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
征埃成阵[3]，行客相逢，都道幻出层楼[4]。指点檐牙高处[5]，浪涌云浮。今年太平万里，罢长淮千骑临秋[6]。凭栏望，有东南佳气[7]，西北神州[8]。 千古怀嵩人去[9]，还笑我身在，楚尾吴头[10]。看取弓刀陌上[11]，车马如流。从今赏心乐事[12]，剩安排、酒令诗筹[13]。华胥梦[14]，愿年年、人似旧游。
【解读】
这首登楼即兴抒怀的词，是乾道八年（1172）作者任滁州知州时所作。词的上片，描写作者亲手建造的奠枕楼的雄伟壮丽及登楼所见。开头五句，从游客惊叹瞻仰的角度来烘托高楼的气势。犹如摄影中的仰拍镜头，这里为我们展现了一个高远雄阔的登临纵目的境界。接下去“今年”五句则写楼上所见所感。首先使作者欣喜的，是淮河前线敌兵不来侵犯，边界地区有了和平建设景象。但是作者并没有沉醉于暂时的和平宁静气氛中，“凭栏望”三句，意在谆谆告诫人们：虽然东南地区形势较好，但可别忘了国家的西北失地尚待恢复啊！这就超越一般登高赏玩的俗套，把词的思想境界提升到抗战恢复的高度上来了。下片承凭栏望“西北神州”之意而来，着重抒发自己的政治感慨。过片三句，由前人联想到自己。当年李德裕在这里建造了怀念中州故土的怀嵩楼，希望早日北归。那时中国虽经安史之乱和藩镇割据，还是南北统一的，李德裕也还能施展政治才能，他终于得以离开滁州北上了。而作者自己，处在南北分裂的不幸时代，努力奋斗多年，祖国统一还未实现，弄得有家难归，至今还流落在楚尾吴头。李德裕泉下有知，定会嘲笑我辛弃疾处境尴尬吧！这里一个“笑”字，道出了作者心中隐藏的悲痛。可是感叹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朝廷已与金人订约妥协多年，眼下要图进取中原是不可能了，还是暂时沉入这“太平”环境中寻点乐趣吧。“看取”以下至末尾的几句，即表现作者强装达观苦中作乐的心情。本来，最大的“赏心乐事”应是光复神州，安排酒令诗筹，原非作者所愿。但在目前环境中，只得如此消遣了。“华胥梦”三句，以希望繁华景象长久作结，其中虽有对自己建设滁州政绩的欣赏，但也流露了不安于此之意。全词含蓄而深沉地表达了作者时刻不忘恢复中原的一贯精神。
[1] 滁州：今安徽滁州市。旅次：客中居住之所。作者为山东人，流寓南方，故视滁州官舍为旅次。奠枕楼：作者于乾道八年（1172）在滁州所建的一座用来安顿百姓和供客商居住的楼房。奠枕的意思是安居。
[2] 李清宇：陕西延安人，作者在滁州结交的一个朋友。
[3] 征埃：路上行人和车马扬起的尘土。
[4] 幻出层楼：奇迹般地出现一座高楼。层楼，高楼。
[5] 檐牙：屋檐边翘起的尖角。
[6] “罢长淮”句：指那一段时间金兵停止了对淮河前线的侵扰。罢，停止。长淮，淮河。千骑临秋，指金兵的侵扰。金兵常在秋高马肥时南下攻宋。
[7] 佳气：吉祥之气。古人信望气之说，以为什么地方有某种兆头，上空就有某种云气。此处语本《后汉书·光武帝纪》：“苏伯阿为王莽使至南阳，遥望舂陵郡，唶曰：‘气佳哉，郁郁葱葱然！’”
[8] 神州：古代中国的别称，这里特指失陷的中原。
[9] 怀嵩人：指唐代李德裕。他曾被贬为滁州刺史，在滁州建了一座“怀嵩楼”，表示怀念自己在洛阳附近嵩山的故居。后来李德裕北归，此楼就成为滁州的名胜。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四○《滁州景物》下：“怀嵩楼即今北楼，唐李德裕贬滁州，作此楼，取怀归嵩洛之意。”
[10] “楚尾”句：滁州是古代楚国与吴国接壤之地，正在楚的东面，吴的西面，故称为楚尾吴头。
[11] 弓刀陌上：布置兵丁持武器巡逻的道路上。黄庭坚《寄叔父夷仲》诗：“弓刀陌上望行色，儿女灯前语夜深。”
[12] 赏心乐事：指玩赏之心与欢乐之事。古人称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为“四美”。
[13] 剩：此处作“尽”、“尽管”解。酒令诗筹：古人饮酒要做一定的游戏，定一些规矩，由令官掌握，违者罚酒，称为酒令；诗筹，也是宴会上的一种活动，用抽签的办法来限韵作诗，筹即指写有诗题和韵脚的竹签。
[14] 华胥梦：《列子·黄帝篇》说：黄帝曾“昼寝而梦游华胥氏之国……其国无师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后即用华胥代指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