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找上门去
因为在那张自律得看似努力的皮下，她根本就是个得过且过，连自救都懒得的人，何况渡人，如果顾笑真的不想学，不好学，那她绝不多管闲事，她真没有那种赶鸭子上架的善心。
“也别把我的问题归结于他，对他不公平，他很需要肯定，需要鼓励教育，庞老师您作为他的班主任，需要了解您的学生是否有这种诉求。他小时候遇到过不太好的老师，他的老师说他不是读书的材料，他也真的就一路读书平平无奇，直到在锦程，在四班，他才像推倒重来，说明他不是没有天分的，他只是需要一些肯定。”
季予停顿几秒，想到了什么，于是面向王老师，诚恳道：“王老师，不知您还记不记得，高一我考了年级第二那次，那次是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找我谈名次，但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把哪怕现在要说的话都说清楚了。”
王老师点点头，似乎叹了口气。
高一那次季予考了年级第二，和年级第一只差一分，可以说要赶超年级第一不是难事。而那个时候的班主任似乎不太想管季予，一方面有家长直接发话说不用管，另一方面班主任也做不通季予的思想工作索性放弃，只能眼看着季予从年级第二“退步堕落”到稳定在年级二十，几乎成为一个“铁打的标杆”。
那时候王老师还不是班主任，但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找过季予谈过一次话。
王老师说了很多，情真意切，苦口婆心，奈何听者无动于衷。
那时季予说：“老师，谢谢您的好意，我也有些话想说——我从小就不愿做太好的学生引人关注，也不会做太差的学生惹人烦恼。以我现在的成绩和性格，相信您也看得出来，说我天分有限也好，不思进取也好，我要的只是一份清静。老师您给我打鸡血灌鸡汤都没有用，循循善诱，威逼利诱都是徒劳，该学的我自己都会学，但我本质上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我的精神状态不太良好，如果您还需要谈话还是请找我的家长吧，他的联系方式不难找。我只是一个安于现状的普通学生，抱歉，辜负您的期望了。”
这是一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态度从来十分明确且坚定的学生，也是一个独来独往到把同类都当成异类排斥在外的人，在她身上，不愿为任何人承载期望。
她还说自己精神状态不太良好，她是一点也不介意把自己说成神经病啊，可她看起来除了孤僻又是那么的正常。
王老师从业以来第一次碰见这种学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学生有这样的想法。这个学生的思想工作太难做了，王老师倍受挫折，还留有不小的困惑。
季予开玩笑道：“这次我只是一时没有心情考试，就任性了一次，要是知道后果这么严重，我一定拼命考好，说不定年级第一都是我了。”
王老师埋怨：“结果能不能可以先不管，你要是真有考第一的心，老师都想去烧高香了。”
玩笑过后，氛围轻松许多，季予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管在老师眼里，顾笑和我是什么关系，也无论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当他是很好的朋友，他也帮了我很多。如果老师你们担心这会影响我们高三，其实是多虑了的，因为顾笑不全是因为我才努力学习，他有他努力的根本缘由，是他已经去世的父亲，庞老师这您应该了解。”
庞老师沉重地点头。
季予继续说：“同样，顾笑也不能影响我，因为他根本不是也成为不了我退步的症结所在，我的问题都在检讨书里了。说这么多是希望能一次性解释清楚，不然大家都有压力。老师，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没什么事我先出去。”
