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克思劳动自由思想当代解读的提出
马克思是人类思想史上真正为劳动正名,进而找到人类历史正确打开方式的思想家。回溯历史,直接的生产劳动自古以来都是社会下层人民从事的谋生手段,无论农业劳动、工业劳动,还是信息时代的新型劳动都难以与自由联系起来。人类思想史上围绕自由主题著书立说的思想家数不胜数,但没有像马克思这样将劳动与自由关联的。由亚里士多德开创并延续至阿伦特、哈贝马斯的西方实践哲学,虽然已从人的实践活动解释自由,但他们所言说的实践仅限于主体间的伦理、政治、交往实践,而主客体间的劳动则被排除在自由之外。中国思想文化中包含“知行合一”传统,但这里的“行”也主要是道德实践。马克思通过创立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在人类思想史上第一次真正打破生产劳动与实践的对立,从而使劳动与自由发生了关联,为自由的真正实现确立了现实基础。劳动作为人区别于动物的感性活动,在改造世界中实现目的,生成人的自由状态,但当劳动还是满足生活需要的手段时,人还不是真正自由的状态,只有在生产力发展基础上把物质生产中的必要劳动时间缩减到最短,从而为以人的能力发展为目的的自主活动腾出充足的自由时间,使劳动以人的全面发展为目的,才是人自由的存在状态的真正实现。因此,马克思的劳动自由思想所揭示的自由并不是抽象的价值悬设,而是处于历史的不断生成过程中人必将实现的存在状态,是理解科学社会主义的逻辑主线。马克思把劳动视为人所特有的基本的生命活动,进而用劳动范畴解释人的自由,是在哲学的存在论高度对人类自由和生命意义的深刻解答,既超越了近代认识论哲学的抽象思辨性,又超越了现代实证哲学的科学主义,还超越了后现代主义解构话语的价值虚无。
纵观历史,资本主义还未如马克思预料退出人类历史舞台,而是在被迫调整生产关系中有限制性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工人的劳动状况有所改善,限定性地表现出马克思揭示的只有共产主义才能实现的劳动自由的某些表征。二战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普遍建立起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使广大工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得到较好满足,同时国家对生产无政府状态进行了治理,物质资料生产能力达到较高水平。20 世纪70 年代以来,资本主义又赶上了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新产业革命,使劳动形态、产业布局、社会结构都发生了变化,进入了所谓的信息社会、后工业社会。新技术革命使体力劳动不断向脑力劳动转变,劳动形态出现奈格里所谓的以投入智力和情感为主的非物质劳动,劳动组织形式更体现出个人的自主性,传统的产业工人分化为白领、蓝领、金领、粉领等不同阶层,劳动与资本之间的矛盾有所缓解,在价值观上兴起以追求自我实现为特点的后物质主义诉求。这些变化表明,当代资本主义工人的劳动自主性有所提高,较之传统的资本主义雇佣劳动有所变化。
然而,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调整虽然提高了劳动自主性,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生产力和人的发展,但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实现资本增殖的机制依然未变,人的基本需求满足后又被限定在物欲的无限膨胀中,而无法向更高层次跃升,物质资料生产水平提高腾出的剩余劳动时间不能转化为人从事自由劳动,也就是实现劳动自由和全面发展的自由时间。快节奏、高消费的现代化生存方式,使人的生活空间被工具理性和消费娱乐充斥,人的存在陷入了极度空虚、迷茫等深刻危机。这也表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所能容纳的生产力和人的发展空间越来越小。
从人与自然的关系看,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使物质财富极大丰富,资本为了实现增殖将剩余价值的一部分返还给劳动者,但人并没有从直接的物质资料生产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从事符合兴趣爱好的自由劳动,也就是实现劳动自由,反而沉浸在物欲的膨胀中,使劳动始终是创造物质财富的手段,生产的无限扩张进一步导致了人与自然关系失衡,破坏了劳动自由实现的自然前提。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还将落后产能转向发展中国家以及不发达国家,以牺牲落后国家以及整个人类的环境为代价,换取自身的发展。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曾趾高气扬地说,如果超过10亿的中国居民,现在过着与澳大利亚人或美国人一样的生活,那么,我们都将会陷入十分悲惨的状况。奥巴马虚伪的担心从反面道出了人与自然关系失衡已成为人类发展的制约。
