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导论
第一节 问题的提出
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onsumer Price Index,CPI)作为衡量通货膨胀的核心指标,一直是世界各国中央银行制定与实施稳定物价货币政策的主要依据。近些年来,在经济全球化加速推进、金融业快速发展、金融资产规模持续膨胀等因素的共同影响之下,通货膨胀形成机理正在逐步发生深刻改变,致使通货膨胀主要表现为结构性通货膨胀,CPI在衡量通货膨胀方面的准确性正在遭受较为严重的冲击。
20世纪90年代以来,全球大多数国家的消费物价水平总体来说比较稳定,一方面,这得益于经济全球化的加速推进大大增强了工业生产与供给能力,抑制了一般性消费品与服务(如CPI中所包含的商品和服务)的价格上涨态势;另一方面,物价水平总体相对平稳也与各国央行在控制通货膨胀方面的不懈努力有关。然而,在CPI衡量的通货膨胀水平保持相对稳定的同时,资产价格波动幅度却呈现出明显扩大的态势。无论是发达国家抑或发展中国家,资产价格的频繁、剧烈波动日益成为经济运行中的常态。在此背景下,资产价格剧烈波动与一般消费品价格水平相对平稳长期并存,虚拟经济部门与实体经济部门的价格水平运行态势呈现明显背离,成为各国经济金融运行中的典型性事实。根据通货膨胀最基本的定义——所有商品价格的普遍上涨,可以认为近年来的通货膨胀呈现出明显的结构性特征。与经典的结构性通胀所不同的是,近年来出现的结构性通胀主要表现为实体经济部门与虚拟经济部门价格水平运行的结构性背离。如果将CPI和资产价格看作一般价格水平的两个部分,那么可以认为以往治理通货膨胀的货币政策操作只是将一般价格上涨趋势部分从CPI转移到了资产价格上面,而并未真正抑制住价格上涨态势。很显然,在通货膨胀主要表现为结构性通胀的背景下,传统的CPI指标在衡量整体价格水平上的准确性下降,难以准确表征一般价格水平。
从本质上来看,现阶段的这种结构性通货膨胀是实体经济部门与虚拟经济部门发展非均衡在一般价格水平上面的表现。由于实体经济部门与虚拟经济部门都是维持持续经济增长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虚拟经济部门的过分膨胀会挤压实体经济部门的生存空间,导致经济运行出现危机形式的强制性自我调整。人们进行金融投机的乐观预期本质上来源于实体经济部门的有力支撑,当实体经济部门收益率的持续下跌以及投资数量与比例的不断收缩致使实体经济部门萎缩出现并不断持续,市场主体的乐观预期就会面临逆转风险。经济主体一旦意识到实体经济部门的支撑难以为继,就会立马动摇甚至丧失对于未来经济持续增长的信心,从而导致乐观预期发生快速逆转。房地产、金融资产泡沫则会在短时期内破裂,人们的悲观预期与恐慌心情进一步加剧,前期推动价格上行的动力瞬间消失,此前的结构性通货膨胀会伴随着房地产、金融资产泡沫的破裂转向结构性通缩。由资产价格泡沫破裂导致的人们财富大幅度缩水加之市场的悲观预期,引发总需求的全面萎缩,一般价格水平下跌;而经济繁荣时期掩藏的实体经济部门过剩产能则会导致一般商品价格水平的进一步下跌,结构性通货紧缩由此转向全面通货紧缩。在当前全球经济金融环境下,未来较长时期内全球经济都可能在主要由资产、初级产品带动的结构性通胀和由金融投机泡沫破裂引发的通货紧缩之间循环往复,给货币政策稳定总体价格水平目标的实现带来极大挑战。央行主要采用CPI这一“失真”的通胀指标作为货币政策调控一般价格水平的依据,可能无法有效应对结构性通胀与通货紧缩之间的频繁转换,难以实现长期物价稳定的货币政策目标。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可能正是央行在货币政策实施过程中主要甚至唯一盯住CPI衡量的通货膨胀水平,才导致通胀目标错配的出现,给现实通胀的有效管理带来了极大挑战。这致使央行不仅未能真正抑制住通货膨胀,而且在CPI较长时期保持相对稳定的情况下,一定程度上纵容了资产与金融泡沫,累积了巨量的金融风险,影响宏观经济的稳定,导致总体价格水平波动,2008年爆发的国际金融危机便是最好的例证。