如果是在以前，如果当事人只有她自己，那她不会多解释一句，就随别人怎么想。现在不一样，顾笑因为她，受了无妄之灾又百口莫辩，他压力很大啊，她都于心不忍了，再不说清楚可能真得分了。
以前有人说她是神仙似的人物，季予现在认同了。季予觉得这凡间的俗事真糟心，要是能回天上她还真乐意在天上挂着。
两位老师面面相觑，齐齐点头。
季予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对了，老师，我那份检讨涉及隐私，老师你们谁保存都行，就拜托老师保管好或是处理好了。”
王老师喊住她：“季予，老师说句风凉话——不管你的症结在哪，不管多久，多难，老师还是希望你……希望你能克服它，走出来。”
“谢谢，谢谢老师。”她笑了笑，“借老师吉言。”
逃避只是有用，直面才能解决。
她也，正有此意。
放学的时候，顾笑在走廊外面等了一下她。
“我……”他有些犹豫，“我答应了帮叶淳她们带螺蛳粉，那个味道有点重，你不太喜欢，我自己去就好……我先走了。”
他没撒谎，叶淳和舒泠还在教室等他把晚餐带回来，不过他也是为了不在她面前撒谎，才给自己找了这份跑腿的差事。
他现在总害怕，再与她面对下去会迎来分手的话题，他不敢缠着她，但也不能接受分开。那么就先逃避吧。
他的理由很周全，她没想说什么。既然他想避开她，那就随他好了，反正持续不了几天，让他清净清净也好。
回到家以后，她简单收拾一些行李，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很快接听，那边率先开口：“是小予吗？”
“嗯。”季予说，“我收拾好了行李，去你那边住几天。”
那边不知是不方便，还是因为太突然，静默了一下，但很快说：“好。”
随即发来一个地址。
季予挂了电话，拉上行李箱出门。
季予拖着不算太重的行李箱找到了那个地址的楼下。韩知悦选的租屋就在学校附近——这个学校包括季予在读的锦程高中和许珂在读的环宇私立高中。
韩知悦也算陪读，为许珂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就守着许珂。环宇高中管理严格规范，较为封闭，也不允许学生在学校用手机，带了手机需要交给老师暂为保管，所以许珂并不能经常回这个租屋，韩知悦就几乎每天，除了早餐每顿给她送饭。
跟她老妈子似的。季予点评。
季予在楼下看到正在等她的韩知悦，上楼之后，韩知悦下楼没带钥匙敲了敲门，门后露出那张不讨季予喜欢的脸——许珂的，还是那么高傲的表情。
外面看上去挺陈旧的小屋，里面收拾布置得干净整洁。季予打量完，点评：简而不陋，可以多住几天，有韩知悦在，许珂——不重要，可以忽视。
许珂回到饭桌上，重新端起碗：“阿姨，这就是你说的客人？她来做什么，这儿庙小容不下大佛。”
季予置若罔闻，随手将行李暂放在韩知悦给指地方。
“小予来这里住两天。”韩知悦简单回答，给季予拿来碗筷，“小予吃饭了没，来吃点吧，正好今天做挺多菜的。”
因为今天许珂请假回来吃饭，饭菜会做得丰盛许多，韩知悦也没想过季予回过来。
季予点头说还没，遂拉开椅子坐下。
看韩知悦忙活给她夹菜，到她碗里的菜就没有她不吃的，看来韩知悦还记得她的喜好与挑剔。
“她住哪？都说了庙小两室一厅，来凑什么热闹。”许珂说。
“我当然是跟我妈住，这也跟你有关？不愧是庙小妖风大。”季予低头喝汤，眼也不抬。
“你们……”就不能好好说句话吗？韩知悦轻轻叹气，“小予跟我住也挺好。”
“不行，我不同意，她又不是几岁，还跟妈妈住一屋不觉得丢人吗？你又有工作，她吵着你怎么办，你精力不够谁给我做饭，你现在是给我陪读，不是给她。”许珂说。
韩知悦有点惊异，微微皱眉，看了眼季予。
“随便。”季予漫不经心地出声，拿出揣在身上的考试成绩单，像寻常孩子给家长看成绩那样把成绩单给韩知悦，“这是我的月考成绩单。”
