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一个世纪以来，非洲文学以其特有的敏锐和真切，既反映着非洲人民所生存的历史与社会环境，更表达着非洲人民内在的精神与心灵追求。20世纪的非洲文学应该在20世纪的世界文学史上获得它应有的尊重与地位，因为它已经跳跃式崛起并获得世所瞩目的成就。20世纪百年非洲文学的演进过程与百年非洲大陆历史变迁的复杂关系，通过“文学与时代”互动关系的综合性研究得以呈现。20世纪非洲文学是透视这百年非洲社会变迁的一个特殊窗口，是这百年非洲人民探索民族复兴、国家发展、国际尊严而在文学方面所做的特殊努力。将文学发展与社会历史进程联系起来通而观之，能够揭示各种社会因素对非洲文学的影响，及非洲文学自身发展的内部动力。非洲现代文学产生于并反映了非洲独特的社会历史进程，而非洲变幻动荡的时代环境又促成了非洲现代文学与民族特征的形成。非洲作家始终具有直面现实的勇气和强烈的时代使命感，在直接参与时代变革的过程中，他们痛苦思索和深入探讨着身份认同、民族独立和国家建设的重大时代主题。透过非洲现当代文学之窗，我们可以更真切地感悟和理解20世纪百年非洲人民的奋斗与追求、挫折与成功。
关于非洲文学发展史的研究，包括时间梳理和阶段总结。文学一般的规律总是先有文学创作，然后有文学批评，最后才有文学理论和文学史，文学创作是因，文学批评和理论乃至文学史是果。非洲文学史就是关于非洲文学的历史，作为“文学”史，它有别于“思想史”“哲学史”“宗教史”“政治史”等种种非文学的历史；作为文学“史”，它将不同于文学的“理论”和“批评”，而应是对“文学”的“历史”的阐述。20世纪非洲文学发展是对20世纪非洲文学的历史研究，它强调时间性、关系性和历史性，在方法上侧重探源、梳理和阐发，少有静态的、个别的分析和概括，多是动态的、整体的研究和总结；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学史研究，重点不在于具体文学作品的细部赏析，而是把文学与整个历史进程联系起来，揭示出各种社会因素对文学的作用和影响。有时候，文学趣味和审美理想的历史转变，并非文学本身所能决定，归根到底仍然是现实生活，如非洲漫长的口头文学传统和20世纪跳跃性崛起的现代书面文学，主要因素之一还是现实生活从因循守旧到巨大变动而导致。
本书是综合、交叉研究的结果，内容涉及文学、历史、社会、政治等，从文学发展的角度，把非洲社会的历史进程作为一个整体来加以分析和把握。文学是否与社会变化、历史更迭、政局跌宕相关呢？言为心声，心又受家事国事天下事干扰，毋庸置疑，文学是人学，是时代的感应器和晴雨表，是社会混乱、历史巨变、时局动荡造成的最强音，是发自内心对自由、平等的渴望和呐喊，对世间不公、腐败堕落的揭露和纠偏。政治是赤裸裸的现实，文学来源于现实却高于现实。文学的存在，是一个远比现实世界更为理想的世界，是良知和正义必将胜利的未来的世界，它一开始存在于大众混沌心灵的模糊期待中，被少数敏锐勇敢的心灵洞察并高举起来，他们登高一呼，则应者云集，人人为了这一理想的世界奋不顾身、前仆后继，于是风云为之变色、民族为之凝聚、社会为之变革、大势为之变换。当然，最后建立之世界，也不是理想，却更接近于理想。文学不仅是被动地反应现实的社会，而且是积极地参与未来的形成，用这种方式和社会历史相伴随生。任何一种想要割裂其中纷繁复杂之关系，孤立地进行文学、社会、历史、政治的研究，虽能在某方面深入分析却难以登高望远把握大势。研究的方法不同，得到的结果不同。面对众多前人研究的成果，收集单方面的资料进行单纯研究可能较为容易，这样做，对于不愿进行深入思考的人来说，大多只能停留在表面人云亦云，不能独立思考并观察到本质，只能记忆和罗列已经发生的若干事件和现象，难以厘清现象背后纷繁复杂之关系、辨析过去历史之轨迹、觉察未来发展之趋势。当然，认真思考的人进行单纯的研究同样很有意义，只是学识尚浅的初学者易作茧自缚，还自以为是。基于此，作者有意进行探索，力图还历史以本来面目，而不是为了研究的方便，把文学、历史、社会或政治任意抽离，单独进行研究，只顾其一，无视其他（毋庸置疑，这样做同样具有意义和不可缺少，有利于增加对文学本身的了解）。当然，这样的探索必须建立在广阔的视野、厚实的学识、平和的态度上。朝着这样的方向去努力，也有可能最后的结果却受能力所限。虽然力图不要画地为牢，但想有鲜明的突破很难，唯有继续努力而已。虽然这样做比单纯研究更接近外部事实，对于了解非洲文学发展的总体现象必不可少，但需要补充的一点是，这同时也受到非洲口头文学资料缺乏、非洲文学史撰写困难以及口述历史对历史学家的挑战的影响。
