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患得患失
“顾笑,我见谁,和你无关。”
又是这句,他讨厌她这样说,仿佛他关心她的资格都没有。
“你是不是忘了,后天是我生日?”顾笑在她脸上看不到波动,忽然自嘲,“我还真自作多情,以为你是来找我的,原来是来找不痛快的。”
她心里烦得很,只想逃开,一言不发地回房间。
其实她也没忘记他生日,只是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想来见谁了,也许都有。
顾笑心里闷得很,接了个电话出门。陆风遥和陆子皓为他开了个聚会,意思是很久没见了,几个人聚一聚,顾笑没拒绝。
看他们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喜笑颜开,顾笑没兴致,一言不发,狐朋狗友们说是为他聚的,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索性随他为情所困去了,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顾笑呆坐着,想不明白,一个抛弃她的人怎么就值得她念念不忘了。他是接受不了被抛下的,小时候母亲去世时,他还没办法理解死亡,他爸只是安慰他,说“妈妈只是去很远的地方了”,他不明白,一直在身边的人怎么突然走了,地方很远,没有他没有爸爸,为什么还要去,他总以为妈妈是不要他了,既气又恨了很久。
这里太热闹,待不下去,顾笑打电话把李理喊来。
李理来接他,难得忧心问:“和女朋友吵架了?”
“嗯,吵架了,”他下意识地回答,也没再改口,斟酌了话语,“如果我妈还在,她只是抛弃我了,我该恨她还是不该?”
李理没办法答这种问题,只好说:“没经历过的人回答不了你,如果因为这些事和小予吵架了,理智点,人家姑娘看着挺理智的,多好。”
“怎么说呢,好像不是这些事又好像有点类似,可是我不想道歉,该道歉的又不是我。”顾笑有点委屈。
李理笑着拍了拍他脑袋:“还这么幼稚。”
晚上,季予去敲顾笑的房门。
顾笑猜是季予,不情愿地喊了声“进”。
顾笑躺着翻了个身:“怎么,要是来找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什么道歉?”
“不道歉你来找我做什么,我要睡了。”
“我衣服弄湿了。”季予面色淡定地扯了扯贴在身上的白T恤。
“关我什么事”差点脱口而出,顾笑瞥了一眼没敢细看,没好气也不争气地改口:等着……”
顾笑拿了件黑色T恤衫塞到她怀里,脸都热了,说:“先换了再出去,被人看到不好。”
说完转过身去,他想,这是美人计!绝对是美人计!
“嗯。”季予也不迟疑,利落地换上干衣服,“好了。”
顾笑小声嘀咕:“又不是让你在这里换,可以进浴室啊笨蛋。”
“你都转身了。”季予听见了。
“你就是故意的。”顾笑委屈地盯着她。
“嗯。”季予摸着后颈,有点被戳穿心思的心虚感,在想是不是应该再说点什么才能和好,可是好像他只想听道歉,而自己又不明白为什么要道歉,她可不是真的会读心术啊。
“其实衣服是我故意弄湿的,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找你。”就是不知道该湿成什么程度,不小心弄湿了很多。
她很少犯傻的,主动说出来很尴尬……
顾笑情不自禁笑出声:“笨死了,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怎么还自己招了。”
好像心里一亮,她主动道:“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我道歉,那我现在说了,你还生气吗?”
“勉强原谅你了。”
“那我回去了。”
“诶……头发记得吹干,还滴水,不然等会儿衣服又湿了。”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他就是想提醒。
季予点点头出去,推开自己房门。灯怎么关了?她记得出去时没关灯,关上门警惕地打开灯。
突然背后一只手圈在她身前,同时被另一只手捂住嘴。
遇贼了?季予心说顾笑家里的安保可不怎样。
季予毫不客气地出手,似乎这贼没武器,身高也不比她高多少,还低估了她的实力。
没用几招,季予就将他狠狠踩在脚下,只是闹出的声音不小,把顾笑也引来了。
顾笑推门而入,吓得第一时间查看季予身上:“你怎么样?伤到没有?”
“没事,这个贼太弱了。”
顾笑盯着季予脚下,眼神愈发狠厉,认出了这鼻青脸肿的是他的堂弟顾昭。
顾笑蹲下,气极反笑地抬手拍了拍顾昭的脸,全然一副好哥哥的语气:“顾昭,你是不是好日子活够了,什么人也敢碰,就算我不在家,你也是爬不到哥哥头上的。”
“顾笑你在威胁谁呢?明明是她打的我,我可什么都没做!”顾昭喊道。
“怎么办,他说的没错,要不再打一顿?”季予不假思索道。
顾笑纵容地扯了扯嘴角:“我没意见,还可以做你打手。”
顾昭怒了:“你们敢!这里是我家,顾笑你爸妈都死透了,没人会帮你!”
他深知顾笑的痛处,却也忘了是雷区。
一瞬间顾笑与先前判若两人,藏了太久的戾气一下就收不住了,往顾昭腹部狠踹一脚,还欲把他拎起来。季予眼疾手快地把他拉开。
“拦我做什么,说什么样的话付什么样的代价,看我不让他跪下来喊祖宗!”
