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恶劣
晚上,季予终于把剩下的作业赶完。拿起桌上的耳钉盒子,顾笑明天回来再给也挺好,反正他一直以为她忘了他的生日,这样的话他应该挺惊喜的。
第二天早上自己早起上学,季予除了快迟到几乎很少搭公交,今天却不太想走着去,总觉得路有点长。
中午回来时顾笑也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
季予倒了杯水边喝边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那边也没什么好呆的,你那些东西我都给你带回来放你房间了。”
“嗯知道了。”季予定睛一看,少爷下厨?怕不是又一个车祸现场,“在厨房做什么,饿了冰箱有吃的。”
“做几个菜,相信我,不会搞砸的。”
“你生日,别动手了,出去吃行吗?”烟味有点重,季予皱眉,过去替他把油烟机打开。
顾笑尴尬地“哈哈”两声:“我说怎么烟有点大……”
“你先出去吧,你在这儿影响我发挥,待会儿就好了。”顾笑把她推了出去。
季予刚走出几步,顾笑又把她喊回去。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季予我作业没写完你帮我写写呗?”
季予倚在门口好笑地问:“你怎么不让我替你上学?”
“嘿嘿,这大可不必,我还是想和你一起上学,”话锋一转,顾笑试图装可怜博取同情,“就帮我写点作业行不,你知道的平时我们班作业就总是比你们班要多一些,更别提放假了,我写不完了,我们班里的那几个课代表啊收作业就跟催命一样,季予你就帮帮我吧?”
这次他没带要复习的资料试题,因为他清明有事,所以季予不给他安排。但学校布置的作业还是有一些的。
季予还在疑惑,她什么时候就知道了?她可没空好奇隔壁班的作业是不是比自己班的多。
“嗯好不好不?救我一命?”他眨着瞳色浅浅的好像水汪汪的眼睛。
“先管好你的菜吧,等会儿要是不能下咽,后果自负。”
“我的作业都在我桌上啊,折页角了题也打圈了哈!”仿佛收到了默许的顾笑语气都轻快起来。
季予维持不住从容不迫的脸,就这么任表情破碎,几乎要破口大骂……
季予走出几步,听见顾笑心情不错地哼着歌,忽然冷静下来,今天他过生日,开心是应该的。
——所以寿星怎么能被作业这种万恶的东西困扰?季予双脚不由自主地上楼去了顾笑房里替他写作业。
直到被顾笑喊下来吃午饭。
然而寿星并没有做寿星的自觉,反而殷勤地为季予盛饭夹菜,殷勤得过分了。
“尝尝?肯定好吃!刚刚有帮我写作业吗?”顾笑期待地搓手手。
“嗯。”季予含混不清地应了声。
“这几样菜我试过好几次了,多吃点多吃点。”顾笑忍不住偷瞄她吃饭的样子,莫名觉得很下饭。
“好好吃饭,别看我。”季予拿出耳钉盒子,放在桌上给他推过去,随即若无其事地吃饭。
顾笑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难以置信?不信算了。”季予一副“不信还来”的表情。
顾笑赶紧说道:“信信信,是戒指吗,带钻石的那种?我有点紧张。”
季予微张着嘴,一口饭菜没嚼完差点惊得直接吞下,她放弃说话。
顾笑眯眼留了条缝满怀期待地缓缓打开盒子,生怕带钻石的那种的光闪了他的眼睛似的。
“耳钉啊,这颜色款式我喜欢,季予你真懂我!”他语气听起来很激动的样子。
季予无情地解释:“我不懂你,不过觉得好看还挺喜欢,不知道你要什么就随意买了。”
“那更好了!你喜欢的刚好是我也喜欢的,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吧。”
“你写作文要是这么能言善辩,语文老师应该会省不少心。”
“你什么时候买的?是和你妈妈出去的时候吗?”
“嗯,本来她看我喜欢想替我买下来,我拒绝了,然后自己买了,我其实,也没忘记你生日。”
“嗯嗯我都知道的,季予不会忘记我生日,季予很在意我,会偷偷准备礼物,想让我愧疚自己误会了你对吧?”
“不是……”接下来季予选择沉默,以前总思索自己说话会不会很带刺甚至尖酸刻薄,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哑巴。
他在摆弄那对耳钉,不说话。
他热情得过度了,她觉得不对劲,挣扎了许久,她问:“你……还因为前两天的事不开心吗?”
