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数
现在说到“数”——易道借以现身的另一方式,我们说它是易道除“象”与“术”外的第三个化身。
“数”的概念,最早兴起于人类辨识物象之初,这便是《左传》上韩简子说的:“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但这是最原始的自然的数,当初只表现在人类对物象的多寡、增减、积散等认识上,迨时代愈降,人对数也就有了更多的认识及应用,伏羲氏画八卦,八卦是象,但伴随着象而来的,数的含义也在其中。太极“”是一大作用流行,知太极之为流行义者,以有反作用之故,由是而生“”与“”之对立;“”的两小横为别于“”而生,此即伏羲氏对“数”之应用。由太极、两仪到四象、再到八卦的一连串发展中,数的含义不能被忽略,所以我们可以说在八卦创立之初,“象”与“数”便相偕以生。但数的大用,却应该说是始于筮术,自筮术之创建,其中演蓍得象的一段过程,纯粹是以数为用,数决定象,而象决定吉凶,所以数成了吉凶的根本决定因,后人言“定数”一词实由此起。筮术中的数,主要是“七、九、八、六”四个数,即阴阳老少之数,是周文王在精心设计下以数表现易道的一种方式,于是自此而后,数演愈精,历两汉,迄宋明,数的发展成了易学中一大脉流。尤其是数的应用,为各家杂学所托命,在“数”字之下,逐渐张起一面神秘莫测的大幕,其对人心的诱惑或支配力,竟超过了哲学理论;自汉以降,大易哲学被人视为玄虚神秘之学,而其哲学思想反倒被冷落一边,原因即由于“数”一脉在易学中得势之故。
数的演变是一条长流,又关系着各杂家之学,叙述起来实非易事。今则唯以易中数用为范围,去除其与五行、干支、历时等的关系,依其性质分为几类,简约述之如下:
第一,奇偶之数。奇偶之数的观念起于伏羲氏画卦之初,“”一画为奇,“”两画为偶,故阳为奇、阴为偶。发展到八卦时,“”成了“”,象天;“”成了“”,象地;故又以天为奇、地为偶。称“阴阳之数”“天地之数”均由奇偶上来。于是古人乃把由一到十的十个自然数,分别以奇偶配天地,《易经·系辞传》:“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五天数相加仍是奇,五地数相加仍是偶,而总天地之数为五十五,是奇。总天地之数象征天地之全之太极,是奇,正与太极之绝对无待义相合。阴卦与阳卦也是由奇偶之数上来,八卦之四阳卦为乾、震、坎、艮;四阴卦为坤、巽、离、兑。传统解释以为三画奇,故为阳卦,为六画偶,故为阴卦;、、各为五画奇,为阳卦;、、各为四画偶,为阴卦。这种计算笔画的说法,虽可通,应非本义,作者认为之为阳卦,乃由“”之奇而来;之为阴卦,乃由“”之偶而来;、、卦各有一阳为卦主,故为阳卦;、、三卦各有一阴为卦主,故为阴卦;以八卦合父母子女之义即由此来。
第二,大衍之数。大衍之数即前文筮术一节中所述演蓍之数,“衍”义同“演”字。《易经·系辞传》云:“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这一套方法前文已说过,故不再述。《易经·系辞传》更从演蓍结果扩大其数,计算老阳、老阴三变过揲之策数,前者为三十六,后者为二十四。乾卦六爻皆阳,为阳盛之极,以六乘三十六,得二百一十六;坤卦六爻皆阴,为阴盛之极,以六乘二十四,得一百四十四;二者相加得三百六十,合一年之日数,故《易经·系辞传》又云:“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又六十四卦之爻数共为三百八十四,阴阳各半,以老阳数之三十六乘阳爻之一百九十二,得六千九百一十二;以老阴数之二十四乘阴爻之一百九十二,得四千六百零八,二者相加得万一千五百二十,《易经·系辞传》说这便是“万物之数”。