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甪直：私奔的琴声

在心灵的庇佑下，我私奔了。

该如何解释这隐秘又浮夸的一幕呢？徐志摩说，年少的时候，疯狂地喜欢“带我走”这三个字，我也一直暗暗垂涎着这几个字里矜持又决裂的味道，期盼着某一天，能对某一个人说出。

其实，我奔得也不远，上海而已。一封认真写完的家书，一张攥了几天的火车票，还有从父母的抽屉里偷的700元钱，开启了如戏剧般的情节，火车上我彻夜未眠。

当我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家里的电话也追杀一样赶到了。私奔之事自然在家里引起轩然大波，妈妈气倒了，爸爸很伤心，舅舅临危受命，寻找“逆女”。

上海站人潮汹涌，我抱着手机，一边说一边哭，旁若无人，声嘶力竭。

舅舅说，我非把你抓回来不可。

我一点也不怕，哭过之后，丝毫不悔。

我脆弱又平静地看了一眼私奔对象，我确定我爱眼前这个男人。爱得欢快，惊心，决堤。下一秒，无论是和他安稳谋生还是流浪街头，我都愿意。没钱怕什么，与其被世俗追赶，活得虚伪而无情，不如爱得纯粹，天长地久。

虽然心里明净坦荡，但我们还是不敢多做停留，迅速离开上海，辗转到了甪直。

选择甪直，没有特别的原因。只因为它离上海不远，又因为当时不认识“甪”，需要查字典。然后发现还有很多人也不认识，它够生僻，够幽闭，可以很好地藏匿我及我的爱情，似乎把一生藏在这里也可以。

抵达甪直，已是入夜时分。

甪直有“桥都”的美誉，不大的古镇上有许多形态各异的古桥。每一座桥都独自充满诗意，融情山水。漫步一圈下来差不多能把一生的桥都看完。但甪直让我迷恋的远不止风景。

我们回避了热闹，走在一条朴素的小巷里，紧紧牵着手又满腹愁肠。就在这时，居然奇迹般出现了一家琴行，如此不起眼，却吸引了我们。

记得那晚，夜风酥润，琴声悠扬，月光落了一树又一树。小桥、流水、私奔、天涯，身陷这样的情境中，任凭谁都会喊上两嗓子，唱几曲关于青春和过往的歌，更何况Mini爸还是乐队的吉他手。

他面容青涩，脚步沧桑地走进了琴行，抚琴便弹。虽然有所预感，但这突如其来的琴音还是让我险些落泪。他弹的是我们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曲目，陶喆的《寂寞的季节》。以前我们在大学操场上听，毕业演唱会上听，私下约会听，都只觉得青春动人，别无他想。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在私奔出逃前路未知的背景下听，小曲不再清新寡淡，而是平添了许多人生况味。

寂寞的季节，寂寞的甪直，寂寞的爱情。

感谢这琴声成全了我，它似潺潺的誓言，更似绵绵的决心，最重要的是安抚了我“负尽天下人，却不负一人”的灼痛之心。

突然不想生活在甪直之外，只因在这里我仿佛生来苍老，又在一夜年轻。

整整十年后，再思量私奔到甪直的种种细节和滋味，依旧百转千回，不忍落笔，只雕琢了几行诗非诗、词非词的字句当作印记。

甪直

干净画眉

待嫁而飞

我乱世中落泪

爱若无骨

那桥上轻剪流水的又是谁

……

在爱中，我放任自己，也珍爱自己，如同两生花。这两生花开在甪直，十年尘梦，一朝怒放。

私奔是我选择的爱情，也是我精心策划的阴谋，甪直被温柔而均匀地调和在了这场大义凛然的爱情阴谋之中，它对我而言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我始终无法报答甪直给予我的一段好梦和深情怜惜，唯有琴声絮语般道一句：

江南，慢走！

甪直，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