“好好的还提这个干什么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不开心的事我都不喜欢留过夜的。”他抬头看她一眼,眼里流动着她很熟悉的东西,他不笑了,低头看着礼物盒子。
“你还是不开心。”她说。
他情绪的变化总是瞒不过她,他已经伪装得很好了。
“跟你有关系吗?你不也总拿‘跟你没关系’这种话来刺我么,你明明就知道我讨厌那句话,我就是害怕跟你没关系啊,跟我有关的不剩什么了,你要是真觉得跟我没关系,我也不会求着你可怜我。”他装久了也觉得累,笑是因为开心才想笑,强颜欢笑却是为了让人看起来开心,他其实不擅长,他很难受。
今年是第一年的清明祭奠,他祭奠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母。他心里一直隐藏着难过,偏偏他的生日又在清明过后,这两个日期离得太近了,他甚至还来不及变换情绪,可惜生日也没碰上什么令他开心的事。
她沉默。
他说:“我以为你是为了我才去找我,我开心了啊,可你又不是,那我就还是不开心好了。你说我要怎么开心,你要怎么样让我开心?说你喜欢我?说你答应我的表白?我现在是很不开心,可我还是想听你说那些话啊,你能说吗?能吗?”
“不能。”往常她可以妥协一些无所谓的事,但不会轻易做出承诺,尤其是气话。
“突然很讨厌你,总是让我没面子。”
他离开了那里,连那个原本让他满心期待欢喜的礼物都留在了桌上不想带走。
季予还在吃饭,那些菜其实不好吃,没什么味道,不是她食不知味,只是他担心放多了盐。
吃完饭收拾好餐桌,她拿着那个礼物盒回了房间放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那样独自去上学。
下午放学回到家,季予拿着那个礼物盒去敲他的门。极为有礼貌有分寸地连敲三下,没有回应就再敲,终于敲到他不耐烦了,才开门让她进去。
事实上她是被他拽进去的,他反手重重地关上门,一手按在她后颈另一只手压在她后腰上,发泄似的吻着她,力度有些重。很快他放开手,她的嘴唇已经红了,她不说话不推开,在隐忍一般。
“为什么不躲开?”他火气很重。
“不想躲。”她或许所有的反应迟钝都是因为不想躲。
“你对我是什么样的人有印象吗?我比你高,年纪比你大,力气也比你大,你不想躲,难道你就能轻易反抗我了么?明知道我对你什么心思,你到底是设防还是一点警惕都没有啊?”他冷笑说,“不喜欢就离我远远的不行吗?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自控力,我十七了,该做不该做的都能做了,你要离我远点才好啊!”
他说着恶劣的话,非得把自己说成那样不堪的人,心里痛得很也痛快得很。这与平时相去甚远的一面,也是他,是一直藏起来的他。可要是他真对她做了越界的事,她一定会讨厌他,他也是。
“拿着吧,说好了这是送你的礼物,别还给我了。”她把盒子交到他手中。
“不需要。”他一字一顿,用很重的语气说。
“是你忘了,是你要跟我亲近的,我从来没主动靠近过任何人,是你开始的。因为我忽略你了,忘了关心你了,你觉得我不在意你是吗?”
“不是吗?”他冷着眼质问一般。
“是。”她说,“我不在意你,那你为什么不死心?既然那么多次等不到回应就放弃啊,你固执给谁看?就为了一句要当我的舔狗就要一直当下去?喜欢你的人多得很,你不是非我不可。”
每一个字都是冷箭,他如同被万箭穿心而过,却是活该。他脸上的冷意变成了委屈,眼里蓄满了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晶莹,破碎。
她垂眸,全无往日的锐气:“你在迁怒,曾经我也迁怒过你,我们扯平。”
他突然伸手抱着她,卑微地恳求一般:“别推开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他道了多少次歉,她的肩上已经被泪水沾湿了,他整个人微微发颤,像不禁风的摇摇欲坠的枯叶。
“还想做什么吗?床就在那里,我不反抗,也反抗不了。”她说。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真的,别当真好不好?”他不停地摇头。
“可是你刚刚说得很真。”
“对不起,我错了,别讨厌我,你骂我打我都好,我不想生气了。”他抱得很紧,生怕被她推开。
“顾笑。”
“在。”
“一个答案而已,为什么那么急切,我没有要跑,也没有拒你千里之外。”
“我不生气了,我很难过,今天是我生日,是我过的最难过的生日。”
“以后,别这样了。”
以前他坦坦荡荡地问她,会问很多次。
比如他会问……
“你喜欢小奶狗还是小狼狗?”
“都不……”
“既然不喜欢犬系,那猫系呢?”
“你觉得你是什么系?”
“我都可以,看你喜欢什么样的,还有和你相似或互补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做什么样的,这样你就容易接受我一些了吧。”
她是不能明白的,他怎么满不在乎,怎么还笑得出来。可无论他是在说心里话还是玩笑话,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心里闪过了心慌,哪怕只有一瞬间,她也无法忽视。她不想他真的去做出什么改变,即便他说是按她的喜好而改变,她连自己喜欢什么样的都不知道,那他要变成什么样?