这些数字,以我们今日来看,自然是牵强附会,但古人也并非不知道,只是要借用这一套方法,说明易道化生万物之由一而多、由简而繁之状罢了。所谓“大衍”之义,即在于此。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应该提出:大衍之数为五十究从何来?这一问题自汉代以来,易学家如京房、马融、郑玄、荀爽、姚信、董遇等人以及宋代朱熹等人,都曾提出各自的见解,他们或据星历,或据卦爻数目,或据河图洛书,但都是做数字加减,实不足以成说。作者之意,此五十之数,当是自“七”之数来,因蓍策之实用数为四十九,乃七之乘方。我们不妨从筮术的性质上去推想,筮术之用在祈求天地鬼神以解除疑难,也就是借天意以指导人事;七的数目在古代是与天道密切相关的,日月五星称“七政”,在尧舜时已开始,所以周文王创筮术选用蓍策时,想到“七”这个数字以象征天意,是极自然的事。然以七支蓍策太少,不能有许多变化,文王乃采用重八卦为六十四卦之同样方式,重七为四十九。四十九是奇数,二分不能平均,遂而可产生许多变化,但四十九之数非整数形态,如加一成五十则较完整,且加一成五十更有深义,即不行筮术时,五十完整之数象征太极之未起变化;行筮术时,去一,象征太极之已动,动而生变,然后开始经营四十九策。这不但是巧妙的设想,在古代的神道思想社会下,也的确具有令人信服的理由,筮术一直在易学中有其重要地位,是有理由的。
第三,老少阴阳之数。前文在介绍筮术时,只介绍了筮术的经营过程,对于如何由“揲余”及“过揲”之策数决定爻象之为老阳、老阴、少阳、少阴,则未言。今且言之。依照前述之筮术占断程序,每三变以后,过揲及揲余之策数只有相对应的四种情况,那就是:一、如果过揲数为三十六时,揲余数为一变余五、二变余四、三变余四;二、如果过揲数为二十四时,揲余数为一变九、二变八、三变八;三、如果过揲数为二十八时,揲余数为一变或五或九或九、二变或八或四或八、三变或八或八或四;四、如果过揲数为三十二时,揲余数为一变或九或五或五、二变或四或八或四、三变或四或四或八。这四种情况的过揲数三十六、二十四、二十八、三十二,可以四约分为九、六、七、八四个数,九与七是奇,是阳数;六与八是偶,是阴数。阳动而进,阴动而退,故七为少阳、九为老阳、八为少阴、六为老阴。同时,上四种情况中之揲余数也只有四、五、八、九四数,四与五中各只含一个四数,故为奇;八与九中各含两个四数,故为偶。三变之揲余数如为三奇,即老阳;如为三偶,即老阴;如为一奇二偶,即少阳;如为一偶二奇,即少阴。过揲数与揲余数之为老少阴阳,相应一致,故无论从过揲数上看或揲余数上看,是一样的。笔者恐读者对以上叙述仍不能明白,前于《先秦易学史》书中曾制作一“演蓍数变表”,今转录于此,一览即可了然(见表1-4)。
表1-4 演蓍数变表
七、九、八、六四个数,依“阳动而进,及老变阴,阴动而退,及老变阳”的理则,它们的流行次序是七→九→八→六→七……象易道之周流不息,故此四数虽起于筮术,终于具备了真正的哲学生命。《易经·说卦传》云:“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实际上便是指此四数的周流而言。《易经·说卦传》何以特言“逆数”而不言“顺数”?这是由于“逆”可以彰显易道之故,阳性之顺而进固然是始动,但如没有反退的阴性,则阳之顺进不能显。有阴性之“逆”,才有阴阳往复,才有变化,才生万物,才见易道,故言“易,逆数也”。这话讲得十分明智。
