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

书东流村壁[1]

野棠花落[2]，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3]。刬地东风欺客梦[4]，一枕云屏寒怯[5]。曲岸持觞[6]，垂杨系马[7]，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8]。　闻道绮陌东头[9]，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10]。旧恨春江流不尽[11]，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12]，镜里花难折[13]。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14]？

【解读】

这是辛弃疾所写的一首寓意哀婉深曲的爱清词。大约是淳熙五年（1178）春天，作者自江西奉召赴杭州任大理寺少卿，乘船东行，路经东流县时的作品。作者在此地似乎有过一段恋爱经历，如今旧地重游，景物依旧，而伊人已杳无踪迹，因此不胜今昔之悲，提笔抒写怀人之情。上片开头四句，写景十分清秀轻灵，景中已含悲凄之意。“曲岸”五句，开始回忆旧事，情思哀婉，意境真切。下片承此而来，追怀那位曾与作者有过一段浪漫恋情的美人，旧恨新愁，一时毕集。迭用比喻，以见旧恨之绵长与新愁之浓重。辛弃疾作词，向以刚大之气与豪健之笔见长，这首词却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生动地表现了作者丰富的心灵世界的另一面。恰如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所评：“以幼安之健笔，此曲化为绕指柔矣。”本篇明显的是一首爱情词，但不少评论家猜测其中有政治寄托，有人甚至坐实它是寄寓辛弃疾的“南渡之感”（梁令娴《艺蘅馆词选》引梁启超语）。我们认为，伟丈夫、大英雄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此词的主旨，的确是写爱情，篇中未见刻意寄托的痕迹。但词中描写的好景难再来的悲剧，的确又有某种象征意义，能引起读者的某种联想。我对这个现象的解释是，从具体的写作时地来看，作者是在感旧怀人，主观上并不一定会想到要借题发挥去另搞寄托，但作者南渡十多年来政治事业一直不顺利，心中有块垒，在写爱情词时可能情不自禁地将身世家国之感也流露于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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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东流村：指东流县境内的某村。东流县，即今安徽省东至县，靠近长江边。

[2] 野棠花：即棠梨花，白色，长江流域野生极多。沈约《早发定山》诗：“野棠开未落，山英发欲然。”

[3] “又匆匆”二句：此二句连同首句，脱胎于李煜《乌夜啼》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常恨朝来寒雨晚来风。”

[4] 刬（chǎn产）地：无端地，平白无故地。欺客梦：犹言惊客梦。

[5] 云屏：云母装饰的屏风。寒怯：怯寒，害怕寒冷。

[6] 曲岸：弯曲的江岸。持觞：举杯。

[7] “垂杨”句：化用苏轼《渔家傲·感旧》词：“垂杨系马恣轻狂。”

[8] “楼空”二句：苏轼《永遇乐》词写唐代名妓关盼盼与张建封恋爱的故事，其中有“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之句。这里化用苏词句意，以抒怀旧之情。

[9] 闻道：听说。绮陌：美丽的街道。

[10] 纤纤月：喻美人。唐宋词中多有用月喻美人的，如韦庄《菩萨蛮》：“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纤纤，细长的样子，喻美人身段。有人认为纤纤月喻美人足，也可通。

[11] “旧恨”句：化用李煜《虞美人》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12] 尊前：酒杯前。指宴会上。

[13] “镜里”句：镜中之花是一个空幻的形象，这里比喻难以再接近那人。黄庭坚《沁园春》词：“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着无由得近伊。”

[14] “也应”二句：暗用苏轼《念奴娇》词：“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华发，花白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