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浦先生文集卷之二

古詩

寄端硯與樊茂實因作詩以遺之

端谿石硯天下奇，紫光夜半吐虹霓。不同凡石追時好，要與日月争光輝。韜藏久矣不敢用，惟恐翰墨污染之。樊子文章有餘地，汪汪萬頃誰敢窺。贈君此硯勿輕棄，經史妙處其發揮。飛流濺沫滿天下，要使咳唾皆珠璣。

懷汪聖鍚

美玉藏精璞，明珠媚深淵。天清氣或明，光景露涓涓。或者輙按劒，奇才歎難全。之子英傑人，聲名何軒軒。妙齡魁四海，終始皆稱賢。過眼不再讀，晤心非口傳。文真飜手成，識超餘子先。森森列五嶽，浩浩朝百川。謂年未三十，當握造化權。陶甄到唐虞，修絜偕淵騫。誰云一戢翅，沉滯十二年。衆論今未諧，子心方藐然。磨礲盡箭鏃，刮洗成混圓。上造羲軒外，下極宣政前。討論分本末，鈎賾窮由緣。遥遥數千載，恍然落眼邊。斯文天其興，子能常躓顛。試看桃李花，三春何暄妍。未及瞬息間，飄零墮風煙。青青喬松枝，霜雪彌貞堅。子如識此理，聊卧白雲巔。

送鄭仲遠

仲遠英俊人，落筆驚飛電。來自神僊中，風姿冰雪盥。我謫天南陲，君來適相見。憶昔我與君，射策麒麟殿。君時氣横秋，九萬摶風便。文辭灑星斗，議論倒江漢。便宜上玉堂，不爾登蓬館。别來二十年，青衫尚州縣。蘭薫麝所忌，玉絜女多怨。嗟我正衰遲，何階往論薦。豈有如此人，而得長貧賤。朝廷方急賢，珠璧聯清貫。去去行勿遲，九天春晝暖。

次陳一鶚韻

大道若坦塗，踐履何早晩。榛荆蔽不掃，日夜勞勤墾。聖門一以披，即日到堂梱。但辦不已心，此道誰云遠。譬如積水陂，萬頃才一建。胡爲不勇决，長年成連蹇。百事皆已餘，一心正吾本。人欲如火聚，急避勿繾綣。超然領斯會，故鄉今已返。嗟我困不學，終日徒衮衮。羡子有淵源，浚治令深穩。斯文付諸公，容我老息偃。

多雨偶成

謫居天南陲，終年寡儔侣。四月山氣行，淋漓滿城雨。獨坐北窻下，蕭然無一語。睡起復何如，雞鳴已亭午。

即事

梅天喜蒸潤，江國飽雨澤。况我謫逐人，窮巷宜閴寂。今夕復何夕，門有此佳客。貧家亦效勤，草草具一食。高興良未盡，奈此短景迫。微言若發蒙，喜獲此三益。人生務明德，餘景不足惜。區區名利人，長年竟何得。使我市朝心，一掃便無迹。懷君如古人，每事三歎息。

十二月二十四夜賦梅花

我來嶺下已七年，梅花日日鬬清妍。詩才有限思無盡，空把花枝歎晚煙。頗怪此花嵐瘴裏，獨抱高絜何娟娟。苦如靈均佩蘭芷，遠如元亮當醉眠。真香秀色看不足，雪花冰霰相後先。平生明明復皦皦，一嗅霜蘂知其天。固安冷落甘蠻蜑，不務輕舉巢神僊。它年若許中原去，携汝同住西湖邊。更尋和靖廟何許，相與澹泊春風前。

辛未閏四月即事

閑居喜無事，冠櫛每晨興。今朝鳩唤夢，疑是大雨徵。萬事雖顛沛，此兆常可憑。湏臾倒江湖，一掃蠻瘴腥。雨罷有何好，環江數峰青。蛟龍得時横，長堤豁然崩。衰老甘寢寐，半夜聞雷聲。連岡萬株松，漂零一毛輕。雨意疑未已，浮浮晩雲蒸。咄哉造化兒，徒勞竟何成。

又

窮居不擇交，賢否那復辨。似人輙已喜，况復曾半面。相見且寒温，不問風雨變。晚來無與遊，澄江喜如練。携笻信步行，屈曲隨山轉。數日雨不止，衝波頽激箭。舊雨已不來，今雨誰復見。甕頭香滿屋，吾計今已辦。豈復思故鄉，無事且彊飯。

又

相馬湏相骨，探水湏探源。君如識此理，知人若神僊。可以千歲下，坐照萬古前。有時陰求人，得意初無言。如聞失一士，每食不下咽。人才何其尠，求一於百千。豈獨今世歟，自古皆已然。我欲授此法，其誰可與傳。

又

平時罕啓門，愛此月色佳。倚杖看未厭，戍樓已鳴笳。湏臾星斗稀，河漢亦横斜。餘生知幾何，短髮今已華。且盡此盃酒，未用輙興嗟。乾坤真轉磨，羲娥互奔車。

又

種槿已五載，入門幽逕深。拒霜偶然植，亦解成清陰。晚凉新浴罷，松風披我襟。終日岸巾坐，閴無人見尋。浩然媚幽獨，發興付瑶琴。

又

寓居城中寺，蕭然如深山。終年客不到，終日門亦關。晨朝香火罷，去履脱危冠。飽讀古人書，會意有餘歡。客有饋荔枝，薦以碧玉盤。吟哦更咀嚼，未羨朱兩轓。絞綃作紅皺，護此冰肌寒。

又

横浦亦何好，人煙眇荒墟。所以常閉門，九年唯讀書。余幼好奇服，玉佩而瓊琚。念往復推來，薫然樂有餘。客有不知者，笑我長勤渠。目昬心則瑩，道腴形自枯。千載陶淵明，簞瓢常晏如。譬彼雞群中，有此海鶴孤。