第四,河图、洛书之数。河图与洛书之图形出现于北宋,据说为华山道士陈抟所传,然此二图之理论实为中国古代数学一脉之流变所生。数学在中国很早已经发达,但未像西方那样独立成学,原因是有易学可资依附,数学一直是依附于易而与易为一家之学。中国数学的发生,大体说来有几方面的根源:一是历法,如干支六十甲子、璿玑玉衡分周天三百六十度、测日影等;一是建筑工程,我国由于得木材之利,房屋、桥梁等建筑起源甚早,在建筑上需要设计图案、计算建材、测量形势等;一是土地丈量,我国文化起源于中原地带,平原广阔,农业发达早,故丈量土地、划分田亩、分配谷物等均需要数学;一是战争之要求,我国人口众多,大规模战争早见于历史记载,故数学也随着军事操演、方阵布列、立营驻军等而成为一脉发展。上几方面因为古史残缺,不能详知,但自三代以上都已经有相当的发展,则是可信的。所以传说中《九章算经》成于黄帝时,《周髀算经》为周公时商高所作,未必不可信;这也就是九九歌诀、十进位法、勾股弦定理等很早即已流行的原因。但是尽管我国数学有如是高度的发展,却因为卦象符号这一套东西太灵活巧变了,再加上大易哲学理论的“无不赅”,数学始终不能摆脱易学而独立。尤其自汉以下,易学吸收了五行、干支、星历、舆地等杂学后,数学更有了用武之地,更难脱离易学而独立了。河图与洛书便是依附于易学的数学产品,它们的本质是数学性的,却假大易哲学之名而名世;也正因为如此,宋明间不少易学家以哲学为立场解说这两个图形的,其理论总觉不够圆通,有曲意设辞、牵强弄巧以成说之感。现在来看这两个图形,兹先说河图。河图的图形如图1-8:
图1-8 河图
图中以黑白点区别奇偶数。先天数一、二、三、四、五居内,后天数六、七、八、九、十处外。一、六在北,二、七在南,三、八在东,四、九在西,五、十居中。这等配置,一看便使人想到汉代扬雄和郑玄的话。
扬雄《太玄经》:
一、六为水,二、七为火,三、八为木,四、九为金,五、十为土。一与六共宗,二与七为朋,三与八成友,四与九同道,五与十相守。
郑玄《易注》:
天地之气各有五,五行之次,一曰水,天数也;二曰火,地数也;三曰木,天数也;四曰金,地数也;五曰土,天数也。此五者,阴无匹,阳无偶,故合之:地六为天一匹也,天七为地二偶也,地八为天三匹也,天九为地四偶也,地十为天五匹也。
扬、郑二氏所说的,无疑便是河图。由五行显示了东、南、西、北、中央的方位,由天地数之相匹相偶显示了各数的配合,这是河图在汉代已有的明证。再向上溯,《管子·幼官篇》所载四方中央之数也与河图全同;《礼记·月令篇》于春之三月言“其数八”,于夏之三月言“其数七”,于秋之三月言“其数九”,于冬之三月言“其数六”,于中央言“其数五”,也是河图之数,又《吕氏春秋》十二月纪中四方之数也同。可见河图之四方中央数字之排列,早在先秦时已产生。我们可以这样说:中国人早在先秦已发现有如此一种排列方式,至宋代,以黑白点代数字,乃出现今所传河图之形象。
然此图实难以由纯正的大易哲学理论做解释,扬雄、郑玄以上只说出了数目的配置,未做哲学解说,自宋代河图形象绘出以后,易学家们做哲学解释的,均不能令人满意,例如明代来知德以阴阳消长作解,其谓阳生于北、长于东、盛于南、极于西之言虽是,而于阴生于南、盛于西、极于北、终于东则显然牵强(来氏图名“河图天地交”,见来氏《易经集注》)。所以然者,实以河图之真正来历为数学性排列,而非哲学性排列,勉强以哲学作解,自然捉襟见肘,感到不自然。今以数学排列观点视之,将图中黑白点数目易以阿拉伯数字,即一望而知是分别向四方延伸的四系列等差为5的级数:北方1、6(可继续为11、16、21……),南方2、7(可继续为12、17、22……),东方3、8(可继续为13、18、23……),西方4、9(可继续为14、19、24……),而中央之5、10两数则隐然为四系列之数中所应用。其形状如图1-9:
图1-9 河图之数学排列
这是一个巧妙的数学排列,最有趣的是:1、6一系列的数尾永远是1、6;2、7一系列的数尾永远是2、7;3、8与4、9两系列也如是,各数无重复者。既然是有次序的级数排列,自然从中一定可以发现诸多有次序的数目上的关系,今日看来已无足为奇,然而在古人心目中免不掉生神秘感,强以哲学为之立说的原因就在这里。
