨,那这姑娘还真够主动的,反正人长得也不错,要不你就从了呗?”

顾子尧:“附议楼上。”

阮轻寒不指望能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自顾自喝了杯酒,手机一振,一条消息进来。

是一串地址,他逐字看完。

等对面两人喝完了酒,他才开口道:“我准备搬家了。”

陆植山跟顾子尧对望一眼,“两脸”惊诧。

不至于吧?

“就因为张萌?”

阮轻寒摇头:“她只是导火索。”

“还有其他原因?”

“嗯。”

“???”

“过两天就知道了。”

这个点烧烤店里人很多,几张桌子都满了,几人吃得正酣,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嘿,植山哥、顾经理,你们也来这吃宵夜啊?”

扭头一看,是楼下网咖那位研究生小老弟正拎着两盒打包好的烤串,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们。

陆植山先打了招呼:“哟,这么巧啊池遇,来这点外卖?妙妙呢?”

“妙妙在网咖呢。有客人想吃烧烤,我帮忙跑个腿。”

“让他叫外卖不就得了,还劳烦你跑一趟。”池遇是轻行的会员,走过几次陆植山领队的路线,两人关系还不错。

“我要过来买东西,也就是顺便的事。”池遇不在意地笑了笑,转向顾子尧,“对了,顾经理,月底去路蒙山那条线,我这边可以加个人吗?”

顾子尧皱眉:“加个人?”

“对,女孩子,之前没参加过这种户外活动。”

旁边的陆植山摆着副过来人的表情:“看来还是朵桃花啊。”他脑袋往阮轻寒的方向偏了偏,“喏,那条线是Rer领队,你问问他?”

轻行俱乐部有两个千人会员群,每次顾子尧会提前把领队们的户外路线和时间在群里公布,限额报名。

阮轻寒带队的路蒙山是十人小队,名额早就满了。

被点到名字,阮轻寒抬眼,正瞥到陆植山在给他使眼色,暗示他别拒绝得太直接,毕竟池遇也算是熟客。

他眉梢微挑:“路蒙山那条线不好走,不建议没经验的人去,尤其是女生。想撩妹的话可以换个地方。”

顾子尧咬着一串骨肉相连差点笑出声。

最后那句完全是多余的好吗!

“哈,不是撩妹啦!”阮轻寒说得一本正经,池遇有点尴尬,澄清误会,“那个女孩子是我小姑的朋友,在青城鉴定中心上班。我只是帮忙报个名。”

“鉴定中心?”阮轻寒脑海里蹦出一个人影。

“对,一个DNA鉴定师,就是专门做亲子鉴定什么的,姓钟。她正好那几天排休年假,想报个路线出去走走。”池遇说着露出歉意的笑容,“路蒙山那条线要是加不了人也没事儿,我帮她重新报一条线好了。”

要不是孟妍非要让他给钟珥报个同路线的活动,说是方便照应,他还真不想麻烦他们。

池遇挠挠头,打算回网咖再考虑剩下的事,不想刚转身就被阮轻寒叫住。

“也不用重新报。”

“什么?”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回身,正对上阮轻寒的视线。

那双一贯冷静又淡定的眼,此刻少见地起了波澜。

“去路蒙山的线,可以加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