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西门庆和李达天等待的机会很快就来了,而且非常合适。
乔郓城有一天晚上经过武松的家,下意识地朝这边望了望。他看到两个人正从武松家出来,有点鬼鬼祟祟的。他看不清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便悄悄地跟上去。走到有光亮的地方,乔郓城努力看清了那两个人的脸,不禁吓了一跳,这不是北山的两个贼人吗?他们怎么会从武松家出来?
武松送走陈老大陈老三之后,有些忐忑不安。北山两兄弟是专门来给武松送野兔野猪的。上次在北山遇到武松,三兄弟被武松的武功和为人所折服,他们尊武松为大哥,表示过一段时间一定去拜访武松。后来他们也多多少少听到关于武松的事情,但是他们不信。为了不给武松添麻烦,两兄弟特意选择晚上去武松家。武松很感动,热情款待了北山两兄弟,喝了一场大酒。两兄弟也问起打虎的事情,武松不愿意多说,只是不停地喝酒。
陈老大:“大哥,有啥难处尽管说,我们三兄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武松端起酒碗:“我敬两位兄弟!武松没有难处!干了!”
陈老三:“大哥,干脆入伙吧,你做我们的老大。我们天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活得很!”
这句话勾起了武松的回忆,在梁山泊胡吃海喝的日子像电影镜头一样掠过武松的脑海。武松长长的叹了一声,双手捂住脸,兀自摇头。两兄弟互相看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
陈老三弱弱地:“大哥,小弟说错了吗?”
武松喝了一大口酒,有些醉意的样子:“兄弟,你没说错。可武松现在是衙门里的捕快,是衙门里的人了啊-----”
两兄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些尴尬地又互相看了一眼。武松呆呆地看着碗。这时候潘金莲从里屋出来,替他们斟酒。
潘金莲轻声地:“两位兄弟,喝完了这碗酒,就回山上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乔郓城敏锐地意识到机会来了。他悄悄地跟着,心里有些紧张。他在考虑怎么办,要不要抓他们?突然,他发现自己跟丢了,那两个人不见了。他把刀抽出来,四下寻望。此时已经是子时,大街上早就没人了。乔郓城心想,如果那两个人跑了,就没有证据证明武松跟北山贼人勾结,口说无凭啊。一把刀无声地架在了乔郓城的脖子上,他惊出一身冷汗,刚要喊叫,嘴巴就被捂住了,随即又被踢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陈老大低声地:“出声就砍你的脑袋!”
一股热腾腾的尿液湿透了乔郓城的裤裆。
陈老大:“为啥跟着我们?”
乔郓城吓得说不出话来。
陈老三:“大哥,做了他,免得麻烦!”
乔郓城赶紧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陈老大:“你是官府的人?”
乔郓城摇头不止:“不是不是----”
陈老三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老子认得你!你是官府的狗!”
陈老大拔出刀,杀机毕现。
陈老三:“大哥,我来吧!”
他抓住乔郓城的头发,刀对着他的胸口,正要捅进去。却不料武松赶来了。
武松:“壮士且慢!”
两兄弟一愣,不知道武松何意。
绝境中的乔郓城大声地:“武都头救我!”
情急之下,乔郓城居然喊出了“武都头”。武松本来并不想救乔郓城,觉得让两兄弟把他杀了也是一件好事,自己也安全了。但是他又觉得这不是英雄所为。所以,在陈老三举刀的那一刻,武松出来了。
武松有些夸张地冲着两兄弟:“你们是何人?”
武松背对着乔郓城,给两兄弟使眼色,让他们快走。两兄弟终于明白武松的意思,一言不发地转身消失在黑夜之中。武松假装追了几步,然后大步走回来,扶起乔郓城。
武松:“伤到哪里了?”
乔郓城在黑暗中看着武松:“多谢武大哥。”
武松也看着乔郓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拍了拍乔郓城的肩膀,稍微用了一下力。乔郓城感到了武松的力量,却不敢吭一声。
第二天一大早,乔郓城就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向李达天做了报告。李达天喜出望外,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李达天:“你确定那两个人就是北山贼人?”