从人与人的关系看,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依然以剥夺剩余价值为主要目的,使生产的自动化、智能化节省的时间并没有转化为人作为劳动主体在劳动自由中实现自由全面发展的空间,相反失业减薪、精神紧张压抑或颓废空虚成为资本主义的社会癌症,人与人处于分裂与对抗之中。当代资本主义竞争更加激烈,自私的理性成为社会公理,传统阶级矛盾表现出多种形式,人与人之间真正成为狼与狼的斗争。正如有学者担忧,如这一趋势自由发展下去,人类社会总有一天会因无法承受的内在冲突而走向毁灭。全球化过程中资本的跨国扩张,又造成国际间的剥削和不平等。资本为了跨国逐利还将丛林法则包装为自由、平等、人权的意识形态向世界推广,引起不同文明和民族间的冲突与对抗,使人类在全球化中实现全面发展笼罩上阴影。
从人与自我的关系看,当代资本主义虽然使人的基本物质需求获得满足,并提高了劳动自主性,但劳动者始终是资本增殖工具,无法实现全面发展,反而在物欲膨胀和工具理性中失去生命意义。第三次产业革命开启的脑力劳动和新的生产组织形式更符合人在劳动过程中智力、情感等的能动性发挥,但当代资本主义劳动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作为资本增殖的手段,如果传统体力劳动是资本对劳动者身体的奴役,现代化的脑力劳动则是资本对劳动者从身体到灵魂的奴役。当代资本主义虽然满足了人的基本生活需求,但将人的需求限制在物欲的无限膨胀而无法向更高层次跃升,人成为资本增殖的消费机器。人在各种刺激消费的商业符号中迷失了生命的意义,成为海德格尔所谓的无家可归的人。
质言之,当代资本主义中人的存在困境,依然是资本主义私有制对生产力和人的发展限定,使作为人特有的生命活动的劳动无法从谋生手段向自我实现转变,因此,结合资本主义变化对马克思劳动自由思想进行当代解读是时代课题,有利于深化对资本主义的认识。在马克思语境中,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存在危机表现为基本需求无法满足以及机械重复的体力劳动对人的奴役,这与当代资本主义人在基本需求满足和劳动自主性提高时而出现存在危机不同,但根源都是资本主义私有制与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矛盾。随着资本主义自我调整空间越来越小,正如曼德尔洞察,当代资本主义才真正进入《资本论》语境。但由于取而代之的共产主义被涂抹得面目全非,这使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普遍出现了伊藤诚所谓的“双重幻灭”。因此,只有结合资本主义变化对马克思劳动自由思想的当代解读,才能更加明确当代资本主义摆脱困境的根本出路在于,通过生产关系变革使劳动为人的存在赋予意义,进而构建人的全面生活世界。正如伊格尔顿说:“异化,社会生活的 ‘商品化’,一种鼓吹贪婪、侵略、无谓享乐主义并且虚无主义日益盛行的文化,人类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的不断沦丧:离开了马克思主义的传统,就难以对这些问题进行理智的探讨。”[1]
现实社会主义是在落后国家探索建立,并在与资本主义并存中超越资本主义,不同于马克思语境中已取代资本主义、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理想社会,因此,对马克思劳动自由思想当代解读,更为重要的意义是在批判研究当代资本主义基础上,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劳动从谋生手段向自我实现过渡,进而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提供理论依据。[2]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为现实社会主义代表,经过40 多年改革实践,逐渐形成了在坚持社会主义制度前提下,利用市场经济发展生产力的制度模式,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人民的需求满足从基本物质文化向美好生活转变。随着第三次产业革命对生产力的变革,生产力的发展越来越依赖于人的劳动主动性的增强,客观上要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满足人的基本物质文化需求基础上,必须开启更高水平来驾驭资本,进而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困境的新征程。因此,中共十八大以来全面深化改革特别是党的十九大之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进入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劳动发展真正进入马克思的劳动自由语境。当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不可能实现马克思语境中的劳动自由,但必须对马克思劳动自由思想进行当代解读,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探索使劳动作为谋生手段与自我实现相统一的发展之路,从而避免当代资本主义发展困境。另外,中国文化传统中注重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和谐,与科学社会主义在劳动自由基础上实现人的全面发展高度契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不断完善,离不开悠久的中国历史文化传统。只有对马克思劳动自由思想进行当代解读,实现马克思主义与优秀中国文化融合,才能使中国文化在现代转型中,避免跌入文化复古主义和民族主义,更好涵养主体的劳动自觉,从而为人类创造出超越资本主义的新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