此外,从公众对通胀水平的感知来看,近年来人们普遍感觉到物价上涨速度与CPI指标所反映的通胀水平并不一致。特别是我国最近十几年来CPI衡量的低通胀与不断上涨的房地产价格之间形成鲜明对比,更是引发了社会各界对CPI真实性、合理性以及衡量通货膨胀有效性的严重质疑。CPI作为通胀指标似乎陷入了统计与现实不一致的尴尬境地。除了普通公众,学者们也对CPI这一指标在衡量通胀的合理性及有效性方面提出了诸多质疑和反诘。公众对CPI通胀指标的质疑直接会影响央行与公众之间的沟通,从而削弱货币政策的有效性。
准确衡量通货膨胀水平是货币政策有效治理通货膨胀、维持长期物价稳定的基本前提。中央银行能否选择准确的通货膨胀指标进行政策搭配,直接关乎货币政策稳定物价的效果。尽管CPI是我国长期以来最重要的通胀衡量指标,但在通胀形成机理发生深刻变化、结构性通胀成为主要通胀形式的大背景下,CPI在通货膨胀测度方面已出现明显的“失真”现象。以CPI作为衡量总体物价水平的核心指标,会干扰和误导央行货币政策的制定与施行,在一定程度上削弱货币政策的有效性,甚至威胁到宏观经济的总体稳定;此外,CPI测度通胀的准确性也正经历着社会各界的严重质疑,影响央行与公众之间沟通的有效性。鉴于此,如何更准确地衡量一般价格水平、测度通货膨胀成为国内外学术界的研究热点,也是货币当局的关注热点。
梳理学术界既有的相关研究,可以发现大部分学者认为,CPI在衡量通胀方面的缺陷源于CPI自身编制的不合理,因此主张对CPI本身进行修正,主要包括CPI子类权重的修正与居民“自有”住房价格如何纳入CPI统计。但正如张成思[1]所指出的那样,调整CPI子类权重并不能实质性地解决CPI通胀测度的偏差问题,而直接在CPI编制过程中纳入房地产价格则存在基本概念层面的问题。因此,通胀指标修正的研究关注点应该从CPI权重的调整转向通胀衡量指标的重新选择。这一思想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我国央行对于物价稳定的新提法不谋而合。
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以及货币政策司司长张晓慧在多个场合皆表示中国的货币政策制定与施行不能仅仅盯住CPI;而2012年9月17日发布的《金融业发展和改革“十二五”规划》更是明确提出:要进一步优化货币政策目标体系,更加突出价格稳定目标,关注更广泛意义上的整体价格水平稳定。更广泛意义上的整体价格水平这一全新的提法,体现了新形势下央行在物价调控上更为宽广的政策视野。更广泛意义上的整体价格水平与传统的CPI存在明显的区别,CPI这一指标仅能测度消费价格水平的变动,而更广泛意义上的整体价格水平体现的是消费、生产价格等实体经济部门价格水平与资产价格水平综合平衡之后的价格水平变动状况。因此,中国货币当局关于物价稳定的全新提法,是货币政策实施理念创新的重要体现。
在通胀机理发生深刻变化、信贷市场不完美、信息不完全等诸多因素的共同影响下,物价调控只关注CPI或者核心CPI,显然难以达到宏观金融调控的预期目标,甚至还会引发资产型通货膨胀,威胁经济金融的稳定。因此,进一步完善货币政策调控框架,中央银行目标从狭义价格,即CPI通胀转向广义价格水平,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此外,由于现阶段结构性价格上涨已成为通货膨胀的主要表现形式,对CPI自身的修正难以实质性解决CPI测度总体通胀水平存在的偏差问题。在此背景下编制广义价格指数从而更准确地测度总体价格水平,给央行货币政策调控提供更精准的通胀“锚”,既是现实经济运行的一个十分迫切的需求,也是经济研究工作者的一种历史责任。对纳入资产价格的广义价格指数的编制与货币政策应用问题作一些初步的分析,以求得更多的人来关注和研究这一问题,是本书的一个宗旨。当然,全面、准确地衡量通货膨胀水平的难度和重要性一样大,本书只是一个初步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