乔郓城:“千真万确,大人。我见过他们。”
他说着,摸了摸脖子。死里逃生令他心有余悸。
李达天兴奋地来回踱步:“他们去武松家到底想干什么呢?”
李达天当即就去了西门庆府上,通报了这个情况。
西门庆狂笑几声:“先抓起来,投进大牢!”
李达天:“本官也这么想。可是万一武松不承认私通贼人呢?毕竟只有乔郓城看到,没有别的证据啊!”
西门庆:“需要别的证据吗?”
李达天有些犹豫不决。
西门庆:“李大人,你不是说,你拿住了武松的命门吗?怎么还这么怕他?”
李达天:“我只是想拿得更稳妥,不想闹出什么事情来。现在国泰民安,人心思稳,本官必须顾全大局。”
西门庆盯着他。
李达天:“朝廷为什么要秘Mi处决宋江卢俊义?就是担心激起民变。毕竟梁山泊贼人众多,虽说已经作鸟兽散,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难保他们不会啸聚山林,大动干戈。那时节,你我可担不起这个破坏安稳的责任啊!”
西门庆忽然笑了笑:“李大人,有时候你的胆子太小。”
李达天喝了一口茶:“武松的名气甚至比宋江卢俊义还大。我们把他关进大牢,这个要是传出去,真是非同小可啊。别说梁山泊,就是他二龙山那些喽啰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贼人就是贼人。大官人,你以为如何?”
西门庆沉下脸:“我不管这些。先把武松关进大牢,至少十天半月!李大人,这是我最后的意思!”
好几天过去了,武松见没什么动静,心里稍微安定下来。但是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后悔。他觉得那天晚上还是应该让两兄弟把乔郓城杀了,免得生出后患。陈氏兄弟来送东西是义气,武松也不可能拒之门外。如果胆小到不敢开门,无论如何武松是做不到的,毕竟他知道自己曾经跟陈氏兄弟基本上是一样的人。
澄清报告说明会继续在进行,还有三场就结束了,武松早就筋疲力尽了,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他认为,完成了这个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他可以继续做捕快,还可以好好照顾潘金莲母子。
做完最后一场说明会之后,武松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买了一点熟牛肉,拖着沉重却有点急促的步子回到家中。潘金莲抱住他伤心地哭起来。武松抚摸着她的头发,笑笑,努力安慰她:
“没啥,做完了,我好好的。”
潘金莲哭着:“阿武,你受委屈了----”
武松笑笑:“没啥,就是不做打虎武松了嘛-----”
武松夫妻一起吃饭。武松左手抱着武十八,右手端酒碗。潘金莲深情地看着父子俩。
武松:“武十八,武十八,长大学不学武艺啊?”
武十八长得很健壮,但是眉眼却像潘金莲。
武松:“来,喝口酒。”
武松真的要给儿子喝酒。潘金莲赶紧阻止他。
武松笑笑:“没事儿,喝口酒嘛-----”
潘金莲:“不行,儿子这么小----”
这种温馨的时刻被打断了。李达天带着乔郓城等人来到了武松家。李达天神情严肃,乔郓城虽然略低着头,但看得出他有些幸灾乐祸,且很得意。武松预感到事情不妙。
李达天:“大胆武松!你私通北山贼人,该当何罪?”
武松看了看李达天,又看看乔郓城,脸色有些难看。他让潘金莲把儿子抱进里屋去。
武松:“李大人,我没有。”
李达天:“还敢狡辩!”
武松:“谁看见了?”
乔郓城面无表情:“我看见了。”
武松的头快炸了,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事绝对不能承认,否则一切都完了。
武松:“你看见了?我还看见你跟北山贼人在一起哩!”
乔郓城一惊,不敢往下说了,因为再说下去就会说出武松救他的事情,而这个事情他没有向李达天汇报,他只说他准备缉拿贼人,但是势单力薄,让贼人逃脱了。
乔郓城:“你胡说!你胡说!”
武松:“请李大人为武松做主!”
