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锋芒与尖刺
今天做的事真是令她不习惯,季予眉眼低垂,离开那里到了街道外,空气都好了许多。看了眼手机一点多了,这个点也不想回家,摘了帽子口罩回了学校。在教室里坐着才想起没吃午饭有些饿了。
季予叹气,光顾着发疯,连午饭都忘了。有消息弹出屏幕,季予点开一看。
顾笑:你在哪?不回家了?
季予:在教室,不回了,你不睡觉?
顾笑:好奇你干什么去了,担心你哪里还睡得着。我现在就去学校。
季予:我忘记吃午饭了
顾笑:明白,等着。
半个小时后顾笑带着一份饭来。
季予吃着饭,顾笑端详了她好一会儿也没发现异样,问:“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能出什么事,不是一切都正常?”
“是没什么不正常,可我感觉你不太开心……”
“错觉,我一直都这样。”
“算了,你没事就好。这饭还吃得惯吗?”
“不用吃惯,不出意外也就吃这一次。”
他是想知道他买的合不合她胃口,合的话大方夸一下他就好了,她这话说的……
季予吃午饭把餐盒往他那边一推,说:“去扔了。”
“要我帮你买饭还要我帮你扔饭盒,对我这么呼来喝去也没声谢谢,你可真有礼貌。”顾笑不拒绝扔,但还是要拿话刺她。
“谢谢。”
听见她背后道谢,顾笑:“敷衍。”
“那你还回来。”
“嗯?本来就是该我听、该你说的谢谢,我听了你还要我还回去?这么明显的亏狗都不吃!”
季予习惯了午睡,还有些困意就趴在桌上休息。顾笑坐在钟一一的座位看着季予的侧脸,季予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又把脸转过另一边……
看看都不给,顾笑不屑:“我才懒得看你,你安心睡会儿吧,时间不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午读铃声已经打响,顾笑已经走了,钟一一轻轻推醒她。
“季予大佬来这么早啊?”
“嗯,”季予拿出书清醒了,“老师来了,快读书吧。”
下午体育课上了一半,广播突然响起来,不是平时广播的同学,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声。陆品其当着全校的面给她道歉认错,并一边念那句话一边扇了自己十个耳光,放低了姿态拿足了诚意。
三班和四班一起打篮球,钟一一被梁景洲拖去给他当观众,钟一一也把季予拉过去了。
听到广播,钟一一也不看球了,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季予大佬,发生了什么我没听错吧?陆品其那小人给你道歉了……他转性了还是见鬼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
顾笑连球都忘了接,生生挨球砸了一下,理都不理那传球的人,直接跑出场外当着季予面问:“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快说说我要听!”
“你不是说我善良?我这不是用善良感化他了?”
“你说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我要是信了一个我就跟你姓!”
“季笑,还挺好听,你可以考虑信我了。”
“……”
继陆品其广播道歉全校皆惊之后,陆品其再发贴以致万能墙上又风云四起,有怀疑陆品其被威逼利诱才做出这样的举动,陆品其怕舆论又刺激到季予间接影响到自己,也只好自己将那些评论骂回去。
钟一一问:“季予大佬真厉害,他居然真的主动道歉了,真的好卑微但我一点也不可怜他哈哈。”
周五过去又是周六,季予就习惯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雷打不动。顾笑蹲在地上一遍一遍地问她到底对陆品其做什么了。季予只是一把推开他,让他别挡她视线。
顾笑气呼呼地刚把她遥控器抢走,不知道是谁给季予打来电话,顾笑只见她戴上蓝牙耳机就把手机放在桌上,一言不发。
顾笑心里奇怪得很,季予这样子他已经见过有一两次,都是只听不说,他猜不是季叔叔的电话,否则季予至少会阴阳怪气几句或者“嗯”“哦”“知道”“挂了”。
季予真是有点与众不同,大多时候呆在客厅,有时直接把手机丢房里,完全没有机不离手的自觉,只是宅。
顾笑没见过她捧着手机和人聊天打视频,朋友圈没见发过,至于动态,因为没有她QQ好友他也不清楚,季予在顾笑心里深深刻下了个与世无争还有点儿与世隔绝的形象。
顾笑:“季予,今天周六,你不出去玩吗?”
