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二首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1]。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2]。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3]。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4]？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5]。

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6]。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7]？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8]。

【解读】

运用富有典型性的细节和内心独白塑造人物形象，是李商隐某些《无题》诗的重要特色。这两首诗，就用一系列可感可见的意象和细节刻画两个闺中待嫁女，代她们倾诉心声。第一首的女主人公深夜缝帐，遐想未来，虽一再等待一再失望，而心犹未死，还在天真地梦想她的“陆郎”终会来迎接她，而她也时刻准备着投向爱人的怀抱；第二首的女主人公表面柔弱而内心坚强，她深感世情冰冷，清醒看到自己的无望无助，但她不肯屈服，决心一任真性情毫无遮拦地流泻，而不管别人怎么看。诗人对处于弱势和被动地位的女性深抱同情，体贴入微，由此二首可以充分看到。但诗的含义是否仅止于此呢？有的论者认为诗中的待嫁女乃是诗人的化身，待嫁则是登第或出仕的暗喻，特别是第二首腹联与义山《深宫》诗“狂飙不惜萝荫薄，清露偏知桂叶浓”二句很像，而《深宫》的主旨正是借多数宫女失宠和被冷落寄寓才人不遇之慨，所以这两首《无题》也潜藏着“慨不遇而托喻于闺情”的主题和意义（徐德泓《李义山诗疏》）。考虑到李商隐灵魂深邃的个性和其诗意绪常常朦胧曲折、包蕴密致的特点，这种往深处发掘的思考，是值得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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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凤尾香罗：一种织出凤尾花纹、质地很薄的纱罗。《白氏六帖》：“凤文、蝉翼并罗名。”碧文圆顶：印有碧纹的布所制的帐顶。古代女子出嫁要亲手缝制嫁妆，罗帐是其中一种。二句描写女主人公在深夜缝制结婚用的罗帐。

[2] 扇裁月魄：指圆月形的绢扇。古代有女子出嫁之日要由陪同的人持长柄扇遮面，新郎诵读《却扇诗》后才能撤扇相见的风俗。车走雷声：司马相如《长门赋》：“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二句写女主人公想像出嫁时夫君驾车来接和行却扇礼时自己害羞的情景。

[3] 金烬暗：涂金的蜡烛烧成灰烬而熄灭。二句说女主人公企盼出嫁的好消息，常深夜不眠，点尽多少蜡烛，仍是一片寂寥；石榴已几度红熟，仍无动静。“曾是寂寥”、“断无消息”有互文之意。

[4] 斑骓：乐府诗《神弦歌·明下童曲》：“陈孔骄赭白，陆郎乘斑骓。”此借喻想像中新郎所乘的马。系（jì计）：系马。西南待好风：曹植《七哀》诗以女子口吻说：“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此用其意，谓何时才能从西南吹来好风，将我送到意中人身边？

[5] 重帷深下：闺房放下几道帷幕，厚密而严实。莫愁堂：莫愁是传说中的古代美女，有石城莫愁和洛阳卢家莫愁之别，此莫愁堂借指闺房，重帷深下写其华丽邃密和与外界隔绝。“卧后”句：谓女主人公深夜梦醒，难再入寐，只觉清宵格外漫长。

[6] 神女生涯：用宋玉《高唐赋》、《神女赋》故事，说女主人公有意像巫山神女那样生活，可那只是梦想，实际上并不存在。元是梦：即原是梦。“小姑”句：义山诗下原注：“古诗有‘小姑无郎’之句。”指乐府《神弦歌·清溪小姑曲》：“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此借古诗说明女主人公是个独居闺中的未嫁女子。

[7] “风波”二句：纯用比喻写此女命运。风波、月露喻左右其命运的外界力量。菱枝、桂叶喻这位女子，菱枝弱强调其柔弱无靠，桂叶既可以是桂树之叶，又双关唐代女子画眉的一种样式，二者均可云“香”。不信，不顾、不管、不惜之意。谁教，有谁让、偏令意。二句亦可作女子内心独白看。

[8] 直道：尽管是。了：全然。清狂：本有白痴不慧、放逸不羁等意，此作痴心不改、执迷不悟解。此二句为女子内心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