有感

日月不知久，優游蕭寺居。臘月三十日，方驚歲又除。如此度九年，終朝樂有餘。後圃剩寒菜，水南多美魚。飯罷亦何爲，北窻工讀書。興來或意倦，玉軸時卷舒。傍人多失笑，謂我何迂踈。巍然王公門，胡不曳長裾。

十九日雜興

不是南方，愛此有永日。人事斷經過，蕭然空一室。風驚窻外竹，聲如清廟瑟。西塘荷已花，北户棗亦實。仕途非所長，進寸輙退尺。所以入市朝，悉苦甘首疾。謫來已九年，底事無憂色。山林興甚長，湖海情何極。

又

物理情不齊，人生各有好。所好儻不獲，亦各騁奇巧。淺者不及門，深者入堂奥。名利工欺人，市朝徒膠膠。所得無幾何，舌焦唇亦燥。其間狹劣者，不售輙復躁。亦有操金珠，侯門致私禱。莆萄得凉州，所求輙復効。痔或嘗糞，車服夸新好。吾唯戒妻奴，酒熟宜予告。

和施彦執懷姚進道葉先覺韻

西湖十里山，春風一盃酒。兹興良不淺，何日落吾手。我讀君和詩，襟期一何厚。同生上下宇，共閲古今宙。死生何足云，餘年付美酎。佩印還故鄉，衣錦眩春晝。一時正兒嬉，千歲墮塵垢。所以賢達人，中懷元有守。試看窻日中，野馬互奔驟。區區竟何成，尚誇舌在口。宿習猶未除，新詩漫懷舊。環顧天地間，四海惟三友。兩老雖未死，二妙已先踣。生者豈其巧，死者亦非謬。君如悟斯契，萬事可懷袖。銅錢自如山，金印自如斗。只今定何間，腐骨久已朽。籬菊師淵明，庭草悲王胄。彼已升層霄，此猶鑿户牖。浩歌君其聆，相看都皓首。

彦執賞予詩

年來百念灰，求友良未已。一昨竄逐來，萬事風過耳。忽得故人書，驚喜或不寐。人生等行客，斯會姑小憇。吟詩本不工，信口何足貴。譬彼蜩螗蟲，時時一鳴沸。自唯儘喑默，何以玩浮世。不煩更咀嚼，欲聽已漂逝。胡爲不解事，異好仍偏嗜。從來不求名，遊戲聊卒歲。

擬古

平居自相樂，忽焉成别離。君居天之南，我墮海之涯。四海豈不大，非君誰我知。狡兔營三窟，鷦鷯安一枝。勿云千里遠，相見無遲緩。精誠儻可通，指日日猶反。母爲浪相思，我老尚能飯。

又

夭矯山頂松，葱蒨門前柳。高低邈不同，日日滿窻牖。窮通端似之，盡入乾坤手。願爲深閨女，勿學商人婦。閨女老彌貞，商婦多失守。

又

昔我竄横浦，佳致未易陳。偶經宖頭宿，谿山妙入神。煙波横小艇，疑是古玄真。逝言或生還，孤志良一申。别來已十載，念此渴生塵。何當携我輩，徑往莫問津。謹勿思高官，驚憂可悲辛。

又

平生澹無營，生計亦草草。吾廬儘有餘，懶問長安道。楚澤驚屈平，書空咤殷浩。願君且休矣，沈憂令人老。

又

余生本無用，頽然落澗阿。飢食山頂薇，寒編松上蘿。豈敢怨明時，貧賤固其宜。原憲樂窮巷，屈平愁深陂。度量何相越，道在胡速遲。屈子則已矣，原子有餘輝。

又

願隨春陽和，不隨秋草萎。光陰瞬息耳，憂悲亦何爲。蘭蕙生深林，時有朝露滋。清香隨春風，邈若有所思。我亦慕明德，杖藜往從之。林深不可見，相遇終有時。

又

蕭騷老蠶婦，窈窕深閨女。閨女曳羅裳，老婦勤機杼。夜深燈火微，那復淒寒雨。辛勤貢王宫，棄擲乃如許。一縷不著身，含愁誰敢語。

又

促裝何喧喧，西笑都門道。出門何所見，王孫媚春草。綠鬢仍朱顔，未信人間老。去去謹勿遲，功名苦不早。君看郭令公，書二十四考。丈夫自足珍，珠金何用寶。

又

山色翠挼藍，盃中酒如玉。飲酒彈瑶琴，漫奏流水曲。音微澹無味，絃緩軫不促。不湏苦求知，古人有遺躅。推琴一長嘯，清風振吾屋。

又

喬松列萬行，知是誰人墓。龜趺表山岡，石馬夾山路。潺潺瀑水秋，蕭蕭白楊暮。蒼黄愁殺人，何物能超寤。人命極危脆，不殊花上露。秦皇死則已，規與山河固。一朝禍事發，所掘無尺度。想見冥漠中，自歎平生誤。遺臭千萬年，至今汙尺素。

又

少小有高志，思與古人親。二十學文史，三十窮典墳。坐觀世間事，抱火厝積薪。此心雖炯然，不敢以告人。君門深九重，欲陳諒何因。

又

已往不足念，未至復何憂。今辰天氣佳，駕言聊出遊。欲識斜川時，佳處只在兹。穆王宴瑶池，飜爲達者嗤。鍾子今亡矣，難與古人期。

又

夜月冷如冰，朝霞燦成綺。借問孰爲之，大化自然爾。斵月爲酒壼，裁霞爲寢被。酣眠九天上，此意誰能解。要與同心人，情話當及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