季予闻声回过神,不知道电视里讲了什么,才发现耳机里也没了声,是电话已经结束了。
“没有。”
“刚刚打电话的是谁啊?你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是诈骗电话了。”
“我妈,她打电话我从来不说话。”
顾笑以为提到她妈妈她会不开心,可她还是一派轻松毫不动容,忍不住又问:“那为什么还接呢?”
她平淡地出声:“我没有和任何人决裂,为什么不接?”有的人的愧疚要找一个出口,那就给吧,看看到底是可以心安还是越觉得亏欠。
季予的反问,顾笑答不上来,只好转移话题:“总是宅着不好,真的不出去玩吗?我还挺想出去的,你要不要也一起?”
“不了,外面太吵了,你现在说话就很吵。”
顾笑发觉她听完了电话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许久才开口:“为什么你总给我一种玻璃窗里的展览品的感觉,很近,很远。”展览的非卖品,光鲜又高昂,姿态仿若俯视着看客,让人只敢远观。
这是把她比做展览品了?季予脸上是似笑般饶有兴味的神情,眼神打量得顾笑好不自在。
“你也不要把自己放在玻璃罩子里,尝试接纳不熟悉,也可以是解脱……”也可以不那么冷漠那么有距离感。
季予收回目光,真心规劝:“你觉得你能明白?别自以为是了,在角落里呆久的人,不会习惯走出角落之外,如果有人妄图做些什么,当事人会很为难。”
话里直白地告诉他,她的孤僻是自己选的,她就是不想和外界有多余的牵扯。安于现状的人未必不是甘之如饴,自以为是地要救赎什么才是多此一举。
他的话被打断,又心虚得不敢继续讲,这种说教一样的话,大概很讨人厌,他也只说过这一次。
顾笑对她的话似懂非懂,只觉得突然之间,她与先前判若两人,这个人都是冷漠而遥远的,周围也随之压抑起来,让人想把门窗都卸了透气。
季予冷静下来,盯着顾笑忽而低头无声地笑。
顾笑见状有些背脊发寒,拿起一个抱枕扔了过去说:“季予你什么意思啊?被你一顿说还要被你笑。”
抱枕砸到脸上,她也不生气,捡起抱枕径自抱着,先前的情绪如过眼云烟。
“对不起,刚刚情绪有点失控了,我没有笑话你。”
“那你为什么突然情绪失控了?还怪吓人的。”顾笑心有余悸,不等她回答,他兀自猜测,“是因为那个电话?”
季予脸色顿时和心情一样复杂,没办法反驳他的猜测,她自己也意识到,每回听完那个电话,心情都无法像原来那样平静。
看着季予沉默,顾笑忍不住侧过脸去嘀咕:“看吧看吧,明明是你一句话也不说,还装的那么平静,最后倒是我受气。”
“对不起,”季予无奈,沉思几秒又问,“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太正常?”
“还行,好像脾气有点不稳定忽冷忽热的,态度不太好说话有点毒……还能接受。”发现季予眼神有些凉,顾笑打着圆场不敢再继续说。
“会说话你可以多说点,不用顾忌我的心情。”她的语气比眼神还要凉。
打蛇蛇还敢上棍,顾笑在季予面前就不敢顺着杆往上爬了。
“哪哪儿还有什么能说的啊,你那么善良……”顾笑想忽悠过去。
晚上顾笑莫名其妙地对季予那个“不正常”的问题深思许久,她真的不正常吗?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关了游戏后无聊地躺在床上放空自我,忽然一个电话打来。
是季叔叔,他说明天给季予和顾笑安排了一次体检,季予提过季嬴川会定期地给安排这些,顾笑没什么意见地回复各种好,只是在被问起有关季予的问题时,迟疑又艰难地回答着。
挂了电话,顾笑悲叹,活在季叔叔和季予两尊大佛之间,可谓夹缝中求生存,不敢瞎说,毕竟季叔叔话语严肃的样子他还是挺怵的,也不敢多说,因为和她朝夕相处抬头见低头也见的是季予。
第二天早上,陈澄来接他们去医院。在车上顾笑小声地向季予八卦了一下陈澄。
陈澄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很敏感,回头得体地与季予相视一笑,问:“小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好好开你的车吧。”季予转头一看顾笑,毫不留情地给他翻了个白眼,“你这眼神,脑子里又在瞎想什么?”
