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孩子们叫我小先生
考你一个生字
在师范上学时,我们的老师反复叮嘱我们说要给学生一碗水,自己必须要有一桶水。因为这句话,我们就用功得很,毕业时踌躇满志,但分到了我的学校里,有个老教师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别看你有‘硬本子’,总有你不认识的字,我教你一招,假如遇到不认识的字,你就说我与老教师商量一下。”当时我被这个老教师说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只一会儿,我的兴奋就把这句话赶走了。
村里人大都听说学校分了个有“硬本子”的教师,而且只有十八岁,“像个初中生”——这是校长的评语,这消息一下就传出去了,村里有一些人就有意无意地跑到我的办公室找老教师有事——实际上是为了看我。他们看了之后还不放心,怎么这么小,这么矮(我当时高一米六二)?这样怎么镇得住那些猴子?弄得我们校长就发火:“你们懂什么,泥菩萨,肚子里全是烂稻草,而人家小先生肚子里全是墨水,够你们喝上八辈子呢。”“小老师风波”很快就过去了,我后来一个人在宿舍里也没有乡亲们来看我,有时候我遇见他们,他们也“先生先生”地喊,他们已经习惯了。
我很喜欢捧着一本书在宿舍门口看,有一个高年级的学生总是在我家门口逛来逛去。只要我抬头看他时,他就不见了。再后来我又发现了他好几次,我叫住了他,他就站住了,吞吞吐吐地说,想请教我一个字。我说,什么字?他就拿出了写有我貌似认识却不认识的“劢”字的一张纸,字写得很好看,有棱有角。我问他是谁写的,他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的确不认识。面对他诡异的眼神,我只好说不知道这个字。看到这个学生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我终于想起了那个老教师的话,我脸上有点烫:“真的,这个字我真的不认识,待以后我和老教师商量后再告诉你。”我以为他会走,没想到他却说:“叫‘迈’,豪迈的迈。”说完就像老鼠一样窜走了。本来我再想看一会儿书,可心情一点儿也没有了。
后来有个老教师就问我:“听说你连个‘劢’字都不认识是吧?”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消息怎么这么快?可事实就是这样,我一开始就出了个大洋相。这个老教师说:“你等着,他还来问你‘鬯’字,这个字念‘畅’。那个‘老酸菜’就这几个字。”我问为什么,那个老教师笑而不答。可真的到了第二天,那个高年级的同学又递给了我一个字,纸条上是那个熟悉的字体,果真是“鬯”字。我念出了这个字,他很失望,无精打采地走了。
考你一个生字
第二天一上班,老教师就问我:“他有没有问你?”我点点头。那个老教师说:“果真是‘老酸菜’,认了几个字,总喜欢用生僻字考人。”后来我在一次家访时见到了这个“老酸菜”。他是一个落魄的乡村知识分子,眼睛眯着,不屑一顾的样子,我见到他时他正在训斥一只在路边乱拱的猪,训斥得非常文雅。我想起了孔乙己。
我不知道那个孩子与这个“孔乙己”是什么关系。不过后来我就被校长提到了高年级教学,那个问我生字的学生居然又分到了我们班,看得出,他很不好意思。当我在第一节班会课上宣布他是我们班宣传委员时,他不好意思地伏在了桌子上,不过他没法把自己两只涨得通红的招风耳藏起来,像两朵鲜艳的红蘑菇,正在仔细聆听着这布谷鸟乱叫的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