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胡安顺

众师友垂青于吾诗文，以为多可娱目，或有能传之后世者。吾自知此属抬爱褒励之语，不可信以为真，闻酒既醉。未能名噪于今日，又安得传之后世哉？立意谋篇，志在自赏。随俗雅化，非吾所长。意短言乖，颇离摛文之道；铺采忘时，或失风人之旨。人有所嘱，勉力承乏，常怀举鼎之忧。与友唱和，得意属词，每惧伤雅之议。有道是名噪有因，数合六德：一曰居高者名，日月之悬，万众仰之；二曰得势者名，虎啸山林，百兽惊骇；三曰合时者名，雄鸡一唱，天下皆白。四曰应世者名，诸子争鸣，群星璀璨。五曰用事者名，木铎之振，声播八荒。六曰鼓噪者名，夏蝉之鸣，震耳欲聋。六者得一而火，惜乎在吾全缺。《春秋》之义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乃不朽之论，是良史之所难。《大风》云飞，据其高也。《典论》雷鸣，得其势也。马迁勇非高祖，名成《史记》，合其时也。韩愈攘斥佛老，张皇幽眇，应其世也。元白唱和，无意矜伐，为事而作。竹林放歌，纵酒谈玄，非噪而何？《风》《雅》情真，怨诽而不乱，屈子嗣响；建安风骨，刚健而超迈，夸父难追。韩柳文章，千年不朽；李杜诗篇，万古流芳。秦皇感悟《谏逐客》，童子解吟《长恨歌》，春江一曲花月夜，岳阳楼上抒忧乐。吾文不足以济世，诗不足以美俗，信好古而失时，但论事而忘言。且商州山人，秦陇衣冠，抱残守缺，顾后瞻前。思囿于陋室，声不过潼关，语转瞬则即逝，情随年而递迁。贫贱则慑于冻饿，富贵则流于逸乐。此所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是以藏拙守默，寂静安然，一旦出谷，唯恐哗然。虽然，吾弱冠弄翰，顾盼自雄。春秋代序，数十年矣。敝帚千金，尚自珍矣。诗赋杂论，各有所积；存舍之际，或有一得。今裒集成册，以飨同好，贻我后昆。至若博雅君子，诗文圣手，羞于示焉。烧薪覆瓿，势所不免；传之其人，何敢望焉。

己亥新秋于陕西师范大学菊香斋

（此文曾载《陕西诗词》201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