韩知悦被这没头没尾的成绩单和一句话弄得不知如何是好，按现在来说，她是没有资格向季予查问成绩的，无形之中有个推力，促使她接过那张成绩单，她不知道季予之前具体成绩水平如何，但应该不是这张成绩单上的那样，她看过之后面露担忧：“还有进步的空间，小予你是不是状态不好，没发挥好？”
“是。”季予直白地回答，还有一句更直白的“所以来这了”没说出口。
“我看看。”许珂拿过那张成绩单，露出轻微嘲讽的笑，“也不怎么样嘛，三百五十七名，这名次可配不上你那张目空一切的脸。”
“过奖，拜你所赐。”桌子不大，季予一起身伸手就能把成绩单抽回来。
这一番明枪暗箭下来，让韩知悦担心这俩人回了房间关上门就能打起来，打个你死我活。
当然谁输谁赢不必多想，许珂也就是嘴上不饶人，而季予则能一边嘴上不饶人，一边手下动真格。
韩知悦说：“小珂你等下还要回学校上自习，快点吃吧，别迟到了，小予也要上晚自习的吧……”
许珂不怀好意似地笑：“不用回了，今天不太舒服，顺便请了晚自习的假，就在家看书。”
“走读，晚自习，去不去无所谓。”季予不太在意道，这就表明她也不回学校。
许珂把碗筷一放：“吃好了，麻烦阿姨洗碗了，我回房间了。”
她走到房门口，回头又说：“喂那谁，赶紧拿你行李进来整理，省得你晚上吵到我学习。”
季予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汤，刚喝完最后一口，语气疏离：“谢谢。”
“小予在这要住几天，东西都带齐了吗？还有没有需要的，我出去给你买……”
“不用再买什么了，这些不用你操心，操心她就好了。”她平静地说完，看了眼韩知悦仄兀的神情，心情不错地拖着行李箱进了许珂房间。
客厅只剩下韩知悦自嘲而苦涩地笑，因为那句“关心她就好了”无异于一根利刺，直插在她心上。
不算太狭窄的房间关上门后仿佛变得仄隘，或许是因为跟她们自己原来的房间相比，这里确实空间太小。季予和许珂对站了会儿，没人说话，季予也不介意地蹲下打开行李箱，许珂收拾些东西给她腾出一点空间放置物品。季予带的东西不多，也不占多少空间，很快放完之后她随意地坐在打扫得很干净的地板上，看着手机在想要不要跟顾笑说一声，要怎么说？有种偷偷离家出走一样的怪异感，分明她不用跟他商量，而只要告诉他一声。
“你为什么要过来，还要在这里住，放着你好好的大房子不住来体察民情？”
“你猜的真对。”季予把书桌前的椅子拉出来，许珂坐在床边，两人对面而坐。
“我对你来这里的真实意图没兴趣，但是——”她话锋一转，满是恶意，“我偏不让你跟你妈住一屋。”
“那就让你得逞好了。”季予无所谓，反正她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让她妈哄她睡觉，跟妈妈同睡一屋这种低龄的的行为她很小就拒绝了。
“还挺好笑，你对你妈妈这也无所谓那也无所谓，搞得好像你是为了我来的一样。”
“是也说不定呢。”
“你要不要脸。”
韩知悦敲了敲门，拿了张椅子进来说：“再加一张椅子也方便你们看书……你们两个别吵架，也别打架，影响邻居不好，小予……”
“知道。”季予说，她可没那么冲动，许珂也没能力一而再再而三激起她的脾气。
韩知悦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但多说无用，只能出去带上门。
“看吧，这就是你妈妈，我对她态度不好，她就跟软柿子一样永远不会训斥我，我对你态度不好，她作为你亲妈妈也不会为你说话。所以你为什么要来啊，因为留恋她？说实话她确实挺温柔，这点跟我爸很配，不过也就那样了，她可一点也不值得你留恋。你留恋的是你小时候你妈的样子吧，毕竟你妈离婚的时候你也七岁了，七岁能记不少东西了，再聪明点的小孩懂的就更多了，有的甚至会因为爱而不得而生气，怨恨，在心里藏着妄图失而复得的妄想。你是这种人吗？听起来像个恋母的变态啊，季予。”她玩味地笑道。
