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枪队
第四十一章枪队
作者：王小僧
一夜匆匆而过。
唐山躲在高大的猴欢喜树上睡着了，海面上升起的阳光晃疼了他的眼睛，他打了一个激灵醒来，险些从树上掉下。他本是放哨的，哪想到长夜漫漫，稍不留神，魂儿就给周公勾了去。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把屁股挪回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上，这才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海面上的雾气已经散去了，晨曦下海风徐来，碧波荡漾，整个海面上看不到一船一人。而岛上，大地寂静不动，树木在风里招摇，长长的海岸线上白浪逐沙，潮水泛滥。
他又看见周灵儿和绿珠坐在礁石上的背影，她们相靠而坐，面朝大海，很显然她们也跟他一样，正在观察着海里的一举一动。不过，绿珠现在已经没有耐心了，她打着哈欠道:“小姐，我看牛耕林他们不会来了，他那么惜命的一个人，真能来送死？”
周灵儿的眼中有潮起潮落，她整理了一下被海风吹乱的长发，自信满脸道:“他是怕死，这没错，但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日而语，他们牛家的血脉都活不过耳顺之年，以他现在的年龄，就算不来，他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横竖都是一死，你觉得他会回家坐着等死？”
“那他一定会来了。”绿珠把玩着头上的大辫子，露出了一个肯定的神情。
“可他为什么还不来呢？会不会跟在大六甲岛一样，他不从海上来，而是从地上突然冒出来呢？”绿珠看着平静的海面，又突发奇想。
“他们从七娘山下的地下河走到大六甲岛上花了多长时间？他们是用了十多年才走出来的，期间死的人不计其数，而且暗河水路复杂，你不把它走完，你根本就不知道它通向何处，综上所述，他时间宝贵，这一次只能从海上来。”
周灵儿又继续道:“再说了，如果他真有这个本领，当我们跟着牛进宝去大六甲岛的时候，他正好声东击西，突然袭击沱泞岛，我们将防不胜防，必然损失惨重。”
绿珠摆弄着大辫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唐山忽然在树上吹起了口哨，她们回过头后，他却示意她们看向海平线上：“你们快看，海上好像有船队过来了。”
果然，海平线上漂过来了数十条渔船，而且每条渔船上都站满了人，很显然，他们根本就不是渔民。牛耕林和牛进宝同坐在一条船上，他们身后站了数名手执弓弩的大汉，现在沱泞岛都映入眼帘了，牛进宝还有一事不明，忍不住道:“爹，虽说我们有火绳枪壮胆，但也不能把白胡子老周当成那没牙的老虎呀，我们为什么不在晚上偷袭？”
“蠢货，我们现在的优势就是这火绳枪，我们要是晚上过来，它射程再远，你看不见目标，它还不如弩箭利索，我们白天来就是要发挥这火绳枪的优势，杀得白胡子老周他措手不及！”牛耕林恨铁不成钢，气得吹胡子瞪眼，白了儿子一眼。
牛进宝摸了摸脑袋，这一点他还真没想到。他们的船只很顺利地泊了岸，当他们鬼鬼祟祟地摸上岛的时候，整座岛屿静悄悄的，牛耕林沿途所见的房屋也都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他们警惕地看着岛上每一处有可能藏人的地方，比如头顶上的树梢，路边的草丛，最可疑的还是那些看似空无一人的房子。有人自言自语道:“人都躲到哪里去了？”
“等我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房子，我看他们出不出来！”又有人建议。
牛家父子都没有反对，他们中就有人出来，把那些房子点燃了。岛上都是些木房子，遇火即燃，毫不费劲地烧了起来。那人一连点燃了好几间房子，当他正要再点燃下一间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因为从窗口看进去，房子里面好像有一个人。
“那房里有个人。”他放下了手中的火把，退了回来。
牛进宝闻言大喜:“还不进去把他抓出来？我们正好可以打听一下岛上的情况。”
