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兵行[1]

豫章城楼饥啄乌[2]，黄狐跳踉追赤狐[3]。北风北来江怒涌，土兵攫人人叫呼[4]。城外之民徙城内，尘埃不见章江途[5]。花裙蛮奴逐妇女[6]，白夺钗环换酒沽。父老向前语蛮奴：“慎勿横行王法诛。华林桃源诸贼徒[7]，金帛子女山不如。汝能破之惟汝欲，犒赏有酒牛羊猪，大者升官佩绶趋。”蛮奴怒言：“万里入尔都，尔生我生屠我屠[8]。”劲弓毒矢莫敢何，意气似欲无彭湖[9]。彭湖翩翩飘白[10]，轻舸蔽水陆走车。黄云卷地春草死，烈火谁分瓦与珠[11]。寒崖日月岂尽照[12]，大邦鬼魅难久居[13]。天下有道四夷守[14]，此辈可使亦可虞[15]。何况土官妻妾俱，美酒大肉吹笙竽[16]。

[1] 此诗原注云：“赣州贼作乱，都御史陈金奏调广西狼兵征之，《土兵行》所由作也。”正德三年（1508），王浩八等以江西东部的姚源洞为中心发动起义，数万人应之，声势浩大，屡败明军。正德七年（1512），左都御史陈金率广西狼兵（土兵）数万人，对起义军进行了残酷镇压。《明史·陈金传》云：“（陈）金累破剧贼，然所用目兵贪残嗜杀，剽掠甚于贼，有巨族数百口阖门罹害者。所获妇女率指为贼属，载数千艘去。民间谣曰：‘土贼犹可，土兵杀我。’金亦知民患之，方倚其力，不为禁。又不能持廉，军资颇私入。功虽多，士民皆深怨焉。”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平南赣盗》亦云：“抚不就而用剿，征调狼达，兼招苗峒，劫掠性成，罕知王制，引入内地，恃为长城。”李梦阳这首诗真实地记载了当时土兵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的黑暗现实，以及给百姓造成的深重灾难。朱彝尊《明诗综》云：“杨用修（杨慎）云：‘只以谣谚近语入诗史，而高古不可及。’孙豹人云：‘赣州贼作乱，都御史陈金奏调广西狼兵征之，《土兵行》所由作也。此诗当与杜陵《北征》并传。’”陈田《明诗纪事》引《国史唯疑》：“江西苦调到狼兵，掠卖子女。其总兵张勇以童男女各二人，送费文宪家。费发愤疏闻，请严禁。诵李梦阳《土兵行》诸篇，情状具见。”土兵，土司所统辖的军队，这里指来自广西境内的土兵，亦称“狼兵”。

[2] 豫章：古县名。今江西南昌市。

[3] “黄狐”句：宋长白《柳亭诗话》卷二十《李空同〈土兵行〉因陈金而作》：“正德间，江西华林峒贼反，都御史陈金檄田州岑猛从征，兵剽掠，民谣曰：‘华林贼，来亦得。土兵来，死不测。黄狐跳梁白狐立，十家九家逻柴棘。’详见田汝成《炎徼纪闻》。”跳踉，跳跃走动。

[4] 攫（jué绝）人：抓人。攫，抓取，抢夺。

[5] “尘埃”句：自杜甫《兵车行》“尘埃不见咸阳桥”句化出。章江，水名，江西赣江西源，此指赣江。

[6] 花裙蛮奴：指少数民族士兵（即土兵）。花裙，土兵的一种服饰。

[7] “华林”句：写江西西北的一支农民起义军，即华林军、靖安军。这支起义军与姚源洞起义军相呼应，反抗明统治者。华林，山名。在江西奉新县西南。桃源，当作“姚源”。山名，在江西靖安县西北。诸贼徒，对起义军的蔑称。

[8] “尔生”句：我们让你活就活，让你死就死。尔，你，指百姓。

[9] 彭湖：即鄱阳湖，又名彭蠡湖、彭湖、彭泽。在江西北部，为我国最大的淡水湖。

[10] 白（yú鱼）：白旗。，绘有鸟形图案的旗。

[11] “黄云”二句：是说土兵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不论东西贵贱，均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12] “寒崖”句：谓朝廷恩泽不及此。

[13] “大邦”句：谓土兵不可久居中原。大邦，礼仪之邦，指当时中国内地。鬼魅，一作“魑魅”，本指古代传说中的山泽鬼怪，这里指土兵。

[14] “天下”句：谓朝廷施仁德于天下，国家便可大治。四夷守，指边境四周坚守无患。四夷，是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的统称。

[15] 此辈：指土兵。可使：可以指使。虞：忧患。

[16] “何况”二句：是说土兵头目家中都有妻妾儿女，还是让他们回到原地去吃喝玩乐吧，不能让他们久留内地。土官，指土兵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