“你在说我还是你自己？我的心理治疗师听了都应该向你学习，毕竟没你那这么懂我，也没你那么自以为是，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就被你看穿了。要论‘爱而不得’，对象是死人还是活人的差别可不小，我妈可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你呢？是经年的痴心妄想过了度才让你有嘲讽我的勇气么？”
季予看着她眼睛，许珂面色微变，季予无波无澜。
“随你怎么说，你不会生气，我也不会。”许珂冷着脸道。
两人摊开书摆在桌上，一人一张椅，碍于桌子不太大，是以两椅之间距离不能拉得太开，好在两人互不干扰。等到窗外黑夜沉沉，吹进屋里的晚风习习。许珂关上窗，出去洗澡。
韩知悦送来新枕头和薄被放在床上，她还没有出去，大概想说点什么。季予见她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猜想她要说的也不会是什么要紧事，因为唠家常一样的话在这种时候才更令她犹疑如何开口才不显生硬突兀。
季予给出一个台阶：“还要看书，我没什么需要了。”
这个台阶通往门外，韩知悦苦笑了下说好，然后出去。
等许珂洗完澡回来，季予才去洗澡，回来房间时，看到桌上放了两杯牛奶和两份水果捞。
许珂喝了一口牛奶，朝旁边一瞥说：“那份是你的。”说完继续做她的题。
季予坐下，喝了一点那杯牛奶，似乎有点不太相信：“甜的？”
“我就喜欢喝甜的，怎么，你不喜欢啊，那你去跟你妈说吧，让她重新给你弄一杯。”
季予晚上不喜欢喝甜牛奶，但没说什么，一口喝完，将杯子推远。
“刚刚你手机响了，有人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吵死了，不过我可没碰你手机。”
“谢谢，抱歉。”季予拿手机准备出去回个电话。
“哎，是那个叫顾笑的吧，你男朋友？是的话就别出去打电话了，就在这，我很好奇，让我也听听你这样的人能跟男朋友说什么。”许珂说。
季予坐在原位，把电话打回去。电话被立即接通，那边顾笑着急慌乱的声音传来：“季予！你有没有事？你去哪了居然不跟我说！晚修结束我才知道你没去学校，在路上我给你发消息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你都不回！我回到家你也不在，你再不接电话我都要报警了你知不知道啊！”
“没事，在外面住几天，刚刚洗澡没看手机。”她安静地听他喊完才回答。
那边语气徒然低落，大概是垂头丧气模样：“你没事……就好了，你为什么出去，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似乎是你不太想见到我，不太想跟我说话。”她前面有想告诉他，但是让许珂给说忘了，一放下手机，就没想起来，她都怀疑最近是不是因为情绪问题，她的大脑不经她同意把她的记忆力数值调低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拖累你了？”他声音微弱，小心翼翼的。
她能清晰地这句话掺杂的细微鼻音和潜藏的情绪，以及眼泪掉落的声音，一声接一声，那么清楚地滴在平面上，没能被话音掩盖。
这句话他应该想问很久了却不敢问，他泪点不太高，是挺感性的人，能真心问出这样的困惑，控制不住情绪也正常。他的自尊与愧疚，除他自己以外，她最明了。
“跟你没关系，你不是问题所在，我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说到这里，她眼含深意地偏过去看一眼旁边听八卦的人，“我正在尝试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这四个字被她说得像“手刃仇人”一样，许珂觉得莫名其妙。
“那需要我帮忙吗？你现在在哪，我得确认一下你的处境安全……”他好像以为她要冲动干什么傻事一样。
话未说完，顾笑收到季予发来的定位，离学校很近。
“我在我妈这里住几天，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