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丹霞山：妈妈说，信了你的邪
这次，好不容易请了假，索性带母亲多走几个地方。想来觉得自己很八卦，为了一睹阳元石、阴元石的风采，如此疲惫地坐夜车，从广西折腾到广东，目的地是韶关的丹霞山。
丹霞山的清晨，无人打扰，是属于我和母亲两个人的。
别处的是青山泼釉，这里是完全不同的红色篇章，柔和的阳光，像碎糖一样黏在赤红的崖壁上，煞是好看。
走了一段寻常的山路，便得见阳元石的真颜。
一个栩栩如生的男性生殖器被放大数倍，英武地挺立在天地间，夸张、写意且富有表现力。此石比真正的男性之美，更具天然妙趣。惊叹之余，我多少还是有些羞意，抹不开面子去仔细观摩，后来发现许多人都是因为阳元石慕名而来，更有求儿求女，孕育心切的人把它当成“祖根”膜拜，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大家都落落大方，雅俗共赏。于是我和母亲也凑了一回热闹，请空闲的游客帮我们和阳元石合了影，这张挑战传统又趣味十足的照片，后来一直挂在家里的照片墙上。
阳元石旁边有一座不高却尖耸的光秃小山，叫阳元山，又称“细美寨”，因山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山寨而得名。如今山寨早已废弃，加上山路奇险，一般游客都不会到此，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就罢了。
问了好多来来往往的游客，没人知道怎么上去，最后遇到一个团队的导游好心告知，他领队几年，也只去过两次，并劝我知难而退，上去太危险。这下更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不想一转身，就修改了人生，就错过了晴空下那满满一山的美丽。
怕母亲阻拦，我没有详细地告诉她我要去哪里。她就像个天真的孩子，大胆快乐、无忧无虑地跟着我走。我是那种不好好走路，骨子里不安分的人，放着鲜花大道不走，偏要走凋零小径，而我无意中把母亲也带到了这条路上，让她跟着我疯狂了一回。
上山的栈道通往阳元石的背面，回眸一看，难忍笑意，石柱背面形态松散，气质全无，完全不像男根，和正面云泥之别，但纹理之间，还是映射出毕加索的艺术味道。
花非花，石非石，精微的情致，最重要。
我试探着向前攀爬摸索，起初山路还有类似台阶般的凿痕，后来路的印记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难走，接着奇观出现在眼前。这和仅容一人，可以大大方方顺着台阶走过去的一线天还不太一样，我深呼吸，然后侧着身子勉强挤进石缝里。窄小的天空悬挂在头顶，前胸后背紧贴着两面潮湿的石壁，几缕幽草从渗水的岩缝探出头，挠得人心里发凉发慌，只有顺着石壁上踏脚的小坑，九十度攀缘而上，十几秒的步程，是从地心冲向云霄的离奇感觉。
我专心攻破着每一个难关，忘了及时回头，看母亲有没有跟上，等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落下很远，不见踪影。我一鼓作气登上山顶，然后在开阔处，大声叫母亲，却始终没有回应，心里一下子就怕了，这么难走的路，母亲能行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然而原路下山更难，也许母亲没找到，我自己先挂彩了。这不是逞能，也不是舍我护你二选一的时候，别无他法，我只好黯然地在山顶凉亭坐下来，等着母亲，如果在我预期的时间内她还没有来，我再下去寻找。
就在祈祷之间，母亲带着诗人般的光辉走到我面前，我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担忧立即变成了骄傲，多么苦的一次行走，她居然成功了。
母亲做出一个仰天高吟的动作，然后一个大跨步，生气又滑稽地指着我额头说：“死丫头，你把我害苦了，我根本不敢往前走，也没法后退，只得硬着头皮向前，直到找到你。你说你，从小到大都没用，万一丢了或出意外，怎么办？”我边打趣边扭过头，微笑的眼睛里却一下子就褶皱出泪意，母亲永远比我想象的更担心我，即便进退两难，自身难保，她眼里、心里依然全都是我的安危。那时，还没有生Mini，我没法用我的母爱去全面覆盖一个人，然后换位明白其中的深刻，但是，为爱翻山，为爱攀行的画面，我已铭刻于心。
信了你的邪，把我搞到这种地方来旅游，再也没有下次了。她继续爱恨交织地絮叨，骂够我之后，像虚脱了一样，累得爬不起来了。这个时候被骂，我既幸福又享受，只要母亲没事就好。
细美寨的下山路不逊于上山，九九天梯也非常折磨人。这就是所谓鱼脊背路，黄山和华山也都有各自的鱼脊背，如果在风中稍稍停留或摇摆，好像随时会顺着幽冷的山脊滑向深渊，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平衡，抓紧铁链，踩好脚下的每一步。
终于到了半山腰的玄机台，得以喘气和休息，伴随竹影婆娑，心情也归于平静。一对从山东曲阜远道而来的老夫妻，装备极酷，一路的艰辛和幸福都写在了脸上。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他们低调地透露，沿途游玩了很多景点，一般来说，只要家中没有大事，他们每年都会出行一次，长线比较多，一个负责规划自助游的全部行程，一个负责掌管所有的开销经费。夫唱妇随，白发之恋，真让人羡慕至极。
在落日中远眺，丹霞如花，疏密有致地点缀在一片淡青之中，连吹来的风都精细地勾勒出每一片花瓣的轮廓。母亲呆呆地望着她几经辛苦爬上来的路，惊魂未定，这次确实害得母亲跟我好一番折腾。她恨极了我，很久都不和我说话。所谓的很久，当然不是真的很久，在我诚意地道歉和拥抱之后，母亲娇嗔地和我贴面一笑，很快又开始期待下一次出发。春深意浓，山水依旧，我们自然不能分离。都说一生要和父亲有一次单独的旅行，可以读懂父亲沉默的爱，其实我想说，母女同心，一起旅行，也是一份特别美妙的交流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