李达天明白这件事没有充分的证据,光凭乔郓城一人指控是很难做成铁案的。他的目的现在只是拿掉武松的捕快身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李达天:“武松,本官怎么替你做主?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两个北山贼人从你家出来!”
武松一口咬定:“没有!绝对没有!”
武松做过都头,知道证据的重要性。如果他们有别的证人,一定会叫来当面对质。现在看来他们没有别的证人,除了乔郓城。他断定乔郓城没有说出他被救的事。
李达天:“武松,本官希望你没有私通北山贼人。跟我回衙门去说清楚吧。”
毕竟北山陈氏兄弟确实来过,武松心里还是不免有点心虚。所以他同意去衙门说清楚。但是潘金莲出来劝阻他不要去衙门,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清楚。武松让她放心,他去说清楚就回来。武松之所以答应去衙门,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不愿意让潘金莲看到他不那么英雄的一面。他准备去了衙门之后,向李达天赌咒发誓没有私通贼人,并且恳求李达天放他一马。这样的举动他当然不想让潘金莲看到。归根结底,武松是为潘金莲母子着想。
李达天见武松答应了,便和颜悦色地对潘金莲说:“小潘,你放心,本官不会为难武松的,也不会为难你和小武松的。”
李达天意味深长地对潘金莲笑笑,然后带着武松走了。这话武松听到了,所以他就没有再说什么。潘金莲目送他们出门,忽然感到一阵孤独和不安。她抱起武十八,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当衙门大牢的门关上那一刻,李达天宣布武松已经不是捕快了,也就是说武松被衙门除名了。
武松愣住了:“我、我不是捕快了?”
李达天点点头。
武松:“武松冤枉!李大人,武松冤枉!”
李达天:“武松,你要好好配合官府的调查。没有证据,我们是不会把你请到这里来的。”
李达天走了。武松看着坚固的牢房,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惧。在孟州他坐过牢,但那个时候他年轻,孤身一人,什么都不怕,只凭拳头混社会找饭吃。可是现在他有老婆有儿子了,自己被关押在牢里,如何是好?而且,捕快的差事也丢了,就算出去了,又该怎么办?武松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打出去!带着老婆儿子远走他乡!可是能够去哪里?不可能去找宋江卢俊义,好朋友杨志已经病死了,鲁智深也坐化了,梁山兄弟死伤大半,至今还活着的也早就不知去向了。武松望着牢顶,躁动的血性慢慢冷却下来。他靠着墙,蹲下来,看着紧锁的牢门。
鲁秀才一个人在喝闷酒。这段时间他被迫去听了几十场澄清报告说明会,他的神思已经有些恍惚了。开始的时候他觉得武松是被迫的,是在瞎讲,甚至是嘲讽调侃。可是后来武松一次比一次讲得生动流畅,一次比一次讲得有逻辑,鲁秀才开始相信武松的讲述了,毕竟自己并没有亲眼看到武松打虎,所有关于武松打虎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的。虽然鲁秀才认为清河县应该有一位英雄,但现在看来武松并不是合适的人选。想到这里,鲁秀才不禁悲从中来,也感到迷茫失措。
第二天上午,鲁秀才走进清河县衙门,找到李达天,要求修改县志。李达天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鲁秀才:“我要修改武松打虎。”
李达天真是喜出望外了。他立即叫人把乔郓城找来。
李达天:“鲁秀才德高望重,从今天起,他的书馆可以招收学童了。”
乔郓城:“是,李大人。”
李达天:“鲁秀才修改县志这件事要让清河百姓知晓,越快越好,立刻去办。”
乔郓城:“是,李大人。”
李达天:“乔都头,给鲁秀才道个歉吧。”
乔郓城立刻明白了:“鲁秀才,多有得罪,万望见谅。”
鲁秀才几乎被感动了:“乔都头也是秉公执法,老朽无怨。”
乔郓城走了之后,鲁秀才开始磨墨。
鲁秀才:“李大人,老朽不是为了书馆才修改县志的。”
