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园歌[1]

朝发金台门[2]，夕度博浪关[3]。黄河如丝天上来，千里不见淮南山[4]。淮南桂树弄婆娑[5]，挂席欲进阻洪波，我今亦作梁园歌。梁园昔有信陵君[6]，名与岱华争嵯峨[7]。三千珠履不动色，屠门执辔来相过[8]。功成不显涕滂沱，青蝇白璧一何多[9]。我为梁园客，不登梁王台[10]。锦帆扬州门，一去何时回？荒烟白草古城没，登台望之令心哀。令心哀，歌且谣。迷途富贵苦不足，宁思白骨生蓬蒿[11]。人生三十无少年，积金累玉空煎熬。独立天地间，长啸视今古[12]。城隅落落一堆土，千年谁继白与甫[13]？揽泪浮云洒烟莽[14]，洒烟莽，风吹卷波涛。沉吟投箸不暇食[15]，蹴天浊浪何滔滔[16]。君不见昔人然诺一相许，黄金斗印如秋毫[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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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诗意来看，此诗当作于弘治十四年（1501），李梦阳三十岁时。此前李梦阳曾奉命监三关招商，到边关后看到奸商与权贵勾结，以致国家税收流失，平民忍饥挨饿。外戚和宦官横行霸道，包揽词讼，贿赂上官，前任官员都依违其间，不敢得罪。李梦阳决心革除夙弊，持法甚严，请托不行。权贵便诬奏朝廷，致使李梦阳下狱。但是李梦阳不为所屈，指陈利病，辞气不挠。真相大白后，官复原职。这首诗借信陵君光明磊落、功高见忌的历史故事，讽刺了当道者忠奸不分、轻信谗言的愚蠢。诗中也流露了作者不慕荣华，希望得到当道者的真诚对待的迫切愿望。梁园，为汉梁孝王所筑。见《忆昔行别阎侃》注〔7〕。

[2] 金台：黄金台的省称，又称燕台，故址在今河北易县东南。相传战国燕昭王筑台于此，置千金于台上，延请天下士，故名。《水经注·易水》：“金台陂，东西六七里，南北五十步。陂侧西北有钓台，高十丈，方可四十步，陂北十馀步有金台。”

[3] 博浪关：即“博狼沙”。《史记·留侯世家》“狼”作“浪”。地名。河南原阳县东南有秦阳武故城，博狼沙在其南。汉张良使力士操铁锥狙击秦始皇于此。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4] 淮南：泛指淮水以南之地，大致为今江苏、安徽两省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地方。汉惠帝时立刘子长为淮南王，文帝时又立其子刘安为淮南王。刘安曾集宾客撰有《淮南子》一书。见《史记·孝文本纪》。

[5] 婆娑：扶疏，纷披貌。

[6] 信陵君：名无忌，战国魏安釐王异母弟。封信陵君，有食客三千。魏安釐王二十年，秦兵围赵，信陵君曾窃符救赵。后为上将军，率五国兵，大破秦军。因功高名盛为魏王所忌，遂称病不朝，病酒卒。事见《史记·魏公子列传》。

[7] 岱华：泰山和华山。泰山又称岱宗、岱岳。嵯（cuó痤）峨：山高峻貌。

[8] “三千”二句：意谓信陵君不以富贵荣华骄人，真正能够礼贤下士，善遇人才。魏国有隐士侯嬴，为大梁夷门监。信陵君听说他很贤能，就赠他金帛，侯生不受。信陵君曾亲自去请侯生，侯生想要考验公子是否真能礼贤下士，就要求过屠门去看望朋友朱亥，而公子亲为执辔缓行。市人皆观公子为侯生执辔，而公子愈加恭谨。后来正是侯嬴和朱亥帮助信陵君窃符救赵，立下奇功。事见《史记·魏公子列传》。

[9] “功成”二句：意谓信陵君虽为魏国屡立功勋，可是由于小人谗毁，魏王竟夺其兵权，功高而不赏（见《史记·魏公子列传》）。青蝇，比喻进谗言之佞人。《诗经·小雅·青蝇》：“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白璧，“白璧微瑕”的省称。比喻很好的人或事物的小缺陷。唐吴兢《贞观政要·公平》：“小人非无小善，君子非无小过。君子小过，盖白玉之微瑕；小人小善，乃铅刀之一割。”

[10] 梁王台：见《忆昔行别阎侃》注〔7〕。

[11] “迷途”二句：意谓人们追求荣华富贵，可是荣华富贵不能常保，犹如过眼烟云。寓有深沉的沧桑之慨。

[12] “独立”二句：意谓自己立于天地之间，思考历史人生盛衰变化的深刻问题。

[13] “城隅”二句：意谓历史的巨大变迁湮没了许多强国名士，可是千载之下人们还在传诵李、杜的诗篇。表明他将要追随李白、杜甫立言以不朽。

[14] 烟莽：浓密的烟雾。

[15] “沉吟”句：意为自己心潮起伏不得宁静，以致茶饭不思。投箸，放下筷子。李白《行路难三首》其一：“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16] 蹴天：接天。蹴，迫近。

[17] “君不见”二句：写古人重然诺之可贵精神，表明自己的豪爽个性。《史记·季布列传》：“楚人谚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李白《叙旧赠江阳宰陆调》：“一诺许他人，千金双错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