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茶室、茶庭概说

2.1 茶室、茶庭的出现

与中国的情况相对照，为什么在日本茶室会演化成一种独特的建筑类型？其原因也许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探究。

首先，书斋文化的影响无疑是显而易见的。“书斋文化”意指中国封建社会士大夫以书房为中心展现的生活方式：既可以独自一人观澜诗书，行文做赋；也可以与挚友鉴赏画卷，品茶抚琴。中国的书斋在日本被称作“书院”，书院与茶道茶室的起源的密切的关系将在本书后章具体罗列。

茶室的视觉特征及室内外的环境氛围基本上以“侘寂美学”为原则，也就是说，对“侘寂”（特别是“侘”）的追求是茶室出现的重要原因。如果抛开“侘寂”，单纯沿着书院（书斋）茶的方向发展的话，茶室以独立的建筑空间（而不是住宅建筑的一部分）的形式出现是难以想象的，茶室室内所独具的、简约到极致的空间氛围（书院中有很多陈设）也是难以形成的。

茶由高僧介绍到日本，其中日本禅宗开祖荣西的作用最为显著。这一事实本身就预示了在日本，茶与佛教，特别是禅宗的密切关联。禅宗注重冥想，对于修禅来说，茶本身的作用以及一个能够忘却尘世的寂静的空间是十分期待的。此外，在日本茶道发端的室町时代，净土真宗有较大的发展，不出家就可以念佛的修行方法在社会上有相当的影响力。这些无疑对于茶室从住宅空间分离出来起了推动作用。除来自佛教信仰的因素之外，近年来，十六世纪传入日本的基督教对茶道的影响也开始引发许多学者的关注。首先是一些与茶道的兴起及发展有重大关系的人物与基督教有关：例如千利休的得意门生（“利休七哲”）中的高山右近（大名武士）就是基督徒；对于茶道的发展有重要影响的古田织部很可能抱有基督教信仰（从其创作的石灯笼来判断）。一些对于茶道十分关注的豪强、政治家等，例如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也与传教士有较为密切的交往（有些“大名”本身就是基督徒）。另外，茶道的茶会所具有的“少人数”（但不是独自一人！）密会以及具有很强仪式感的饮食过程等特征，在形式上与东方的佛教传统差别较大。丰臣秀吉发布驱逐基督徒令及以后对基督教徒的迫害，使得日本的基督教信仰行为“转入地下”：这有可能对在狭小的茶室中举行茶会这一聚会模式起了推动作用。

从茶道的理念以及茶事的过程、礼仪来看，茶室包含建筑部分（茶室）及外部的庭园部分（露地），二者之间是不可或缺的关系。但从构造来看，茶室建筑是封闭的：窗、门面积小，大多糊着纸，不是为了从室内向外观望的，这与通常园林或者居住建筑很不同。茶室的内外空间之间的交流不是通过物理上的通透或者视线的内外贯通，而是理念上的连通，记忆上的连通。茶道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理解为是“在家修禅”（相对于在寺院修行的“出家禅”）的具体形式，而“城市中的山居”对于“在家修禅”来说是理想的环境氛围。这就要求茶庭（露地）具有模拟或者象征“山野”的景观特征。从茶事的过程来看，露地在功能上起着“俗世”与“禅境”之间过渡的作用，协助前来参加茶会的客人在视觉上及心理上做好准备。客人在露地中穿过，进行象征性的清静身心（洗手漱口）以及短暂的静坐等候，没有其他游园观景活动。一旦进入茶室内部，内外空间几乎完全被遮断，客人将专注于“茶”。此时的露地只存在于客人的记忆之中，然而却继续发挥着重要作用：成为茶室内部空间特征的对照物，强化茶室与世隔绝的空间氛围。这种建筑与景观、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之间的关联方式非常独特，与戏剧中场景变换的构思与效果十分相似。

茶室自身的体量很小，一般不超过10m2。茶室外边的内、外露地的面积也相当小，经常被包含在一个较大的庭园之中。尽管如此，自从茶庭出现以来，它对中世以来整个日本庭园的影响是十分深刻的。与以前的寝殿式庭园不同的是茶庭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细节方面，而寝殿园的影响主要在于整体格局和景观内容上。具有茶庭特征的日本庭园通常被称为“数寄庭”，“数寄”有包含许多东西的意思，茶室本身也经常被称为“数寄屋”。

在形状方面，茶道的审美偏好古朴、安静、甚至拙笨：例如茶道宗师所喜爱的茶碗多为手工捏制（不用转台等工具），形态不很规整然而浑厚古朴。这一审美口味在庭园里的体现是景石的大小比较中庸，形态饱满稳重，没有巨石或者像中国园林中的湖石那样剔透玲珑以及形状奇峻嶙峋的景石。其实这一特点早在寝殿庭园的时代就存在了：《作庭记》（日本平安时代的造园著作）中就提到，在师法自然时要注意避免猎奇，在论述“禁忌”时多次提到形态不稳定以及高过一定尺寸的大石会带来不吉利的后果等：茶道庭园将这一审美取向进一步强化。这种对某种形态（形状）的偏好也明显地体现在石灯笼和手水钵等茶庭必备元素上。庭院中石灯笼的类型很多，但绝大部分都似乎是“加工不够精细”的产物：表面不光滑，形状不围绕中心线严格对称或者各部分显得有些“比例失调”，有些甚至不是垂直立于地面上等。手水钵的情况更为典型，基本上可以用“外观朴拙，形态不确定”来概括。此外，对于树木的修剪也是形态偏好的重要体现：日本庭园经常把灌木及低乔木修剪成近似球面的规整外观。有研究者认为这与西洋传教士所带来的西方园林的影响有关，但从修剪的形状来看，与上述景石等的审美口味如出一辙。即便是源于西洋，也无相悖之处：日本茶道本身就包含了中国以外的因素，例如来自东南亚的茶具、香、传播于商人及部分武士人群中的基督教信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