李达天哦了一声。
鲁秀才:“武松欺世盗名,贻笑大方。老朽有责任修正从前荒谬文字,以正视听,方不负圣人教诲。”
李达天点点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看着面黄肌瘦的鲁秀才,不免心生怜悯。
李达天:“鲁秀才这些日子受苦了。“
鲁秀才赶紧起身:“哪里哪里。多谢李大人挂怀。老朽从前愚顽,让李大人费心了。”
李达天:“鲁秀才修改完毕,就在县衙吃个便饭吧,本官请你喝酒。”
鲁秀才声音颤抖:“不敢不敢。”
李达天:“老先生自愿修改县志的事----”
鲁秀才:“老朽一定逢人就讲,逢人就讲,决不辜负大人的殷切期望。”
李达天:“本官的意思是,老先生要公开做一个修改说明,就像武松那样。”
鲁秀才:“一切遵从大人的意思办。”
西门庆得知武松被关进大牢之后,心里一阵狂喜。他一直惦记着潘金莲。吃过午饭,他就心急火燎地出了门,一个随从也没带。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了安全。
潘金莲开门见到西门庆的时候,心里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她想关门已经来不及了。西门庆并不说话,在屋里屋外仔细地察看了一会儿。
西门庆:“跟我回去吧。”
潘金莲看着屋外,一声不吭。
西门庆:“你看看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何苦呢?”
潘金莲还是不说话,毫无表情。
西门庆站起来:“武松犯事了,他回不来了!”
潘金莲:“他在哪里?”
西门庆:“他在县衙的大牢里。”
潘金莲:“武松没有犯事。”
西门庆盯着潘金莲看了一会儿,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像是以前的潘金莲了。但是他却觉得她越来越漂亮动人了,成熟的妇人味使他有些情不自禁。
西门庆:“老五,我是看在过去我们夫妻一场的面上来找你的。你跟着武松没有前途,他现在已经是声名扫地,为人不齿了。”
潘金莲:“我不信。”
西门庆:“知道鲁秀才吗?他正在县衙修改武松打虎的记载。连鲁秀才那样死硬的人都看不起武松了,你还跟着他做什么?”
潘金莲的眼睛有些红了。
西门庆笑笑:“鲁秀才说,他的书馆重新开张,第一课就是欺世盗名话武松。小孩子都不相信武松打虎了,哈哈哈!”
潘金莲强忍着泪水。
西门庆:“老五,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会好好待他的。”
潘金莲:“我儿子不是你儿子!”
西门庆的脸色沉下来:“老五,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潘金莲:“不要叫我老五,我听着恶心。”
西门庆火气冲上来,扬手就要打她。潘金莲站起来,盯着他,毫不畏惧。
潘金莲:“你打,你打。”
西门庆:“我不敢打你么?”
潘金莲:“你敢打,我就叫武松打死你!”
西门庆恼羞成怒,正想一耳光打过去,听到这话只好忍住了。毕竟武松还在,人还没死。不管怎样,西门庆对武松始终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西门庆换了一个语气:“我咋舍得打你呀----”
说着,他一把抱住潘金莲,蛮横贪婪地撕扯她的衣裳。潘金莲奋力抗拒,大声喊叫。西门庆的力气大,潘金莲渐渐不支,被扔到了床上。
西门庆的头突然被打了一拳。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以为是武松回来了!他跳起来一看,原来是杜普!
昨天晚上,杜普得知武松被关在县衙大牢,便悄悄去探望武松。武松告诉他,自己恐怕三两天出不去,让杜普去跟嫂子说一声,也拜托他照看一下她们母子俩。
临走的时候,武松说:“谢谢兄弟。”
杜普一拱手:“大哥客气。”
武松情绪低落地:“兄弟,我已经不是捕快了----”
杜普强忍伤心:“大哥请放心!”
杜普去衙门的路上,见武松家的大门半开着,有些疑惑,便直接走进来了。杜普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上前对着西门庆的后脑勺就是一拳!
