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觊觎我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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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宛若神明眼

顾笑听老师说了许多,连他自己也怀疑是不是他影响了季予。他心情好不起来,话也不敢跟她多说,怕她看出来,怕她被负面情绪影响,尽管她最近情绪本就很压抑,他也不清楚她是为什么压抑,最近他们都在互相避免交流,甚至见面。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老师办公室,仿佛被不知从哪里倾泄而下的雨淋得狼狈不堪。在办公室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是生气的,因为好像所有人都以为他完全是靠季予才能有现在的成绩,而否定了他在其中付出的努力。难道他看起来没心没肺、玩世不恭就一定一直会不务正业了吗?他现在明明不想那样了,他已经改变了啊。

可那一瞬间只一闪而过,那不知何处来又无处不在的雨熄灭了他的火气,也熄灭了他的骄傲。

他怎么能反驳呢?他不得不承认,也一直都承认,就是因为一直以来有季予在,他才像脱胎换骨一样。所以不管怎么样,哪怕季予现在状态不好,她也不可能影响、妨碍他。难道就像老师说的那样,是他妨碍她,是他害她退步,是他自私地缠着她,居然他是她的……负累么?

恐惧与愧疚丛生,遍体生寒。

早上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已经是放学的时候,他想起去年那个中午,他给她点了一首歌,那时她还如高岭之花一样不肯接受他死皮赖脸的表白,她挺生气的,觉得他打乱了她的生活和情感。其实她也不是高岭之花,那些他最开始的以为,都是片面印象,她人很好,他不想放弃。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好像已经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厚颜无耻地走近她,哪怕她现在就站在他前面几步远,与过往并无两样。

他收好情绪,换上熟悉的笑,抢先开口:“陈霁巍说食堂有新菜式,强烈建议我去试试,我准备在食堂吃午饭,现在去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他让他请客,大好机会不能错过……”

“你带饭卡了吗?”她只是问这一句。

食堂人多,她不信他还能找到陈霁巍,他也根本不爱在食堂吃饭,他总说他那样爱热闹又吵闹的人也不喜欢嘈杂拥挤的食堂,他会被呛死在那浓郁的“人间烟火气”里。

她觉得他在莫名其妙闹脾气。

他低头不答。饭卡于他不常需要,他一向心大,也嫌随身携带饭卡很麻烦,所以直接扔进书桌角落里。他只是在找一个借口,所以他没带饭卡,也找不到陈霁巍,不想去食堂,更没有勇气和她并肩一起装作有说有笑地走回家。好像他没有资格与她并肩,好像他从办公室出来的那一刻就被宣判他无家可归、无人可依了,再缠着她就是自私无礼的,好像……为什么有这么多好像,好像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想,现在变得好敏感,是不是因为没有人像他老爸那样保护他了?可是总没有人能一直保护他呵护他,他要独立的。

“走吧。”她说完,看了眼心不在焉的顾笑,就往楼梯走也没回头,好像是知道他一定会跟上一样。直到楼下走了一半,她停下,感觉不到身后有脚步声响。

他没跟来,她继续走。

顾笑回教室翻出饭卡,从另一处楼梯下楼去了食堂。去食堂吃一顿冷冷清清的午饭,回到教室写作业,再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这就是他这一中午的安排,枯燥至极。

她走在路上,和季嬴川打电话。

季予先开口:“你知道了是不是,班主任肯定会跟你说,我很差。”

“是知道了,还好。”季嬴川那边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或者根本就没有情绪。没有因为成绩而要警告她,什么都没有。

“很多时候很多方面,其实你不太管我。我叛逆的时候,也想过你会拿你们大人所谓的大道理来严肃处理,可你没有,我猜不出来你怎么想的,不太明白。”

她觉得是父亲和女儿的角色心理差异过大,她不能很经常推想到作为父亲的季嬴川的想法。她知道季嬴川年轻时候是怎样的个性——桀骜不驯,同样的叛逆,时至今日年岁也没能完全消磨他年轻时的影子。她也看得出来,所以时常与他争吵,忤逆他,他应该生气才对,可有时季予也会震惊于他的态度和做法——那么温和,仿佛与生俱来。

那时她的叛逆就不管用了,好像他是闲来无事就乐意陪她吵一吵,不想吵的时候就随她闹。

这绝不是转变,是反差?她不太明白。

如果他今天就这个成绩多说一句不好听的,她仍会跟他吵。但他不说。

季嬴川说:“这是爸爸对女儿最基本的信任,在我这里。”

季嬴川想,他以前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叛逆,桀骜不驯,全然不知什么是成长,也不愿成长。而时节如流,成长会改变人的心性,他已然不是十六七个性张扬岁的少年,但也没觉得成长有什么不好,只是不必太早。她虽早熟,但阅历欠缺,他没必要提前教她理论上的成长,成长是顺其自然的,是她体会到了成长才会成长的。他对她为数不多的管束是为她不误入歧途,因为她是一个看起来阴暗,但会迷惘,会害怕被正义的警察叔叔抓走的小孩。他不用大人常说的大道理去教育她,也是因为她从很小就是个很聪明的小孩,一点就通,也最好点到即止,多了就是揠苗助长,适得其反。