本书结合历史研究和专题研究的方法，强调时间性、关系性和历史性，是动态的整体的研究和总结。主要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展示20世纪非洲文学发展的轨迹和取得的成就，同时反映20世纪非洲的社会变迁和时代精神，通过对非洲文学在20世纪以前、20世纪60年代以前、20世纪60年代以后的历史发展进行梳理，从而对非洲文学纵向发展的概貌有个整体的描绘，按照重要历史时期对文学发展与社会变化的关系进行研究和总结。西方殖民经历视野下的非洲文学与西方文学的复杂关系辨析是专题研究，按照历史事件的内在联系进行分析，笔者从中看到了非洲文学和西方文学、非洲文学和政治运动的密不可分的联系。后殖民时代非洲文学的区域化演进趋势与地域化特征形成，时段的划分主要根据非洲和世界局势的重大变换，而文学现象的变动正好与此适应，后者受前者影响又反作用于前者，并深刻地反应了前者，同时从地理上把非洲大陆划分为北非、西非、东非、南非四部分深入总结其文学中的地域特色。在文学理论方面认同现实主义文论，运用刘勰《文心雕龙》的“时运交移，质文代变”文学史观、泰纳《艺术哲学》的“种族、环境、时代”文学三要素说、亚里士多德《诗学》的“模仿说”、巴赫金的“对话”理论（反对抽象的唯理论和封闭的系统论）等等。在总结非洲文学发展的基础上，把“黑人性”和“功用性”归纳为非洲文学理论的范畴。
本书是关于20世纪非洲文学发展的综合研究，运用现实主义文学理论，探求非洲现代文学形成和发展的动因，把文学同它的时代和社会环境等因素联系起来，分析作家们的特点并对他们的作品进行概括性的介绍，这符合作者撰写的目的，即基于文学与社会历史进程相关联的视角对非洲文学发展的研究。这一特色细化到每一个章节的主题和内容，都是文学与社会历史、时代背景的交叉研究，并体现在每一个章节，既有对文学与社会历史的不同时段、地域之叙述，又有对文学既反映历史又反作用于历史的特殊功能作出的论述。20世纪非洲文学与种族、环境、时代的关系是不同部分内容的相同底色，也是从不同角度进行总结的一条主线，这样做并不困难，因为现实主义文论本来就来源于不同世界地区文学的历史和现实，既总结了不同文学现象的同一规律，又解释和说明了不同文学现象的本质，所以朝这个方向去收集资料和分析论说能够达到目的。这样做对研究非洲文学很有意义，因为非洲文学的整体发展趋势和不同阶段的划分只有和非洲社会历史的发展结合起来才能够得到合理的说明和总体的把握。正如现实主义文论的代表人物之一法国的泰纳著名的文学三要素说提到的“种族、环境、时代”，是阐释任何民族、国家的文学不可或缺的三个重要角度。
1.殖民环境与书面文学的发端
400多年的奴隶贸易和19世纪欧洲人对非洲的征服，导致一种共同的历史背景，使我们能够将非洲作为一个整体加以论述。非洲各国尽管有些在地理上相距极远，各国的文化传统也千差万别，但其社会和文化情况在当代仍有其相似点，因此非洲不同地区的文学发展过程在类型上就有某种共同的前提。[1]一方面，20世纪以前撒哈拉以南的广大地区少有文字，文学大多处于口传阶段。在把非洲强行纳入资本主义生产轨道的同时，西方一方面借传教士之手为有些语言创造了文字，另一方面又向当地人直接传授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从而使他们意外地获得了用英语、法语、葡萄牙语等创作的能力。20世纪30年代以来，非洲书面文学蓬勃发展。正规教育的发展，使受过大学教育的非洲人增加，一批非洲自己的作家终于出现。
2.种族主义与现代诗歌的兴起
非洲现当代文学中各种文学体裁都出现了不少优秀作品，其中诗歌和小说的成就十分突出。诗歌是非洲现代文学中兴起最早发展最快的文学形式。数量众多的诗歌作品，歌颂了黑非洲的民族传统，表达了诗人对祖国的热爱，揭露了殖民主义的罪行，反映了非洲人民争取自由解放的必胜信念，发出了民族觉醒的呐喊声。和“黑人性”紧密结合的现代诗歌，一开始就歌颂着觉醒的自我意识、急迫的民族启蒙。白人掠夺和统治非洲的历史过程中，奴隶贸易、殖民统治的思想基础即认为黑人天生低人一等的种族主义一度畅行无阻。只能凭借自身途径去获取尊严和独立的黑人，首先必须纠正历史偏见对民族的误读、种族的歧视，才能焕发自信去争取独立。修复创伤和塑造自信的双重使命，让非洲文学有着非同一般的丰厚内涵。
3.民族独立与现代小说的发展
小说在非洲的现当代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出现了大批有影响的作家和作品。这些作品从不同的角度和层面反映了非洲的历史和现实，描述了殖民主义入侵后非洲社会的动荡和不安，抨击了殖民统治给黑非洲人民带来的种种痛苦和灾难，也展示了独立后非洲社会出现的各种新的矛盾和冲突。从历史上看，民族主义及其观念伴随着刀枪和战火从西方传入东方。黑非洲民族主义运动兴起时，非洲的“民族”大多数还处于形成过程中，只存在个别名义上的独立国家，黑非洲的民族独立运动是在西方列强人为划定的殖民地范围内进行的。[2]被强加于殖民地的西方体制与价值观破坏了受统治的人们原有的社会结构和文化生活，但同时也激发起黑人的文化自觉意识和对非洲过去的自豪感；这表现在非洲人对民族语言的追寻上，表现在一种文学的兴起上……[3]如果说诗歌是非洲大陆最具有本土气息的文学形式，小说则完全是舶来品。欧洲殖民统治时期，在闯入非洲的所有文学体裁中，小说从许多方面来讲都是最纯粹的欧洲产物。[4]从欧洲传入非洲的民族观念最终导致了民族独立运动，与此同时，同样是欧洲产物的文学体裁——现代小说也在民族独立运动中走向成熟。正如西方小说的兴起以及欧洲19世纪宏大的叙事方式均与高扬的民族精神密切相关，非洲现代小说的跳跃式发展是由多方面因素促成，其中民族意识的觉醒是促成发展的重要动因之一。[5]
