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式转移:宋儒新经学形态之建立
汉学、宋学是两种不同的学术范式,论者基本上无甚异议。简言之,汉学重经,宋学重道。[1]清儒黄百家论曰:
孔孟而后,汉儒止有传经之学,性道微旨之绝久矣。元公(周敦颐)崛起,二程嗣之,又复横渠诸大儒辈出,圣学大昌。……若论阐发义理之精微,端数元公之破暗也。(《宋元学案》卷11《濂溪学案上》)
黄百家将宋代道德性命之学的开山祖归于周敦颐。其实周敦颐在北宋时期影响非常小,二程与他的师承关系也令人怀疑。[2]而王安石的成就和影响要大得多,在这方面的著作主要有《淮南杂说》《字说》及《三经新义》。蔡卞所撰《王安石传》云王安石“著《杂说》数万言,世谓其言与孟轲相上下,于是天下之士始原道德之意,窥性命之端云”(《郡斋读书后志》卷2)。蔡卞之说虽有溢美之嫌,但在当时,这是大家所公认的事实。王安石主持编纂的《三经新义》,连他的反对者也以为“经训经旨,视诸家义说,得圣人之意为多”(《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90)。宋史名家邓广铭先生说:“在北宋一代,对于儒家学说中有关道德性命的意蕴的阐释和发挥,前乎王安石者实无人能与之相比。由于他曾一度得君当政,他的学术思想在士大夫间所产生的影响,终北宋一代也同样无人能与之相比。”[3]又说:“王安石援诸子百家学说中的合乎‘义理’的部分以入儒,特别是援佛老两家学说中的合乎‘义理’的部分以入儒,这就使得儒家学说中的义理大为丰富和充实,从而也就把儒家的地位提高到佛道两家之上。因此,从其对儒家学说的贡献及其对北宋后期的影响来说,王安石应为北宋儒家学者中高居首位的人物。”[4]在北宋时代,荆公新学实为最有影响的学派,经邓先生的周密论证,王安石在儒学史上的地位更加彰显。邓先生又论曰:
周敦颐(1017—1073年)也是把释道(特别是道)二家的义理融入儒家的学者,其在义理方面的造诣也较高,但他在北宋的学术界毫无影响……二程学说之大行,则是宋室南渡以后的事,故周密谓伊洛之学行于世,至乾道、淳熙而盛(《齐东野语》卷11《道学》),当他们在世之日,直到北宋政权灭亡之时,所谓理学这一学术流派是还不曾形成的。[5]
这一结论也大体不错。从学术影响来说,无论是周、张还是二程,当时都无法与王安石相比。不过,理学到底在北宋时期是否形成学派,还可以进一步讨论。其实,一个学派的形成与否,在当时的影响、地位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还要看它有没有一个比较系统的理论架构,以及信奉、传播这一理论体系的人群。从后两点来说,二程理学学派在北宋时期已经形成,应当是历史事实。至于程氏之学与王氏之学在后世的消长,有政治方面的因素,也有学术、思想、文化方面的因素,论者已多,兹不赘述。
王安石讲道德性命之学,讲学注经也以探求“圣人之心”“圣人之意”为鹄的,不过,由于他的学术著作大多失传,对后世的影响有限。相比之下,程朱一系在南宋以后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因此,后世谈宋学者常常以程朱学派为代表。从学术形态来说,宋学与汉学、清学的根本区别在于治学方法与学术取向。汉学讲师法家法、章句训诂;清学尊汉,重视名物训诂、小学考证;宋学则主张会通,打破家法门户,重视义理阐发,以道德性命之学为旨归。因此元、明学术也被看成宋学的延伸。宋学并不是铁板一块,包括许多学派。但是,从理论体系的完善、学派的发展演变,以及对后世的影响等方面来看,宋学无疑应当以程朱一系为主干。确定了这一点,对于下文讨论宋代经学的若干问题是非常重要的。在后面的论述中,我们将以程朱(陆九渊之学也脱胎于程氏)学派为主,兼顾宋学其他学派的观点展开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