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妇词[1]

正德元年，户部尚书韩文暨内阁师保等咸相继去位，李子作此词也。

孔雀南飞雁北翔[2]，含颦揽涕下君堂。绣幙空留并菡萏[3]，罗袪尚带双鸳鸯[4]。菡萏鸳鸯谁不羡，人生一别何由见。只解黄金顷刻成[5]，那知碧海须臾变[6]。贱妾甘为覆地水[7]，郎君忍作离弦箭。忆昔嫁来花满天，贱妾郎君俱少年。瑶台筑就犹嫌恶[8]，金屋妆成不论钱[9]。重楼复道天中起，结绮临春照春水[10]。宛转流苏夜月前[11]，萋迷宝瑟烟花里。夜月烟花不相待，安得朱颜常不改？若使相逢无别离，肯放驰波到东海。薄命难教娣姒知[12]，衰年恨少姑嫜在[13]。长安大道接燕川[14]，邻里携壶旧路边。妾悲妾怨凭谁省？君舞君歌空自怜。郎君岂是会稽守[15]，贱妾宁同会稽妇[16]。郎乎幸爱千金躯，但愿新人故不如[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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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宦官刘瑾等专权妄为，以户部尚书韩文为首的许多正直官员上疏弹劾，李梦阳为起草奏章。由于办事不密，群阉先发制人，韩文、谢迁等许多官员相继去职。这首诗以夫妻之情喻君臣之义，为中国诗歌一种传统手法。以新婚之恩爱，反衬离异之凄凉，深厚沉著，婉而多讽。沈德潜《明诗别裁》卷四评此诗曰：“深婉，可以怨矣。”

[2] 孔雀南飞：古乐府诗有《孔雀东南飞》，序云：“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伤之，为诗云尔。”此以韩文等比去妇，故引之以起兴。

[3] 并菡萏：即并蒂莲。菡萏，荷花的别称。

[4] 罗袪：即罗袖。袪，袖口。

[5] “只解”句：古代道家有炼丹之术，谓丹成，可以点铁点石成为黄金。《古事苑》：“许逊，字敬之，南昌人。晋初为旌阳令，点石化金，以足逋赋。”此以代美好的愿望。

[6] “那知”句：极言变化很快很大。此暗用晋葛洪《神仙传·麻姑》“麻姑自说：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的故事。

[7] “贱妾”句：言甘愿接受既成的事实。“贱妾”句：《汉书·朱买臣传》载：朱买臣原先很穷，砍柴为生，其妻不堪忍受贫穷，要求离异。后来朱买臣作了会稽太守，在路上遇到他的故妻和后夫，接至官署。其故妻要求复婚，朱就端来一盆水泼在地上说， 如果能把它收回来，我们就可以复婚。其故妻不久自缢死。后来以“覆水难收”比喻事情已成定局，难以挽回。《后汉书·何进传》：“国家之事，亦何容易？覆水不可收，宜深思之。”李白《白头吟》：“覆水再收岂满杯，弃妾已去难重回。”

[8] 瑶台：美玉砌成之台。极言其华丽。

[9] 金屋：此暗用“金屋藏娇”的故事。《乐府诗集》引《汉武故事》：“（汉武）数岁，长主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否？’长主指左右长御百馀人，皆云不用。指其女问曰：‘阿娇好否？’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10] 结绮临春：阁名。南朝陈后主至德二年，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高数十丈，并数十间。其床牖、壁带、悬楣、栏杆之类，皆以沉檀香为之，又饰以金石，间以珠翠，外施珠帘，穷极奢华。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两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见《陈书·张贵妃传》。

[11] 流苏：用五彩羽毛或丝绒制成的穗子，常以之作帷帐等的垂饰。

[12] 娣姒：同夫诸妾之间的互相称呼，年长的为姒，年幼的为娣。《尔雅·释亲》：“女子同出，谓先生为姒，后生为娣。”《注》：“同出，谓俱嫁事一夫。”

[13] 姑嫜：古时妻称丈夫的父母为姑嫜。姑即俗称之婆婆。嫜即俗称之公公。杜甫《新婚别》：“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14] 长安：古都名，在今陕西西安西北。自秦至唐多建都于此，故以代指帝都、京城。燕川：河北平原。

[15] 会稽守：指朱买臣。

[16] 会稽妇：指朱买臣的故妻。

[17] 新人故不如：这是反用古诗十九首《上山采蘼芜》中的“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和“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的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