西门庆怒火中烧,冲过去就是一耳光。杜普被打得两眼冒金星,但是他不要命的与西门庆厮打。杜普不是西门庆的对手,被西门庆打得满脸是血,最后被打出了门外。
西门庆关上门,正要回屋去,突然想起这个杜普好像跟武松走得很近,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武松的。西门庆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潘金莲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追出去不是,不追出去也不是。武十八尖锐的哭声让她清醒过来。她紧紧的抱住武十八,心中一片惨然。西门庆敢在大白天闯进来,说明武松恐怕有大麻烦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所以西门庆才那么嚣张。
西门庆在巷子的拐角处追上了杜普。他一脚揣倒杜普,按住他就是一阵猛击。有过路的人见到这个情形,吓得都不敢停步,匆匆离去。杜普已经奄奄一息。
杜普拼尽最后一口气说:“武松会找你的-----”
西门庆一惊,随即锁住他的喉咙,猛地用力,杜普头一偏,气息已断,死了。西门庆又狠狠地踢了尸体几脚,扬长而去。
西门庆回到府中,叫人通知乔郓城立刻来一趟。不一会儿,乔郓城跑来了。
西门庆:“杜普借我银子不还,被我打死了。你看着办吧。”
乔郓城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人明白。”
西门庆拿出二十两银子扔给他:“尽快处理。不要给我惹麻烦。明白吗?”
乔郓城:“李大人那里-----”
西门庆不耐烦地:“我去说。做好你的事!”
武松关在大牢里已经三天了。没有人理睬他,也没有人来问话。每天都是素食,武松饥肠辘辘,只觉得头昏眼花,浑身没有什么力气。武松由焦躁不安慢慢变得默默不语。眼看天又黑下来了,武松卷缩在墙角。
不知过了多久,武松在迷糊中似乎听到了喊杀声。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但是喊杀声却是那么真切,而且越来越近。他听到大牢里的脚步声很混乱急促,还有火光。武松奋力跳起来,抓住牢门往外看。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还有人的惨叫声。
两个蒙面人串了过来,武松退了两步。锁被刀砍开了。
蒙面人急促地:“大哥,我们来救你了!”
武松心一颤,听出是陈氏兄弟,寒毛一下子竖起来了。
蒙面人:“大哥,快快跟我们走!”
武松:“去哪里?”
蒙面人:“上山!快走!”
武松热血冲顶,正要大步跨出牢门,突然他的脑海里掠过潘金莲母子在家等候的情形。武松犹豫了,他觉得自己的脸痉挛了一下。不能去当贼人,当了贼人她们母子怎么办?可是关在牢里又能做什么?更何况自己已经不是衙门里的人了!还是去做贼人吧,痛痛快快过一辈子,免得受这个窝囊气!
蒙面人:“官军要来了!大哥快走!”
武松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炸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他知道如果今天不走,以后就很难有机会走了。
武松跨出了牢门。他太想喝酒了,太想吃肉了!只要有酒喝,他什么都可以不管。他现在只想大醉一场。可是他跨不出接下来的一步。他心中听到了武十八尖锐的哭声,想起了潘金莲柔弱无助的眼神。武松实在走不出去。
武松:“两位兄弟,你们快走吧,别让官军抓住。我武松谢谢你们了!”
陈氏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武松:“快走啊我的好兄弟!”
陈氏兄弟无可奈何地“唉”了一声,转身冲了出去。
武松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去,回身跨进牢房,把牢门轻轻关上,然后坐在墙角,等待着不可知的命运。有那么一瞬间,武松感到后悔,但随即他就坦然平静下来了。
没有多久,李达天带领官军到了县衙大牢。李达天最担心武松跑掉,但是这一幕并没有发生,他感到由衷的欣慰。看着武松坐在墙角,李达天知道武松不可能逃跑了。
李达天阴沉地:“武松,你勾结北山贼人,该当何罪?”
武松:“我没有。”
李达天:“北山贼人劫狱,是你招来的吧!”
武松:“我没有。我不知道。”
李达天:“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武松暗自说了一声“不好”,难道陈氏兄弟被官军捕获了?但是武松知道这个罪名他是担待不起的。
武松:“他们劫狱,关武松什么事?”