次言洛书。河图与洛书为孪生兄弟,同时出现于北宋,后人或省称为“图书”。
洛书之图形如图1-10:
图1-10 洛书
观上洛书之图像,5数居中,由1至9的其他八个数则分置四方四隅,纵横或斜贯数目相加均为15,俨然又是一个数学排列图形。此一排列也同样可以溯其根源到先秦,如《大戴礼·明堂篇》所说:“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便是洛书之数。
像洛书这样的方阵图形,今日人人皆知是数字排列,但古人却像河图一样视之为神秘,因为如是排列的自1到9的九个数字,无论纵横斜贯,数起来都是15。今且以数字代黑白点,如图1-11:
图1-11 洛书之数学排列
洛书最易于比附卦象的,是它的八个数分置四方四隅,很容易使人和《易经·说卦传》中的“五行相生卦图”(见前文“象”一节)关联在一起。果然,在《易纬》书中我们便看到了这结果,《易纬》称四方四隅的八个卦位为“宫”,加中央之虚位,共为“九宫”,创立“太一下九宫”之说。《易纬》中虽未明言各卦之数,但依其“太一”行经路线,正是洛书中1、2、3、4、5、6、7、8、9的自然序数。《易纬》为西汉末季的作品,可知洛书之数字排列及与八卦配合,在当时已确定。今录《易纬·乾凿度》之文及郑玄注,并作图1-12。
图1-12 “太一”行程
《易纬·乾凿度》:
阳动而进,变七之九,象其气之息也;阴动而退,变八之六,象其气之消也。故太一取其数以行九宫,四正四维皆合于十五。
郑玄注:
太一者,北辰之神名也,居其所曰太一;常行于八卦日辰之间,曰天一或曰太一。……四正四维,以八卦神所居,故亦名之曰宫。天一下行,犹天子出巡狩省方岳之事,每率则复。太一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于中央,中央者北神之所居,故因谓之九宫。天数大分,以阳出,以阴入,阳起于子,阴起于午,是以太一下九宫从坎宫始……自此而从(疑“徙”字)于坤宫……又自此而从震宫……又自此而从巽宫……所行者半矣,还息于中央之宫。既又自此而从乾宫……自此而从兑宫……又自此从于艮宫……又自此从于离宫……行则周矣,上游息于太一天一之宫,而反于紫宫。
依照上文,“太一”之行程为:
这显然是一个平衡对称的几何图形。看看这个几何图形,洛书的神秘之幕便豁然打开了,原来古人发现在这个数字排列中,如果依照1、2、3、4……的自然序数连接起来,尚隐含着这样一个有趣的图形,乃设想出“太一下九宫”之法。又因太一之下行九宫,不一定采直线飞越,也许一时有兴,采曲线或转折途径而行,建筑学家乃由此设计出“迷宫”,兵学家乃由此演化出“阵图”,数术家更融合杂学创立“奇门”。说穿了,都是从洛书之为数学排列而来,哲学思想的一些附会也是如此,在此就毋庸多言了。
第五,邵雍之先天易数。先天易数为宋邵雍独家之学,故特标明邵雍之名。前于述“象”一节中曾说过邵雍的先天易图,先天易数即根据先天易图的八卦排列而来,其数为: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然后由八卦发展到六十四卦,八卦每卦之上再加上上面次序的八卦,于是六爻乾卦除本身外,统夬、大有、大壮、小畜、需、大畜、泰七卦。乾为一之一,以下依次为一之二、一之三……一之八,至坤卦所统八卦尽,其数为八之八;六十四卦乃成一大循环。
与先天易数配合运用的,邵雍又立元、会、运、世、岁、月、日、辰之数,其计算为:一元十二会、一会三十运、一运十二世、一世三十年、一年十二月、一月三十日、一日十二辰。此乃观察天道运行之数,以十二与三十交替为用,次相统属,一元统十二会、三百六十运、四千三百二十世、一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然元外有元,其数互相叠复,推而愈大。邵雍曰:
日经天之元,月经天之会,星经天之运,辰经天之世。以日经日,则元之元可知之矣;以日经月,则元之会可知之矣;以日经星,则元之运可知之矣;以日经辰,则元之世可知之矣。以月经日,则会之元可知之矣;以月经月,则会之会可知之矣;以月经星,则会之运可知之矣;以月经辰,则会之世可知之矣。……元之元一,元之会十二,元之运三百六十,元之世四千三百二十。会之元十二,会之会一百四十四,会之运四千三百二十,会之世五万一千八百四十。运之元三百六十,运之会四千三百二十,运之运一十二万九千六百,运之世一百五十五万五千二百。世之元四千三百二十,世之会五万一千八百四十,世之运一百五十五万五千二百,世之世一千八百六十六万二千四百。
邵雍之子邵伯温也说:
一元在大化之中,犹一年也。自元之元至辰之元,自元之辰至辰之辰,而后数穷矣,穷则变,变则生,盖生生而不穷也。经世但著一元之数,举一隅而已,引而伸之,则穷天地之数可知矣。
邵雍即利用上述两种数——先天易数与元会运世之数——交错配合,以成其推算宇宙成毁、人类及国家命脉之学。邵氏易学之真面目,后世不得其传,其著作有《皇极经世书》,或云原著已亡佚,或云今所传者为后人所伪造或篡改,故后人论邵氏易学,只能言其大概而不知其详情。然就后人所传之上述邵氏易数以观,他是在用心于欲在易道周流的原理下,建立一历史哲学的规则;但此规则如就上述易数之固定性上看,总不免落入机械论而缺乏变通。他的先天易图排列为固定方式,先天易数为固定不变,元会运世之数也有固定法则,依其上引之言论中,其辗转相配合也属固定方式,如此欲不落入机械论,实难。然邵氏固深得易道之理者,其对易道“变动不居”“不可为典要”与“曲成万物”之义,必甚明了,今观世所传《皇极经世书》中,邵氏有据其学说以论证中国历史演变之论,以及上推唐尧元年为甲辰(公元前2357年,依据《辞海·年表》)之事,并未落入机械论之迹,则邵氏或果如世所云,有其亡佚不传之秘与?
以上为关于易数的分类述说,虽未做系统的贯连,读者也自可从中看出其演变之概况。大体说来,伏羲氏八卦中的数,只是原始自然的朴质的数的观念,自周文王创筮术开始,数开始趋向“神用”。此后,数便跟着易学的分裂而具有了异义:讲易哲学思想者,视数为形上的、所以使事物如此如彼的因素,如《庄子·天道》中:“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守筮术占断者,则视数为客观存在的先天的决定,即定数、天数、命数、运数等词之义。而自汉代以降,因占断吉凶的易学大行世之故,后一义普遍为国人所接受。但大体上虽有如此的分野,而实际上并非壁垒分明,《汉志》中的“数术家”,都是一方面操其术以言数,一方面也唱哲学义,此举一例便可看出:如三国年间管辂,是集两汉数术之学之大成的一位“数术易家”(姑以此名之,管氏言数、言术,也言易,见拙著《两汉易学史》),他便是一方面将数看作客观的神秘存在;一方面也是哲学义的事物的成因。有人问他隐形的事是否可信,他回答道:
此但阴阳避匿之数,苟得其数则四岳可藏,河海可逃,况以七尺之形,游变化之内?散云雾以幽身,布金水以灭迹,术足数成,不足以怪。
有人再请他说得详细些,他又道:
夫物不精不为神,数不妙不为术……今逃日月者,必阴阳之数,阴阳之数通于万类,鸟兽犹化,况于人乎?
前一段话言数为术家设术以求,后一段话言数为哲学上之阴阳化物。后世国人言“数”者,多为此种综合观念,上述邵雍之易数,也是此等综合观念下的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