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答蘇秀才 [1]
君還石門日 [2] ，朱火始改木 [3] 。春草如有情，山中尚含緑。折芳愧遥憶，永路當自勗 [4] 。遠見故人心，平生以此足。
【注釋】
[1] 金門：漢代宫門名，即金馬門。《史記·滑稽列傳》：“金馬門者，宦署門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漢代朝廷徵召來京者都待詔公車（官署名），其中才能優異者待詔金馬門。《漢書·揚雄傳下》：“歷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此借指唐代翰林院，當時李白正供奉翰林。蘇秀才，名未詳。秀才是古代對一般讀書人的泛稱。從詩中看，蘇秀才原是隱士。孟浩然有《閑園懷蘇子》詩云：“感念同懷子，京華去不歸。”疑即同一人。詳見拙著《李白叢考·李白與孟浩然交游考》。
[2] 石門：各地名石門者甚多，此所指不詳。
[3] “朱火”句：朱火，指初夏。陳子昂《感遇》其十三：“青春始萌達，朱火已滿盈。”改木，古代鑽木取火，四季所用樹木種類不同，所以常用“改木”或“改火”喻指時節改换。《文選》卷二九張協《雜詩》其一：“離居幾何時，鑽燧忽改木。”李善注引《鄒子》：“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此處指春末夏初。
[4] “折芳”二句：意謂折花相贈而將愧對在遠地思念的人，路途長遠須自己勉勵。屈原《九歌·山鬼》：“折芳馨兮遺所思。”永路，遠路。勗（xù），勉勵。
巨海納百川，麟閣多才賢 [5] 。獻書入金闕 [6] ，酌醴奉瓊筵 [7] ，屢忝白雲唱，恭聞黄竹篇 [8] 。恩光煦拙薄 [9] ，雲漢希騰遷 [10] 。銘鼎儻云遂，扁舟方渺然 [11] 。
【注釋】
[5] “巨海”二句：王琦注：“是正喻對寫句法，言麟閣之廣集才賢，猶巨海之收納百川，甚言其多也。”謝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魏太子》：“百川赴巨海。”麟閣，即麒麟閣。漢代閣名，在未央宫中。《三輔黄圖》卷六：“麒麟閣，蕭何造，以藏秘書、處賢才也。”此借指唐代翰林院。二句倒裝，意謂翰林院廣集賢才，猶如大海之納百川。
[6] 金闕：猶金門。指帝王所居之宫殿。
[7] “酌醴”句：《文選》卷三十謝朓《始出尚書省》詩：“既通金閨籍，復酌瓊筵醴。”張銑注：“瓊筵，天子宴群臣之席。言瓊者，珍美言之。醴，酒也。”
[8] “屢忝”二句：忝（tiǎn），辱，有愧於。自謙之辭。白雲唱、黄竹篇，用西王母、周穆王典。《穆天子傳》卷三：“乙丑，天子觴西王母於瑶池之上，西王母為天子謡曰：‘白雲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天子答之曰：‘予歸東土，和洽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復而野。’”又卷五：“日中大寒，北風雨雪，有凍人，天子作詩三章以哀民。”每章首句均有“我徂黄竹”，詞長不録。此以“白雲唱”喻指自己參與朝政，以“黄竹篇”喻指帝王關懷人民。
[9] “恩光”句：恩光，指皇帝的恩惠。江淹《詣建平王上書》：“大王惠以恩光。”煦，一作“照”。拙薄，性拙才薄，自謙之詞。此句謂己沐受皇恩。
[10] “雲漢”句：雲漢，雲霄。此句謂希冀日後能飛黄騰達，致身青雲。
[11] “銘鼎”二句：《禮記·祭統》：“夫鼎有銘。銘者，自名也；自名以稱揚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後世者也。”儻，通“倘”，《全唐詩》作“倘”。云，語助詞，無義。遂，成功。渺，胡本作“邈”。二句謂揚名後世的功業倘能實現，方可如范蠡那樣泛舟五湖。
我留在金門，不去卧丹壑 [12] 。未果三山期 [13] ，遥欣一丘樂 [14] 。玄珠寄罔象，赤水非寥廓 [15] 。願狎東海鷗 [16] ，共營西山藥 [17] 。栖巖君寂蔑 [18] ，處世余龍蠖 [19] 。
【注釋】