“没……”
后来做完了一项又一项的检查,正当季予以为可以结束时,陈澄说还有最后一项。
季予站在门口,抬头看门上的牌子,心下了然,难怪突然提前安排了体检,原来季嬴川目的是这个——变着法子把她送来看心理医生。
并不是每次体检都会安排心理这一项,这次这么突然说不是事出有因她都不信,季嬴川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顾笑见她心情不好,也跟着感到压抑。
有问有答,测评也都做完,全程她很乖巧,也一点不配合,她不爱与人表露心迹,防御过重,处处回避,这样并不利于心理咨询。
出了门口,季予朝陈澄笑了笑,说:“只看一次心理医生是没什么用的吧,下次,别想再骗我来了。”
季予拒绝了陈澄要送她回去的好意,独自打车回了家,顾笑发觉季予对他的态度也不太好,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坐上陈澄的车跟在季予后面。
回到家,季予气不过,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季嬴川。
“小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是季嬴川先出声。
“没必要多问,你的助理都会告诉你,你要是真觉得我有病,就应该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心理医生什么的可救不了我。”这段话说出来让她有种解气感,另一边沉默,她却露出病态的笑容,“如果我有病,你也会是罪魁祸首。”
季嬴川以前可没少给她安排心理咨询,她也从来不愿意去,被迫去的几次也没有任何作用,只是每去一次回来她自己就会看一堆心理相关书籍,为了应付下一次而已。
顾笑刚打开家门就听见季予这一句,还有看到她脸上奇怪的笑有些瘆人,一时不知所措地立在门口。
季予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管季嬴川想说什么都无所谓,把电话挂了让他自己想好了。
“一直站在门口做什么,不想进来可以出去。”
顾笑关上门,好像又受气了,深感无辜。
“是你妈妈又给你打电话了?不对,应该是季叔叔……”季予是不会在电话里和她妈妈说话的。
“是季嬴川,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他应该不会告诉你,他给我偷偷安排了心理医生。”
因为很排斥做心理咨询,季予好像很生气。他愣在那里,脑子一时空白:“我不可能告诉他什么,我怎么可能说你不好……”
或许是自己的话里无意给季叔叔透露了什么,可顾笑不清楚,他乱了阵脚,辩解的话一句也说不下去了。
她扬着嘴角却不是在笑,开口就是比以往更甚的讽刺:“你没告诉他?你以为我会信你跟他聊了那么多却半点不提到我?你们要当亲父子你们嘘寒问暖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到底有什么好提,跟他说我不正常说我有病吗?你知道不知道他怎么跟我说的?”
她抬手擦眼湿了手背,收了情绪放轻声,盯着他。
“他说,有病就去治。”
说完露出怪异的笑容,凉极了。
顾笑着急道:“也可能是刚好你爸心情不好,把话说重了?”
“呵,是说中了,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顾笑心中苦涩,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恳求似地问:“能不能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就像以前那样也好,行吗?”
以前是微微冷淡爱搭不理,现在的季予让他害怕以至不敢直视。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他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凉薄与厌弃。
“什么样的眼神,看待陌生人的、仇人的?还是对厌恶至极的人的?”
“对不起,就算你不信我,但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让你误会了……”
“顾笑,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也不会和你多说,别再有下次了,如果你来这里是来给他当眼睛,下次不是你走就是我走。”
她又恢复以前那种平静了,平静得可怕。
顾笑又气又恨喊道:“你是瞎吗?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你就看出来我是爱背后说你闲话的人?是,如果你有病,我不会想帮你,我会离你——越远越好!”
