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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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1

“兔子”是一只狗的名字。

那是三年前,我在花城读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一家制衣厂做文员。

兔子是老板养的狗。

它是只黑白边牧,不知为何,并不受待见,整日被拴在院子里,吃食堂的剩菜剩饭。

而我,初来乍到,没有朋友,下了班也无所事事。

有天晚上,我想出去转转,经过院子时,它突然站起来,冲我汪汪大叫。

我停下来看它,它立马乖乖坐好,大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一脸讨好,我刚想抬脚,它又立起来汪汪叫。

我突然意识到,它这是在向我示好,想让我带它出去玩。

也好。

反正,我形单影只,它无人问津,不如凑成一对。

于是,我解开绳子,带着它出去遛弯。

一出院门它就开始疯跑,我被它拽着,也只能跟着跑,累得气喘吁吁。

“你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干脆叫你兔子好了。”我对它说。

这之前,它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它狗,或者狗子。

这之后,大家都跟我一起叫它兔子,连老板也叫它兔子。

自从给兔子取名后,我们之间仿佛有了某种亲密关系,每餐我都会为它多买一个肉包,每晚它也会等着我出去遛弯。

有了这点小小的牵挂,我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没过多久,老板又带回来一只边牧,据说只有三个月大,但个头已经比一岁的兔子还高。

老板得意地说:“你们瞧瞧,这才是正宗的边牧!”

原来,兔子是杂交的,老板当初上了狗贩子的当,因此不待见它。

纯种的待遇完全不同,老板每天将它带在身边,下班时,它会耀武扬威地跳上老板的副驾座,汽车扬长而去。

这时,兔子便会不识时务地立起身,脖子上的绳链被它拉得笔直,前爪将铁门拍得哗哗作响,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哀嚎。

直到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它才哼哼几声,转身失落地趴在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时常在兔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10岁那年,我也曾看着妈妈决绝离开,无论我怎么哭,怎么求,她都没有回头。

我觉得兔子挺没出息的。

人家都不要你了,何必再去讨好?

很快就到了年底,厂里放假,没人管兔子了。

老板主动提出,将兔子送给我。

他说:“当初买它花了我两千块,看你这么喜欢,白送给你了。”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向老板提出,春节不回家,留下来看厂。

老板奇怪地打量了我一眼,还是同意了。

是的,我没打算回家过年。

我妈已经重组家庭,我爸常年在外打工,父女俩一年到头说不了几句话。

我从初中就开始住校,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其实,从这点来说,我跟兔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将兔子带到宠物店,给它洗了澡,又将拴它的绳链换成漂亮的项圈。

早上,我牵着它去附近集市买菜,我会多买一块肉,回去用电饭煲炖了,给它吃。

中午,我喜欢爬到天台上晒太阳,它就安静地躺在我脚边。

晚上,我们是最好的散步搭档。

它早就改了横冲直撞的性子,学会了跟着我从容走路。

如果我跑步,它就慢悠悠地追着我,还时不时调皮地跑到我前面绊一下.

如果我停下,它就会坐在我脚边,伸长舌头直哈气。

除夕那天,我买回一堆食材,晚上,做了一个火锅。

寂静的厂区里,不知谁放了一个炮仗,“砰”地一声响,忽然有了年的味道。

这时,手机响了,是我爸打来的。

我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样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我们父女却分隔两地,真不知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

他问:“怎么过年都不回来呢?”

我说:“厂里不放假。”

“不能请个假吗?”

我没再吭声。

他也明显不知道再怎么搭话,有些讷讷地说:“唉,这年过的,家里总共就两人,还不在一起。”

放下电话,我一阵心酸。

说实话,我从没有怨恨过他。

我知道,他没有多大本事,这么多年,为了供我上学,他一直在外面做着最苦最累的活。

只是,我们太疏离了,疏离到我害怕回去和他相对无言。

兔子走过来,用它毛茸茸的身体蹭着我的腿,然后坐下,温柔地看着我。

它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一切。

独自在外的漂泊感,包裹在坚强外壳下的脆弱,以及深藏在内心的孤独。

我开了一罐啤酒,举起对它说:“兔子,新年快乐,我想家了,你呢?”

一大口酒下去,眼泪却冒出来。

我终于没忍住,抱住那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呜呜地哭起来。

那样的时刻,与其说我收留了兔子,不如说,兔子给了我无限的慰藉。

后来,我有些醉了,拍着兔子的头起誓:“以后,咱们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兔子呜呜地哼了两声,似是回应。

只是,人类的誓言是多么脆弱啊。

开年之后,制衣厂因为效益不好,大批裁员,我这个文员首当其冲。

离开工厂,我再次陷入了迷茫。

就像一颗浮萍,不知明天要飘向何处。

那时,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孩,他游说我去佛山工作,思虑再三后,我决定去投奔他。

可是,我不知要怎么安顿兔子?

有个同事提出,她可以接收兔子,她和老公都爱狗,将兔子交给她,我还是放心的。

那天,我带兔子下楼。

它以为我带它去散步,高兴得一跳一跳。

到了同事车旁,我蹲下身,冲兔子拍手道:“兔子,来。”

以往,它会像炮弹一样冲过来,撞进我怀里。

可是这次,它一动不动,我走向它,它转身往回走。

我的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同事已经开了车门,我只得一把抱住它,将它塞进车里。

车门被迅速关上,我听见兔子在狂叫,它使劲地用前爪刨着窗户,脸贴在玻璃上,眼里竟全是泪水,那样凄惶,那样无助。

它似乎在问我:“你不是说要相依为命吗,为什么不要我了?”

直到汽车远去,我似乎仍能听到它的叫声,脑子里晃动的全是它含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