[12] “不去”句：不，一作“君”。丹壑，赭色之壑，指隱居的山野。鮑照《歲暮悲》詩：“妍容逐丹壑。”
[13] “未果”句：果，實現。三山，指海中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期，定約。此句謂未能實現隱居的定約。
[14] 一丘樂：謂隱居之樂。《漢書·叙傳》：“漁釣於一壑，則萬物不奸其志；棲遲於一丘，則天下不易其樂。”此句謂只能遥遠地欣羡隱居的快樂。
[15] “玄珠”二句：玄珠，道家喻指大道。罔象，一作“象罔”。《莊子·天地》：“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成玄英疏：“象罔，無心之謂。”赤水，神話中的水名。屈原《離騷》：“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與。”二句意謂蘇秀才定能修鍊得道。離聲色、絶思慮的罔象纔能得大道，赤水亦非空曠無邊。
[16] “願狎”句：狎，親近。鷗，水鳥名。翼尖長，善飛翔；趾間具璞，能游水。羽毛多灰、白色。《列子·黄帝》：“海上之人有好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鷗鳥游。鷗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此句意謂願閑居東海之濱，與海鷗狎玩。
[17] 西山藥：指在西山煉丹藥。沈約《宿東園》詩：“若蒙西山藥，頽齡倘能度。”
[18] 寂蔑：一作“寂滅”。同音通假，疊韻聯綿詞。按佛家言寂滅，乃“涅槃”之意譯，意謂超脱一切境界入於不生不滅之門，即寂寞清静、無色聲香味觸覺之意。謝靈運《鄰里相送方山》詩：“各勉日新志，音塵慰寂蔑。”
[19] “處世”句：處世，猶入世，參與世務。一作“處士”，非。龍蠖，龍蟄蠖屈。《易·繫辭下》：“尺蠖之屈，以求信（伸）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蠖，一種身體細長的小蟲，因行時屈伸其體如尺量物，故又稱尺蠖。此句謂己入世不過如尺蠖屈體求伸、龍蛇潛伏存身而已。
良辰不同賞，永日應閑居。鳥吟簷間樹 [20] ，花落窗下書。緣谿見緑篠 [21] ，隔岫窺紅蕖 [22] 。采薇行笑歌，眷我情何已 [23] ！
【注釋】
[20] 鳥吟：吟，一作“鳴”。
[21] 緑篠（xiǎo）：青翠的小竹。篠，宋本原作“條”，據他本改。
[22] “隔岫”句：岫（xiù），峰巒。蕖（qú），芙蕖，荷花。此句謂從山峰的縫隙間窺見荷花。
[23] “采薇”二句：《詩·召南·草蟲》：“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此即用其意，謂當蘇秀才歌笑采薇之時，眷念我的感情將難以遏止。
月出石鏡間，松鳴風琴裏 [24] 。得心自虚妙，外物空頽靡 [25] 。身世如兩忘，從君老烟水 [26] 。
【注釋】
[24] “月出”二句：王琦注：“方弘静曰……言月出石若鏡，風入松若琴也。琦謂‘石鏡’、‘風琴’蓋是蘇秀才山中之地名耳。若如方氏所解，恐大家未必有此句法。”按方説符合詩意，王説恐非。
[25] “得心”二句：謂心靈清静纔得妙境，外物牽累徒然萎靡。
[26] “身世”二句：謂自己和世上的一切如都能忘却，我將隨你在烟水生涯中終老一生。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六：“折芳”四句：以相勗為足，贈人如此，乃見交情。又評“鳥吟”二句：自然拈出，却使造揉者知醜。又評“月出”二句：是一是二，用耳用目者，必不能辨。又評“得心”二句：以此二語接上，妙。若折開獨説道理，亦常談耳。
《唐宋詩醇》卷七：寫閑居之況，幽静可愛。入後頗窺道妙，吐屬亦臻妙境。
按：此詩當是天寶二年（七四三）夏初在長安作。時李白正供奉翰林，得到皇帝的恩寵，並希望致身青雲。故雖欣羡蘇秀才還山隱居，但還想留在金門作一番事業。這是詩人一生中最得意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