最后一句是他问她是不是在学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她不回答,他也不等她回答,只说那就当做是她必须经历的好了。

打完电话,她盯着脚下,想骂点什么,最终只有一句:“这都什么事啊。”

她又不是真的终年不化的坚冰,冰水混合物还差不多。她可是一个连哭都不愿发出丁点声音的人啊,就像冰融化在水里一样。即使那样倔,她还是感到委屈,很突然地,被欺负了一般。

晚上第一节晚自习课间,李丹岑来了三班,就站在季予座位附近的窗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李丹岑动了动嘴边想说点什么,季予则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李丹岑?你来找我做什么?”季予问。

李丹岑说:“听说你这次考得不太好,好奇来看看你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

季予觉得很好笑,还真笑了下说:“以前?你指我考二十还是考第二?我不过是考了一次第二,没跟你抢第一,已经过去多久了,你记我记得那么清楚很闲?年级第一的脑子最好别用来记不相干的事。你要把我当对手是你的事,如果你学习累得慌就去找点别的事做,没必要对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心生怜惜。到底我是给了你们什么错觉让你们以为我很需要关心?不,也可能是看笑话,既然我已经堕落到让远在十三班的年级第一都知道了,你随意。”

插不上话的李丹岑傻眼了:“不是,我没那种想法,只是,只是……”

但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显然李丹岑同学并不是季予同学那种隐藏的能言善辩的怼人能手。

“抱歉,刚刚说话有些冲。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情感和想法,这不是能用智商和逻辑去体会的,我也不想理解。”季予不能明白,她只是考了个三百五十七名,很差?还是无药可救?为什么那么多人反应那么奇怪,安慰的,笑话的,小心翼翼的,幸灾乐祸的……而她分明只是心情不好,无心考试,任性了一次。

她不需要那么多人关注她的成绩和情绪的,仿佛她用了很长时间才划清的界限崩塌模糊了,她无所适从。

“你别有压力,我信你这只是一时的。”李丹岑笑着说,“季予,加油。”

李丹岑,又是一个奇怪的人,莫名其妙得很。

高一那次名次相近,让李丹岑记住了这个跟她只差一分的同学,李丹岑还给她写过信,是真的奔着交朋友去的,但是收到的回复是“管你是交友信还是表白信,一律当做情书处理,垃圾桶是情书最好的归宿”。

季予显然也还记得那件事,其实她知道做得不太厚道,可总要有点态度不是么,明知她不收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信和礼物却还是一意孤行要给她,那叫骚扰,她当时回复时甚至还想直白地加上一句她的十二字守则:“不谈恋爱,不交男友,不交女友,离我远点”……转念一想人家李丹岑也没表现出对她的爱慕什么鬼的,还是不那么缺德地回复了。

季予礼貌道谢:“谢谢,会的。”

“等等,我也有个困扰我的问题。”季予喊住正要迈步离开的李丹岑,“为什么这么关注我,明明以我的成绩对你构不成威胁,我也不觉得你喜欢我,但你就是对我穷追不舍一样,我的感觉不会错。”

“不知道啊,就是有种看到同类人的感觉,想多点交流,我很喜欢聪明人的,羡慕,钦佩,仰慕,这些都算喜欢吧,反正你就是给我那些感觉了,总觉得你能做到很好,我第一次见你就很想跟你交个朋友,可惜我们不在一个班,真的很可惜。对了,有个词叫神交,大概符合我的想法。”李丹岑挺高兴地说。

“我知道神交,但这是你单方面的。”季予毫不留情地说。

李丹岑笑笑,没反驳,走了。也许拼命维持在高处不胜寒的第一名,让李丹岑觉得能有这样一个神交的朋友也好,单方面也好,这是她的乐趣所在。

李丹岑走了,剩下她安安静静的。

她这几天心情不好,看起来也许颓靡消沉,她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也不想多解释,不过确实跟考差了无关。

月考前几天一个中午,季予在校外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身影——许珂也看到了季予,并朝季予勾勾手示意她过去。季予对走在前面悠然沉浸于哼小曲儿的顾笑说让他先回去她有点事。季予说完,转个身就没影了。

韩知悦似乎脚上受了伤行走不便,手上提着个保温食盒,很慢地走在许珂前面。许珂让她先回去,她没多想就先走了,没有看到朝这边走来的人。

“她怎么回事?怎么伤的?”季予一走近就问许珂,态度算不上多好。

许珂像个娇惯的小恶鬼,很自然就承认:“当然是我做的了,我亲手把她推下楼梯的,不过一想她还得陪读照顾我,我就只是把她推下几阶楼梯而已,没算很过分吧,而且她当时也没穿高跟鞋喔。”