顾笑气得狠了,季予差点就拖不住他。
“别闹了。我怕你把他打死。”她说。
顾笑冷冷地撇过头去。
顾昭躺着几乎不敢动弹,眼神淬了毒般盯着顾笑。
“顾昭,我承认你爸很能耐,不管你搞了多少人,都能为你摆平,可你总是那么蠢,从来以为什么人都能碰。”
“是又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想要我的命,有本事你来拿啊!”
“不干不净,谁稀罕碰你。”顾笑看白痴一样,打了电话喊人来把他拖出去。
没有顾老爹的顾家真是恶心得一刻也待不下去,顾笑转身抱着她,似乎不太想说话。
“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了。”季予抱着他的后背,哄似的轻拍着。
“可他没说错,我爸妈不在了,没人保护我了。”
“你在装可怜。”季予无奈地叹气。
“我本来就很可怜,你心疼吗?”
“不。”说太快了,这样好像不太好。她想。
他无声地笑了笑,牵着她回自己房间。
“做什么?”季予跟着他。
“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顾笑朝她挤眉弄眼。
季予无话可说,这人又开始了。
“那间房有不该进的人进去了,我嫌弃,你别睡那儿,睡我房间。”
“那你呢?”
“我也睡我房间,我不做什么,你放心。”
她就知道他没下线。
顾笑将她拉到身旁,替她吹头发。
“我可以自己来。”她说。
“我想帮你也不许啊?”他不满道。
“没,那你帮我。”季予妥协了。
吹干了头发,顾笑手痒地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揉了好几圈。
季予仰着脸,想让他别得寸进尺,顾笑低下头来,说:“你喜不喜欢我?算了,你别回答了。”
他手按在她的后背,压入自己怀里,凑近她的唇边吻上去。她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他委屈地松开手退开点距离。
“你怎么能咬人?”他碰了下被咬得有点疼的嘴唇。
季予不说话,掀开被子躺上去翻身背对他。
顾笑爬过去问:“生气了?谁让你不拒绝,怪我咯。”
“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我没反应过来。”季予蒙着头。
顾笑想就是知道太突然她反应会迟钝他才敢干坏事啊笨蛋。
顾笑扯开些被子说:“别拿被子盖过头啊,不用呼吸?那正好,亲的时候就可以一直亲了。”
季予翻身,伸手拽他的衣领,威胁道:“不要习惯调戏我。”
顾笑慌地双手撑在两旁,问:“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个姿势很危险?”
“你敢么?”季予气笑,松手。
顾笑气馁:“不敢。”
季予又翻身过去,这次是准备睡觉。
他关了灯,忍住想抱她的冲动,自觉安分地躺远了。
她淡定自然,除了不太能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挖坑给自己跳。同床么,除了为了白天的事有点烦闷,她没什么感觉了。
早上醒来,季予发现自己在顾笑怀里,自己离昨晚躺的位置有点距离,但季予自知自己睡相不差,不至于从一边滚到另一边,于是推了推顾笑。
顾笑微睁眼又心虚地闭上。
季予把他推开,自己起身。等到洗漱完,她换回自己的衣服出门。
韩知悦带季予吃了早餐,逛商场,给季予买了许多东西,在季予看来倒像是自我感动。季予只是把实在不想要的东西拒绝,其余任韩知悦替她挑。
季予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挑选东西时的脸色和自言自语,忽然看明白了,这个心怀愧疚而表现出对她不厌其烦的关怀的人,已经不懂她了。
季予眼神放空地回想,以前她的妈妈是什么样的呢?她想:“是很清楚地看出我喜欢什么并把它送到我面前,可以说她决定的都是我乐意的,到今天不是了,她不再知道我要什么而是把东西都塞到我手里,说那些都是好的,我能有什么怨言呢?不过是因为过了很多年,谁也不懂谁了。”
韩知悦见季予脖子上戴的不是项链什么的,只是一条很普通的黑色绳子,想给她挑项链,问她脖子带的黑色绳子能不能先取下来。绳子戴的东西隐藏在衣服下韩知悦不知道是什么,季予也不说,只是拒绝了。
“不喜欢项链那换其他的买好不好,小予喜欢什么?”
季予看上一款蓝黑色耳钉,她没穿耳孔,不过她记得顾笑右耳有两个,只是从来不见他带耳钉。他说是他年少不懂事去连穿的两个耳洞,疼了很久,已经不会愈合了才懒得带什么。
季予指着那款耳钉示意要看,韩知悦见她很喜欢,所以想直接买单。
季予阻止了她:“不用,这个,我自己买。”
韩知悦迁就地笑说:“好。”
出了店,韩知悦问:“小予没穿耳洞,耳钉是要送朋友吗?”