“我很乐意。”
她抛下这一句离开。
说得干脆利落,走得也不拖泥带水,转身离开对她而言是太轻易的事情,不像他,觉得她的背影都刺眼,要等她消失在视线才敢有动作。
顾笑耷拉着眼皮,自嘲地笑着,原来吵架是一件这么糟心的事,被误会冤枉也是,如果他错了,他会认,可他没错也无从辩解。
坐到沙发上,什么也不想不做,直到天慢慢黑下来,饿了才想起到了晚饭时间。可他不会做饭,终于还是点了份外卖,思来想去又点了一份季予会喜欢的。
她自从回了房间就没下来过,她午饭时也没吃东西,换作平时她不会这样不吃饭,可今天她生气了,不会再坐在沙发上心情不错地边吃边看电视了。
顾笑提着外卖上到季予房间门口,敲了敲门说:“你饿不饿,给你点了外卖?”他不敢开门进去,只能在门口站着,很快就见季予光着脚踩着地板打开门。
“不需要,最好拿走,我不想你的东西丢在我的垃圾桶里。”
她开了门仿佛就是为了当着他的面说一句刺他的话。
顾笑也不甘示弱:“爱吃不吃,我自己吃。”
季予狠狠地把门甩上。
顾笑又没了方才回怼的气势,霜打了般回到自己房里。
他也没吃午饭,两份外卖而已,她不识好人心就算了。可他也开心不起来了,是饭菜寡淡极了么?他突然吃不出来味道,气愤得差点要去差评,可他又住手了,这是迁怒他知道,外卖是无辜的就跟今天的他一样,但是他对季予生不起气来,刚刚在她门口,她房里没开灯很暗,他还是看见了她有些红肿的眼睛。
夜里挺晚了,在平时这个点季予应该睡着了,顾笑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准备去敲季予的门,看到楼下客厅灯亮着,他走了下去。
“你……”顾笑看着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面前摆着泡面和一堆零食,旁边的垃圾桶已经堆满垃圾掉落在一旁。
她是有多饿,能吃这么多?
他忽然想起她有暴饮暴食的经历以及季嬴川的嘱咐,原来她不开心会这样……
季予只是看了眼这个打扰她的不速之客,没说话,又撕开了一袋零食。
家里有放这么多零食吗?应该没有,泡面也没有,估计是她才出去买的。
“不吃饭就吃这些?哎你少吃点这么晚了。”
顾笑要去拉她,被她一个眼神吓回去。
“不是要离我越远越好?走开。”
“你又没病,我也没把你不当正常人……”
“好好看清楚我就是有病就是不正常!你还想跟季嬴川说就赶紧啊趁我还承认,你就又是大功一件,怎么,高兴坏了?不知道怎么说?没关系,我教你,就说我疯了,被自己妈抛弃还跟自己爸有仇,我就是要跟季嬴川作对,我有病,我想那个抛弃我的人了,我还想把她从别人家里抢回来!”
她说得急了,许是被呛到以至于咳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顾笑紧紧抿着唇,弯下身给她拍着后背,没有气急败坏的辩驳,只是接受了她所说的一切。
“很晚了,吃多了对胃不好,明天还要上课,回去睡觉吧。”
她抬起头,哭也不出声只是泪水长长地滚下来,不知是生气还是委屈:“我饿了也不能吃吗?”
顾笑抽了纸巾给她擦脸,小声说:“不能再吃了,我怕我忍不住会跟季叔叔打小报告说你吃这么多零食还吃泡面。”
“你!”
“唉我开玩笑的你眼泪不要钱也不能这样掉啊!真是怕了你了。”顾笑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一直被她用手挡开。
“你是平时高冷过头了要哭回来吗?我才委屈好吧我都没哭。”
顾笑放弃了给她擦脸的念头,看了她一会儿,无力地坐在她旁边,背靠着沙发别过脸去,很久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