李达天指着被损坏的牢门铁锁:“这是怎么回事?”
武松顿了顿:“贼人砍的,与我无关。”
李达天看着武松平静的面孔,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他不想轻易地放过武松。
李达天:“牢门开了,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走?”
武松抬起头:“我只想李大人还我清白。我没有勾结北山贼人,也不想勾结北山贼人。”
李达天:“但是北山贼人毕竟是来劫狱的,他们想救你出去。这个你脱不了干系!你呆在这里,明天再说!”
武松想辩白,李达天已经转身走了。
武松大声地:“求李大人给小人一碗酒吃!”
大牢过道传来李达天的声音:“给武松一碗酒!”
武松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感动。他望眼欲穿地等候在牢门前。他有点后悔,应该请求两碗酒。
李达天回到家中,心里甚是欣慰。北山贼人劫狱虽然是个大事情,所幸没有死人,武松也没有逃走,料想上面不会严厉追究,报告就容易写了。他断定武松已经被驯服了,他头上的传奇光环也已经黯淡无光了。鲁秀才亲自主动要求修改县志这件事在清河县已经广为人知,影响颇大。如果连鲁秀才都相信武松是欺世盗名的话,那还有谁会相信武松打虎呢?如今只剩下一个花千树还相信武松,但是那不足为虑。她跟武松有情,那就没什么奇怪了。当然,在这件事情上做做文章也不是不可以,后一步再说,先让西门庆去解决吧。
李达天想到西门庆,就想起他打死杜普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恼怒。事情虽然已经摆平,李达天还是有些不快,毕竟杜普是衙门里的人。但是西门庆为这件事给他送了两千两银子,他也只好装聋作哑。李达天拿出了五十两银子,以个人的名义让夫人段氏给杜普的老娘送去。
这时候,夫人段氏给他端上了酒菜。李达天跟夫人平时是没有什么话说的。段氏不识字,长相平平,甚至有些丑,但温顺贤惠,任劳任怨。李达天当年有济世报国之志,非常崇拜诸葛亮。据说诸葛亮娶了一个丑妻,他也效法诸葛亮,刻意娶了段氏。没想到段氏真的给他带来了好运,科举高中,官居七品县令,总的说来仕途是顺风顺水。
李达天“嗯”了一声,表示满意。他看着段氏的背影,难免心头有些遗憾和惆怅。他想起了潘金莲那曼妙的身姿,不禁暗自叹息。段氏端上烫好的酒,转身要回里屋。
李达天:“陪我坐一会儿吧。”
段氏摇摇头:“老爷喝吧,娃要醒了。”
她转身要走,但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李达天以为她要说杜普他娘的事情,就“嗯”了一声,示意她回里屋去。
段氏却开口问话了,声音很低:“老爷,武松真的没有打过虎?”
李达天愣了一下,看着段氏。段氏却低着头回里屋去了。李达天知道,武松打虎的事情是他当年亲自讲给段氏听的,他记得自己讲得眉飞色舞,兴奋异常,甚至还添油加醋。李达天抓过酒壶,倒了满满一杯,一口就喝了下去,却被呛住了,连连咳嗽了几声。
李达天对着里屋说了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此一时,彼一时嘛!“
他知道段氏听不懂这个意思,但是他还是要说。他突然又想起了潘金莲。他觉得潘金莲肯定明白这个意思。李达天又喝了一杯酒,觉得潘金莲嫁给武松真是受委屈了,当初自己怎么会去帮着武松娶潘金莲呢?李达天一口气又喝了两杯,涨红了脸。他陡然想起武松的那一句话“求李大人给小人一碗酒吃”,不知怎么的,他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快感,全身几乎颤抖了一下。他想,不知道小潘听到这话是什么感觉?
李达天似乎有些醉了。恍惚间,他真的觉得武松没有打过虎,武松怎么可能打虎呢?怎么连我都相信了他的鬼话呢?他根本没有打虎,他就是吹牛,就是欺世盗名!所有人都被他骗了,武松是本朝以来最大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