4.时代政治与非洲文学的使命
20世纪非洲文学与非洲政治一直结合得相当密切，有些作家、诗人本身也是政治家。阿格斯蒂纽·内图、朱利叶斯·尼雷尔和利奥波德·塞达·桑戈尔（Léopold Sédar Senghor）等诗人和翻译家也做过国家总统，但也没妨碍他们成为文化巨人。[6]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南非作家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J.M.Coetzee），这也是诺贝尔文学奖第四次花落非洲大陆。库切的作品对非洲种族隔离制度的深刻剖析，不禁让人想起前三位非洲诺贝尔奖获得者尼日利亚作家沃莱·索因卡（Wole Soyinka）、埃及作家纳吉布·马哈福兹（Najib Mahfuz）和南非女作家纳丁·戈迪默（Nadine Gordimer），他们同样为生活在这片贫瘠大陆上的人民奉献了毕生的心血。
本书旨在论述非洲文学和社会历史相伴生的发展过程并得出有说服力的结论，而不是包括所有作家在内的非洲文学百科全书。时段划分结合了20世纪非洲社会历史的进程，同时符合非洲现代文学的诞生、发展和成熟的不同状态。论述了20世纪对非洲社会历史、传统文化产生深远影响的西方殖民统治对非洲文学的影响，以及非洲文学对西方文学的对立和借鉴。探讨了非洲文学和社会历史在不同地域划分下的地区特色，以及具有代表性的国别文学。当然，对同一个研究对象进行不同角度的考察才能对概貌有所了解，否则只是片面的见解。只是无论怎么区分，考察对象和内容都会在不同章节有重合的地方，因为研究对象、研究方法是通篇统一的。尽量避免重复论述并保持论述的完整，如对埃及古代、近代文学的特殊贡献和发展进行介绍和分析之后，一直等到后面章节才接着对埃及现代文学的现象进行分析和总结。对代表性作家的研究尽量偏重没有遗漏，并根据他们不同的历史作用把他们放在不同的时段来总结，如对利奥波德·塞达·桑戈尔、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V.M.库切的安排，这样就不会让内容重复冗长，又能够尽量分清不同作家对不同历史阶段的反映、思考和能动作用。
非洲的混乱表象下还有潜藏的纽带维系着这块大陆的平静，共同的历史和文化、相似的经历和斗争、班图哲学为基础的非洲价值观尤其是遭遇殖民压迫之后的觉醒和发展，这些都是值得去把握的影响非洲现实和未来的基本因素。非洲文学产生的意义和表现的主题即在于此，一如戈迪默在诺贝尔奖获奖致辞中提到的：“我们必须从自己所处之地的悲剧出发，才能真正进入和认识我们所处的世界。”非洲文学是现实主义的文学，是和内在关切紧密相关的文学。非洲现代文学从诞生之初延续至今的继承传统、启蒙民众、促进变革的历史使命一直没有改变。20世纪非洲文学一直是真实反映并深刻表现民族和国家的困境和矛盾的镜子，是外界了解非洲的捷径，是非洲人认识非洲、把握未来的立足点。
[1] [苏联]伊德尼基福罗娃等：《非洲现代文学》，刘宗次、赵陵生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2页。
[2] 高文惠：《黑非洲民族主义文学的历史演变》，《德州学院学报》2006年第22卷第4期，第29页。
[3] [英]威廉·托多夫：《非洲政府与政治》，肖宏宇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7页。
[4] [肯尼亚]马兹鲁伊主编：《非洲通史——第八卷：1935年以后的非洲》，屠尔康等译，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3年版，第402页。
[5] 夏艳：《民族独立与非洲现代小说的发展》，《世界文学评论》2010年第1期，第204页。
[6] [美]伦纳德·S.克莱因：《20世纪非洲文学》，李永彩译，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1年版，第16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