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
建康史帅致道席上赋[1]
鹏翼垂空[2]，笑人世、苍然无物[3]。又还向、九重深处[4]，玉阶山立[5]。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6]。且归来、谈笑护长江，波澄碧[7]。 佳丽地[8]，文章伯[9]。金缕唱[10]，红牙拍[11]。看尊前飞下[12]，日边消息[13]。料想宝香黄阁梦[14]，依然画舫青溪笛[15]。待如今、端的约钟山[16]，长相识。
【解读】
这首词是乾道四年（1168）作者写来呈送给当时驻守建康的军政长官史正志的。篇中多有对史正志其人的赞美之语，但实际上依据史籍所记载的情况，史正志的人品和实际才干都远不如辛弃疾所说的这么好。此人在政治上是一个投机分子，宋高宗到长江视师时，他曾剽窃别人的一篇政论，改头换面，取名为《恢复要览》呈给高宗，受到赏识，并赢得了“力主恢复”的好名声。但他在孝宗即位之初就已与主和派暗中有来往，张浚北伐失败之后，他更公开卖身投靠投降派头子史浩，并参与打击包括辛弃疾在内的主战派。辛弃疾写这首词时，一则因为史正志尚未暴露其真面目，还是一副主战派的架势；二则因自己是史的僚属，又是在祝寿应酬的场合，所以难免说一些客套恭维的话。但这并不影响本篇的思想艺术价值。因为此词的主旨，是通过对长江防线主帅的歌颂，来寄寓自己的政治理想。作为一种艺术创造，词中建康主帅的形象，已不仅仅是代表史正志一人，而是被当作抗战派代表和象征（其中自然也有作者的影子）来描写的。
词的上片赞颂建康主帅的超群之才，并强调了这位主帅在当时整个国防布局中地位之重要。一上来就用《庄子》里的神话，将建康帅比作那只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鹏，使全词罩上了浓厚的浪漫气氛。接下来又以大鹏玉阶山立的伟岸形象，点明了此人在皇帝身边的显著位置。“袖里”二句，再次运用神话，将主帅比作补天之神，实际上是盼望抗战派得到重用，以便率军出征，去补好西北半边天——即为收复中原而立功万里之外。这就超出了一般对上司的庸俗吹捧，而具有较高的思想境界。“且归来”三句则由理想折回现实，写到主帅眼下的重任。其意略云：这个本当立功万里的补天之才，现在暂且来防守长江，以使国家免受敌寇入侵。我们知道稼轩本是个自许“用之可以尊中国”的人，因此以上的一连串描写，与其说是写别人，不如说是写他自己，或者说是借写别人来描画自己的政治理想。词的下片借筵席上的情况抒怀，惋惜抗战的理想还不能实现。过片四个短句，写筵席歌舞场面，缴足“史帅席上赋”的题面。“看尊前”二句，表示了对好消息——主帅得到进一步提拔重用——的殷切期待。国防重镇的主帅得到进一步重用，则意味着北伐有望，这是天天盼北伐的辛弃疾求之不得的。但他了解朝廷的畏敌心理和苟安动向，也似乎已经多少窥见了史帅这个人的动摇心态，于是用婉转的语句叹息道：我认为你有资格做宝香黄阁的宰相之梦，但你现在却低徊不前，只在青溪划船品笛解闷，一门心思地流连光景罢了。篇末二句，实际上是加强这个疑问，作者婉转地问宴会主人：你如今难道真的安于与钟山作伴，在自然风光里沉溺下去了吗？这里既是含蓄地责问主帅，也表现了作者对张浚北伐失败后南宋的苟安局面的强烈不满。
[1] 史帅致道：史正志，字致道，扬州（今属江苏）人，高宗绍兴二十一年（1151）进士。孝宗乾道三年（1167）至六年任建康留守、知府兼沿江水军制置使。在宋代，留守、经略使、制置使等类军职称“守帅”或“阃（kǔn捆）帅”，故此处尊称史正志为史帅。
[2] “鹏翼”句：《庄子·逍遥游》上说：有一种巨鸟名鹏，“背若泰山，翼（双翅）若垂天之云”，一飞就是九万里。这里用大鹏喻史正志。
[3] 苍然无物：大鹏在高空俯视人间，结果一片混沌，什么具体的东西也看不到。这里是用高飞的大鹏藐视人世比喻史帅才能超群。苍然，莽莽苍苍混沌不清的样子。无物，什么也看不见。
[4] 九重：天的最高处，喻皇宫。《楚辞·九辩》：“君之门以九重。”
[5] 玉阶：宫殿里铺砌玉石的台阶。山立：正立如山，不动摇。语本《礼记·乐记》：“总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这里喻指史正志。
[6] “袖里”二句：古代神话传说，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山，致使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重立四极，使地平天成。这里借喻南宋爱国者立志恢复中原，统一祖国。天西北，喻当时被金人占领的北部中国。
[7] “且归来”三句：赞誉史正志防守长江有功。谈笑，形容其从容不迫的主帅风度。波澄碧，象征长江防线稳定。
[8] 佳丽地：指建康（金陵）。语本南朝齐谢朓《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9] 文章伯：文坛领袖。语本杜甫《暮春过郑监湖亭泛舟》诗：“海内文章伯，湖边意绪多。”
[10] 金缕：乐曲名。唐有杜秋娘所作《金缕衣曲》，宋词常用调《贺新郎》又名《金缕曲》。这里代指宴会上演唱的歌曲。
[11] 红牙拍：古代打击乐器名，即拍板，亦名牙板，因其色红，故称红牙拍。宋俞文豹《吹剑续录》：“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按执红牙拍，歌‘杨柳岸晓风残月’。”
[12] 尊前：指酒席上。尊，酒杯。
[13] “日边”句：皇帝那里来的好消息。日边，见前《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注。
[14] 宝香黄阁：代指丞相府。宝香，古时贵族官僚家中烧用的名贵香料。黄阁，汉代丞相府大门涂成黄色（见《汉旧仪》），后代就用“黄阁”作为丞相府的代称。
[15] 画舫：装饰华美的游船。青溪：三国时吴王孙权在建康开凿的一条人工河，源于钟山，流入秦淮河，是古代南京游览胜地之一。
[16] 端的：真的，果真。钟山：又名蒋山，在今南京市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