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父亲的博弈
没过多久,幽王的任命就下来了。
郑友走马上任。
他的职位是司徒,掌管天下的土地、人口和户籍,总理王宗政务。
真正的大权在握。
以前“司徒”这个职位可管不了这么多事。
充其量就是个给天子背锅的。
这次是幽王把自己的权利分了出来。
这才让郑友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实权派。
看得出来,幽王这次是真的想有所作为。
郑友走马上任的第一天。
第一件事就是到我家拜访我父亲。
毕竟这个大馅饼。
热腾腾的给他糊脸上了。
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我父亲虽然退位,可仍旧是旧贵族势力的代表。
郑友要想坐稳司徒之位,就必须得到我父亲的支持。
这就是人情事故。
郑友见到我父亲,猛然拜倒在地。
父亲赶忙将他扶起,明知故问的说道:“为何如此啊。”
郑友装的一脸诚恳:“我才能不及召公,召公却让权于我,我如此惶恐,怎敢不拜呀。”
父亲笑道:“郑伯过谦了,若郑伯不贤,我又怎敢以国事相托。如今朝局动荡,我身体有恙,实不能担此大任,还请你不要推辞。”
郑友坐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直奔主题:“我常年居于封地,对朝中之事不甚了解,如今天子委我重任,我恐做出祸事,还请召公帮我一把。”
可以,郑友的悟性很高。
这是来拉我父亲下水的。
父亲也不多说,喝了口茶,开始吹起了牛B。
郑友一直面无表情的听着。
作为称霸一方的诸侯,这种牛B他不知道听过多少个版本了,每次都是换个人说而已。
当然,他自己也常说。
待父亲说完,郑友慢慢的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依召公来看,我应该站在申侯一边,还是天子一边?”
郑友意味深长的望着父亲。
两人都知道,郑友的这个问题分量极重,甚至极有可能左右周朝的命运。
父亲慢悠悠的吐出了三个字:“遵周礼。”
遵周礼的意思就是遵循嫡长子继承制。
谁是嫡长子?
申侯的外孙宜臼。
所以说父亲这句话十分明确。
他是站在申侯一边的。
或者说的再准确一点,他是站在太子一边的。
这句话让郑友陷入了沉思。
很明显,这个答案并不是郑友想要的。
正如我前文所说,旧贵族势力也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各自代表着有各自的利益。
当这种利益不可调和时,冲突和分裂就成为了必然。
郑友踌躇了良久,心下一横,说了一句十分大胆也十分冲动的话:“申侯野心勃勃,我怕宜臼即位之后,申侯会有窃政之举,如此天子危矣。”
在郑友看来,如果想要扳倒申侯,就必须拉我父亲下水。
他这样说,是在赌我父亲是不是申侯的人。
“你说的对,必须除掉申侯。”父亲说的这句话比之前更响亮。
不得不说,郑友赌对了。
父亲的话给郑友吃了一颗定心丸。
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郑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试探性的问道:“既然召公也这么想,那宜臼就不适合做太子了。”
看来郑友还是不死心。
父亲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宜臼做太子是礼制,礼制是宗庙根基,天子尚不可废,何况你我。”
郑友反倒来劲了,用手指着外面反驳道:“早晨太阳在东方,傍晚太阳在西方。天道尚可变,为何礼制不可变。”
父亲道:“若废礼义,则宗庙毁,诸侯不臣,到时天下大乱,你我皆是罪人也!”
郑友也反驳道:“你怎知天下会大乱?当今之事,当用当今之法,如今申侯势大,拥兵自重,祸事近在眼前,若寻根治,非废黜太子宜臼不可。”
不得不说,郑友这段话还是颇有见地的。
父亲驳斥道:“君诸侯之见尔,贪图小利而忘大义,岂能长久?郑伯难道忘了鲁国鲁懿公之乱了?”
郑友听后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反问道:“鲁国之乱祸在伯御,与立太子何干?”
