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面的游动光斑
我发现乡亲们说话比我们这些先生说话来得更干脆、更彻底,一句话就能把意思表达得一清二楚。比如他们把学生分为两类,“吃字”和“不吃字”的。他们还说,如果孩子不吃字就得狠狠地“办事”。这“办事”就是指打。他们认为吃字和吃饭一样,不肯扒饭不肯吃字只要教训一下就可以吃字了。如果学生的确不吃字,乡亲们并不怪学校,而只会怪自己的孩子,他们说,这不能怪人了,只能怪他自己要吃“不吃字的苦”。
后来我发现在师范时所学的教育学一点也用不上。乡亲们的土制分类法非常管用,学生的确可以分为“吃字”和“不吃字”的。吃字的学生在上课时眼睛眨都不眨,真的好像要把我们嘴里吐出的话一字不漏地“吃”下去;而不吃字的学生屁股下面好像有钉子,眼睛东张西望,或者干脆就做小动作。考试时更能分清“吃字”和“不吃字”的。吃字的学生考试时像蚕儿吐丝,不吃字的学生考试时像抽筋似的。不过,不吃字的学生也不是很笨的,他们的本领在劳动和其他方面,要比“吃字”的学生聪明得多,甚至更优秀些。
话是这么说,在课堂上虽然管理的仍是那些“不吃字”的学生,这些少年不肯或不会吃字,但是野性还在,他们身上的野性其实是一种活力(有一些教师的课讲得并不生动)。在课上没法施展野性又跟不上课程的只好用书本遮着睡觉(指后排的学生)。但出了校门或毕了业,他们就神了,而且还特别有礼貌。
那天上午,我一进教室,就发现教室有点不对劲,再仔细一看,原来又是谁把墙上的世界地图反过来挂了。这个无头案只能等到下课再破了,我可以肯定是那些调皮蛋干的,因为他们不满意我上周对他们罚抄作业的处分,或者不完全是,这些“人物”,批评后第一天他们会安稳一下,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他们又会“制造事端”。这一特点,好多老师都有同感。进一个新班,有两类学生的名字记得最清楚,毕了业好多年也是这两类学生,成绩好的与调皮蛋的。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总是以为自己付出了一个教师的努力,其实还是愧对了那些既听话又认真的学生。
我没有理会那颠倒下去的世界地图,我不能用“无意注意”冲淡这节课。“起立。”“坐下。”“老师好。”“同学们好。”我正在板书的时候,发现黑板的上方好像坏了,有一个洞——我再一看,原来是一束光斑!开始那光斑还定着不动,再后来就游动开来,上下晃动。这是一个非常调皮的光斑,还做着鬼脸——对着全班同学!我回过身去,光束消失了。我再次背过身去继续板书,光斑又出现了,还是做着鬼脸。我忍了一会儿再次回过身去,光斑又消失了。这肯定是一个靠近南边有阳光窗户下的一个家伙干的。同学们肯定都知道是谁干的,只有我不知道。我知道我不能生气,我一生气那个躲在阳光背后的学生就会吃吃地发笑。我决定抓住他,否则这堂课肯定不安稳。我把板书写得很长,那调皮的光斑又出现,甚至还游动到了我的身上。我没有吱声,我写得非常定神、自如。
后来我猛然一转身,终于看到了那个制造游动光斑的少年。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的手想遮住那束阳光,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束阳光还是出卖了他,被出卖的还有他慌乱的手指,以及他拼命低下去的像刺猬一样的头颅。
我想笑,但还是拼命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