她喜欢与她相似还是互补的这更难说了,这要具体看遇到的人。无论令她喜欢与否,那人本该什么样子就什么样,不该是为了迎合她的喜欢而变得与她相似或互补。
她对他的话不愿做任何设想,没有分毫期待。她想说他这样就很好,不用改变什么。
她总说:“不该这样,我不需要。”
他说:“你不要愧疚什么,我不是在道德绑架你,反正我想当你的舔狗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你没法阻止我。”
他也许未必真的去改变自己什么,但他最有心机之处就是讨论询问似地告诉她,她就避免不了要主动把他放进心里。让她没法再那样心安理得,让她也为他而思考。他知道她会这样。而他的小心机,于她也不难猜。
是啊,他得逞了。
他常说:“我这种直白明显的性格做不了扭捏隐瞒的事,无论是暗恋明恋单恋,我都不想就只是无疾而终。想告诉你,想让你知道,想一点一点打动你。我能遇上你,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是我幸运还是你幸运好,你这么被动的人遇上我这么主动的人,还是算你幸运好了,这点不跟你争了。”
就像那样,从来他的喜欢大方直白,他太坦荡了,坦荡到她觉得自己的拒绝无效,坦荡到让她已经不想着去拒绝了。既然不想着拒绝他了,是不是就说明她也开始转变心意了?只要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她心都乱了。她曾试着把手按在心口上,感受着心跳的频率。他问她在做什么?那时她不吭声,另一只手按在他心口上。对比感受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都差不多……他理所当然地说:“废话啊,你摸我,我心跳当然快了,我也很害羞的好吧。”她收回手,抿着嘴不说话。他问她那她是为什么心跳快。她睁眼说瞎话说没什么她可能病了。他欠揍地说放心相思病没也那么难治,哈哈——他说他开玩笑的。
可学习是她的天赋所在,很多时候她分不清是因为有天赋才令她得以学习下去,还是因为喜欢才想继续学。
就像她有时候会盯着摆放手办的玻璃展示柜出神,是因为喜欢到痴迷么?绝对不是。她在思考,她对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喜欢。想了很久,并不觉得自己将多少喜怒哀乐寄托其中。
许是收藏成了习惯,拥有于她而言又实在简单。当这些东西受到毁坏,她会生气是因为她的所有物被损害,本质上就是她的利益被损害,这样的生气也能被说成是因为喜欢吗?
她不禁开始否定,她觉得她好像什么都不喜欢了。
所以她需要很长时间来证明自己喜欢什么,偏偏她又不爱主动,没有行动,而是把证明交给时间,顺其自然。
她知道他主动,很主动,他过于坦荡的时候,甚至会让她忽视他内心阴暗的小心思——他的占有欲,他的固执和戾气。
“别不要我,别忽视我,我已经把你当成我很重要的人了,我也以为我会是你看重的人,可如果不是的话……”他松开手,眼睛含泪,“我梦到在《背影》里是我在那里等,直到梦醒,我永远都等不回来谁了,我不想被丢下。”
离开分很多种,有一种是远离,有一种是死亡,哪一种都令他害怕。
他的眼神就像在校门口等不到家长来接的小孩。有的小孩脆弱,会哭;有的小孩坚忍,会忍着。他是哪一种呢,是那种忍久了会哭的吧。
她没想过会这样,他的情绪和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怎么会像他说的那样,怎么可能不在意?
她只是心里有一块空白,年岁太久,被阴暗覆盖了。可那空白也是缺陷啊,生命里硬生生被卸去一块,是没法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最终变成填补不了的缺陷。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她曾经幸福的家庭赋予了什么样的有多重的意义,所以那个家庭碎裂了,她也就快疯了。
所以她真的没那么好的,没那么值得他喜欢,她缺点很多——自我,死脑筋,冥顽不灵,浑身是尖刺,不开心了就会专挑尖刻的话伤人,靠她太近,一定会被她伤到。
他又是那么惊恐,那么警惕,那么脆弱。
两个人都沉默良久。
她说:“你觉不觉得我们在无理取闹?”
“嗯。”他点头,“其实没有什么的,可我们却要吵架,很无理取闹。我只是、只是……我很狭隘。”
“你之前说的都对,是我仗势欺人,仗着你喜欢我,说不过我,总说些你不爱听的话。我改。”她说。
“谢谢。”他倾身过去克制地在她嘴唇上落下一吻,而后看着她,“对不起,都红了,疼吗?”
“还好,还得感激你嘴下留情。”她揉了揉嘴巴。
“刚刚很生气,差点都气得要咬你了,还好没有。”他愧疚道。
“没关系,我会咬回去的。”她认真地说。
“对啃吗?听起来真是很不雅观,一点暧昧都没有了。还是不要了,温柔一点吧。”他摇摇头。
“顾笑,”她叹着气,很无奈,“我真的,很让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