季予向前一步,目光如长钉,几欲将恶鬼钉死在它冰冷的墓碑上,以它的一时得意为桎梏,让它再不能为此沾沾自喜笑出声来。她忽然就笑,半咧开嘴,眼睛又变得平静无害,不给恶鬼激起一丝起伏,不置一词,转身就走,穿过长街人行道。天色渐变阴暗,犹如风雨酝酿着要来。

她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写过一篇作文,作文以那样一句话结尾:“我很喜欢我的爸爸妈妈,希望他们能永远在一起,和我在一起。”

回想起来,每一个字都是流不尽的泪和无法勾销的恨。

可怕的不是有什么东西变成心里的执念,而是知道那就是执念,却一直念。

她不能接受的,是她父母婚姻的破裂——离异家庭、单亲家庭,就是不完整,全是缺陷。她的执念何尝只是倾注在这些字眼上,是从来不能释怀的郁结于心,是在每个站在校门口躲雨的下午,她强迫自己看着来接学生的风雨里的车流人潮,以作自虐,好像她在无声迎来送往。这些她都没跟任何人提起,就放在心底。她也知道是她想得过多,但就是停不住地想,如果连这她都可以不在乎了,那她就如同她表面那样什么也不在乎了,她不知道她还能在乎什么。所以在听到许珂说的话时,她恨不得立刻把她妈妈抢回来,却明知不可能。那个愚蠢的家伙要回来早回来了,不,不对,那人分明是一走了之就绝不回头的狠心人,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关心那被自己抛下的女儿。

她再也感觉不到她还有妈妈,哪里都空荡荡缺了一块。

她糟糕的情绪都表现在脸上,临近月考也没能让她放下杂念打起精神复习,同时她又沉静得可怕,像风浪未起的海域下涌着暗流。她敷衍着考试,已经懒得再动脑子,本来还正常地动着笔,一瞬间不知道什么挤进了脑子,让她连敷衍都不再继续,蓦地停下笔,神情呆滞,烦心事袭来,试卷上还留有许多空白——要是脑子也能这么干净就好了……

一考完不用估分,她也知道成绩很差,成绩优异没什么大不了,成绩很差也没什么影响,她一直都不太在意,看书学习只当给自己找点事做。这样的想法闪过,她被学习和成绩占了十几年的脑子遽然清明,如蒙大赦了一般……狗屁,说什么没影响,说什么不在意,她可是个三好学生,考这么差不写个几千字检讨都说不过去!

早早就写完了作业,她发了很久的呆,千头万绪在脑子里打架,写检讨这个想法就这么侵入她的脑子里。直到最后一节晚自习,季予跟班主任提了下想去楼下操场散下心。班主任见她还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又不知道能劝什么,毕竟说什么她也不真听进心里,只会从善如流似的点头。

这个看似乖巧听话的学生实际上是个油盐不进的顽固分子……班主任欲言又止,摆摆手随她去了。

“对了,老师,我不当学习委员了。”她说话很轻,淡然得仿佛虚无缥缈,甚至还很轻地扯了下嘴角,作出几分和颜悦色。

班主任脚步一顿:“之前不是做得挺好的么,怎么突然不想当了,老师跟你说啊你这成绩不影响……”

“不是,不是成绩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本该独来独往的人离别人太近了——就是她的问题所在。

班主任轻轻叹气,面对调皮捣蛋不学无术的学生,她都没有这么无奈过,这个看起来那么乖巧懂事的学生,态度从来那么好,令人不忍责备。

季予在空旷的操场边就地坐下,身边放着夹着白色草稿纸的写字板夹,一支黑色中性笔压在纸上。她决定要写一份检讨,但纸上还空白,而心里塞满了话,把出口也封锁住了。

周遭满是空荡与寂寥,她抬头想看星星,而天空很黑,寥寥的星子疏落在各处。她没来由地想找个人,说些什么,她朋友不多,眼下能出现在这里的,顾笑算一个。顾笑?但最近他不太说话了。原来眉目疏朗的人,藏起笑也轻松,笑起来更轻松,现在他也好不到哪去——整个人如同暖春的嫩芽被移到寒冬去,被寒霜雪霰打碎了生机,覆盖上一层阴郁的雾霭,眼里也是晦暗不明,看不到往日的光彩。

看起来他比她还需要安慰,怪可怜的。

当人阴郁的一面被摊开摆上明面,令人不可思议,又情有可原。

顾笑这种人,笑起来真的会让人以为他永远不会难过,可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双眸漂亮宛若神明眼,也流着凡人酸涩的泪。

她摇摇头,不想他了,顺便把脑袋里的杂念都驱逐出去。

她给屈艾发了个消息——有空吗,说说话。

屈艾没有打字回复,而是立刻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想说点什么,还是你想听点什么?”

“还记得很久之前你给我说的‘溺水者和鱼’吗,再给我说一遍吧,我想听一听。”她还记得很清楚,但她不是要自己想一想然后跟自己重复,而是要听一听别人对她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