“嗯。”她不欲多说。
“多交点朋友挺好的。”
后来韩知悦去了趟洗手间,许珂又阴魂不散地冒出来,笑容甜美又带挑衅:“真巧。”
季予不理会,许珂自觉无趣,往洗手间方向去。
许珂还没走远,季予就收到了韩知悦的消息。
——小珂不太舒服,我先送她去医院,对不起啊小予。
她的对不起真是说得毫无犹豫,季予想到许珂那个挑衅的笑,也明白了,没留恋地离开。
在季予看来,或许为了得到一个可以让某人安心的认可,总要放弃些什么,毕竟现在许珂才是和她一个家庭的人。
季予自嘲地笑,就像顾笑说的“上赶着找不痛快”,自取其辱这一点和韩知悦确实像,但胜过她的是,季予不会再而三地犯。
想到顾笑,刚刚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
“季予,出神了?还是失魂落魄?”
季予见他走到自己身旁才信真的是他来了,忽然说:“不想提了。”顺手把手上提的东西塞给他。
顾笑认命接过,心说一语双关吗?
“你怎么来了?”
“路过。”
季予没信,早先还让她给他发定位,来就来了,还说路过,谁信?
“逛得挺久了,吃东西了吗,饿不饿?”
“不想吃什么,想回家。”
“这么快啊?”顾笑犹犹豫豫,“明天,我生日。”
季予毫不犹豫地说:“假期就三天,明天还要上课,我没请假。”
“好吧。”顾笑后悔没劝她也多请一天假,但又清楚,就是劝了她也未必会答应。
季予回到他家收拾好东西,至于韩知悦送的,她不想拿着,都留在顾笑那里。
清明时节雨纷纷。还是下雨了,她站到窗口,看淅淅沥沥的雨,先是一道树枝一般无声的雷亮彻远方天空,层层黑云撞过去,雷声渐起,道道响雷好像劈到眼前。她不眨眼,木偶一般全无反应。
她有点悲伤,她的身影好像立在无人为她撑伞的风雨里,孤立,无援。
他推门而入,安静地走到她身旁,双手覆盖住她的耳朵。
她把他的手拿开,说:“我挺喜欢打雷的,那是一种安静的热闹,下雨也是。”
“哦。”那就是他有点多此一举了,但他还是不想她听那样吵的雷声。雷神发狂了吧,这样的雷声听起来明明很狂暴,她居然说是安静的热闹,她怎么总是这样难以让人理解呢?
很明显她在难过,为什么而难过?她明明来这里并不开心,哪怕他在这里,可她不是为他而来,也不是为他而难过,与他无关……这四个字真可怕。
他感到一阵压抑,没来由地想问:“你有想过,如果我离开你了,你会怎么样,会难过吗,还是像我们从前不认识那样?”
像认识他之前那样过着一成不变如一潭死水的生活,还是说他的到来和离开都能给她造成波澜。他不确定她会不会。他会,一定会难过很久,或许接着过从前无伤大雅的日子,不爱学习,偶尔逃课、打架,因为几乎没人会再管他。
明明好像还没拥有什么,就已经开始害怕失去了。
他的问题有些沉重,她其实并不喜欢思考或设想一些令她不开心的东西,除了偶尔发疯自我强迫。
“没想过,为什么要想。”她说。
“患得患失的感觉,你没有吗?”他好像信了,只是还不死心地再问。
患得患失么,她以前就是这样,但似乎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这是提醒她了,她依旧是害怕失去的。
“你看你,来找我,又不是为了来找我,你有你自己放在心底的人,我没办法和那个人相比较,我能理解,可你忽略我了啊,我觉得不公平。我以为你是为了给我过生日才来的,可你不是。”
他见过她因为那个人而发狂失控的样子,哭了很久,很倔,不听劝也不听安慰,他看着都觉得无助极了。那么令她不开心的一个人,她还是要来见,而他成了一个她顺带见的人。
顾笑在送她的路上,抓抓头发想了想还是说:“我明天回去,不用太想我噢。”
他很快就恢复那张没脸没皮的笑脸,逐渐习惯被调戏的季予时常无话。
回到家里,难得会有冷清感。以前觉得不怕黑,不怕空荡,也不担心会有不速之客造访,不知不觉中心境却有了些变化,这一刻房子里装了无边的孤寂,她无人可分。
她一路上总是想起顾笑那哀伤的语调和沉重的问题——他会离开她么?
他曾经说过一句很绝望的话——都会离开的,无一例外。
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她思考过,回避过,可是没法否认啊。
他来过后与没来前的平静是不一样的。她想,如果真有那一天,大雨不再热闹,会戛然而止,或是联合狂风,呼啸,倾注,击溃已经期盼拨云见日却摇摇欲坠的心神。等云层不再相撞,等雷声止,等风雨停,寒冬再临,覆上冰霜,一切又是死寂。仿佛曾经有什么降临,代价就是带走死寂中唯一幸存的生机。
无异于他来了又去。
或许到那时,她就不觉得下雨值得欣赏了。
她似乎想得有些严重,但好像就是这么严重。她轻轻叹了下气。
顾笑一直没再发过信息来。她想他只是表面恢复不在意而已吧,心里还是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