父亲也不相让:“若不是宣王妄加干涉鲁政,行废立太子之事,鲁国何来祸事?”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谁也不相让。
两人所说的是宣王在位时的事。
周宣王在位时,喜爱鲁国国君的少子“戏”,想要立戏为鲁国太子。
可鲁国已有太子,是“戏”的大哥“括”。
鲁公去世后,周宣王违背礼法干涉鲁政,立“戏”为鲁公。
虽说“戏”继位鲁公,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戏”是得位不正。
为了稳固政权。
“戏”与“括”盟誓,表示自己将在百年之后还位于“括”的儿子伯御,
“括”听信了戏的鬼话,傻傻的交了兵权。
十几年后,“戏”违背诺言,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括”无力阻止,在幽愤中死去。
于是“括”的儿子伯御纠集族人,杀害了鲁公,自立为鲁君。
后来宣王出兵讨伐鲁国,又杀死了伯御。
这段绕口令一样的历史,就是宣王时期十分有名鲁国之乱。
正是宣王的“废长立幼”,才给鲁国带来了这样的灾难。
郑友将此事归咎于伯御,多多少少有些偏颇。
“哈哈哈!好了好了!”最终还是父亲打破了僵局:“咱们在这说些都没用,快到晌午了,酒菜已经备好,咱们先吃饭吧。”
“也好也好。”郑友一听到有酒,也笑了起来:“今日来见召公,不喝酒怎么能行呢。”
于是我和大哥搬来了酒坛子,好酒好菜摆上桌子。
郑友和父亲喝了起来。
我和大哥从旁伺候。
酒过三巡,两人都醉了。
郑友眯缝着眼睛,指着父亲道:“召公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父亲也望着郑友,笑咪咪的说道:“我也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郑友翻了翻白眼,道:“一听你要让权,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你这是要我跟申候打仗啊!”
父亲道:“你俩都是诸侯,有兵有粮的,打一仗就打一仗呗,怎么了?你还想让我这个老头子跟他拼命啊?”
郑友笑道:“我跟申侯打一仗?我们俩两败俱伤,然后你召公再出来主持大局?我图个什么呢?”
我暗暗发笑。
郑友也是个机灵鬼,
他也看出了父亲的心思。
父亲虽然嘴上没说,但确实有这个意思。
他就是要借郑友的手除掉申侯。
然后再伺机复出。
这个计策风险极高。
但如果成功……
好家伙,光是想想就感觉兴奋。
直接一步到位解决问题了。
但父亲不能明说,只得继续辩解道:“我可没这么说,你要是真能把申侯打下来,我愿意唯命是从。”
郑友略带轻蔑的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你召公家族盘踞天子王畿多少代了,我只是个外来户,用不了多久,这政权早晚还要回到你这两个儿子手上。你说是不是?”
郑友说完瞥了瞥我哥,又瞥了瞥我。
我摊摊手,撇撇嘴。
别看我现在是年青干部,可我现在好吃好喝,让我主动要求进步,那是不存在的。
倒是父亲的底牌被郑友戳穿,有些坐不住,反驳道:“你不也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吗?你今天来,不就想拉我一起对付申侯?”
郑友道:“是啊,我自己没办法对付他。”
父亲道:“我可以帮你,但太子绝不能动。”
郑友道:“太子是申侯的根,斩草不除根,早晚会成祸害。”
郑友说的没错。
斩草不除根,早晚会成祸害。
政治这东西,只有成败,没有对错。
父亲摇晃着身子走到郑友身边,拍了拍郑友的背,笑道:“别装了,你不就是看褒姒的孩子没有势力吗,扶他上台,他就得依靠你,这样你的司徒之位就能坐稳了。”
父亲这句话算是摸到了郑友的命门。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郑友的小心思被戳穿,赶忙用语言遮掩,企图蒙混过关。
父亲镇定自若的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周公、晋侯、卫侯,这些都是力保太子的,我跟他们的意见一样,太子是不能动的。”
郑友再次陷入了沉默。
父亲的这句话有一个潜台词。
别看你郑友现在是司徒,换太子这种事情,你可做不了主。
并且这句话还有一个含义。
等你打倒申侯,下一任天子一上位,你就得下去。
郑友打了个冷颤,酒也醒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