那人只得回头，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怎料前脚刚踏进去，后一秒他就变成了一个火人。原来虚掩的木门上面放着一盆煤油，盆边上有一根点燃了的长灯芯，当那人推门而入的时候，煤油盆就扣在了他头上，那灯芯随即掉下，引燃了他身上的煤油。他现在哀嚎着夺门而出，浑身挥舞着火焰，直奔牛进宝而去。
“救…救命啊！”
他的脸在火焰里飞快地扭曲了，哀求道:“牛少爷，快救救我啊！”
“你走开，不要过来！”牛进宝被吓得连连后退，拿刀对准了他，逼迫他退后。
那人最后还是倒在了地上，火被扑灭的时候，尸体还在热气腾腾地冒着黑烟。其惨状令在场的人无不变色，或掩面，或作呕，他们再回头看着这个静谧的岛屿时，眼中无不多了一分敬畏。经历了此变故，再看房中那人竟然还是一动不动的，毕竟没人愿意再踏进那房子了。牛耕林在外面吆喝了数声，那人还是不答应，他就命人放箭，那人不闪不避，直到衣裳都被弩箭射烂了，众人这才发现其真身竟是一个披了衣裳的茅草人。
牛耕林见状，哭笑不得，一个茅草人就换了他手中一个大汉的命，还弄得人心惶惶，确实有些颜面扫地。不过，他安抚众人道:“大伙儿都不要怕，这白胡子老周也就靠这些小把戏吓唬人罢了，他要真有能耐，为何不敢出来跟我们光明正大地厮杀一场？”
趋附之辈无不点头哈腰。他们刚前进没走多远，又纷纷停了下来，只见一只黑色的布袋从草丛中飞出，直奔他们而来。牛耕林他们仓促避过，只见布袋嗡嗡作响，不时有东西在里面冲击着布袋，挣扎着想要出来。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都要先下手为强，这是他们的强盗思维。有人正要放箭，被牛耕林拦下了，他怒斥道:“蠢货，那布袋里困住的十有八九就是毒蜂，你把布袋射穿了，是想让毒蜂出来蛰死我们吗？”
经他提醒，所有人都对那个布袋敬而远之了。却在此时，一支火箭从树林里破风而来，直奔布袋而去。情急之下，别人都是避之不及，唯独牛耕林却挺身而出，挥刀挡下了火箭，这才化险为夷。牛进宝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怒看左右道:“看看你们那熊样，要不是我爹英武，不但识破敌人的诡计，还挡下了火箭，这会儿我们都要做猪头三啦！”
牛耕林却打断了他，斥责道:“蠢货，还不带人去追，敌人都跑没影了！”
牛进宝热脸贴了冷屁股，这才灰溜溜地领着人冲进了树林，谁想到刚进去，就有人踩到了机关，被倒吊在了树上哭爹喊娘。所有人不得不戛然止步，他们左看右看，生怕自己也中了陷阱机关。那人脑袋朝下，直呼救命道:“快救我下来啊，牛少爷，救救我啊…”
“你去救他下来。”这人是一定要救的，牛进宝毫不含糊地指派了一个人上树救他，那人爬上了树，一刀割断了套人的绳子。与此同时，树林里又响起了利箭破风的声音。原来这绳子的另一头连着几只暗弩，绳断箭发，势不可挡！初闻箭声，牛进宝立马就扑倒在地，其实暗箭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反倒是他身边倒下了好几人，均是中箭身亡。
牛耕林冷眼看着这一切，地上那几具尸体对他来说，不痛不痒。现在他的目光停在了一棵高大的猴欢喜树上，只见树木参天，树下的数间庭院更是大拙藏巧，精致中透着不尽玲珑。牛进宝从地上爬了起来，告诉他道:“爹，那里就是白胡子老周的房子，我们要不要杀过去？”
“啧啧，果然是一个好地方。”牛耕林对儿子的话充耳不闻，贪婪的目光在庭院里流连忘返，感慨道：“这放眼望去，整座庭院依山傍水，藏风聚气，颇有龙蟠虎踞之势，果然是一处无双福地！大伙儿都把眼睛擦亮了，福地自有宝贝，我们可不能入了宝山空手归！”
众人一听前面有宝贝，一窝蜂就要往前涌，牛耕林又告诫他们道:“正所谓福祸相依，大伙儿需看好自家颈上人头了，等会若有人丢了脑袋，可别怪我没有提醒！”
来到了庭院外面，他们不敢贸然进去。在牛耕林的示意下，几个大汉还是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了，他们在里面转了一圈，一无所获。牛进宝就纳闷了，摸头道:“这岛上的人都去哪里了？难道是知道我们要来，岛民逃了可以理解，就连大名鼎鼎的白胡子老周也逃了？”
“他们会出来的。”牛耕林转身对身后的人，高声叫道:“来人啊！这座庭院的主人既然不肯见客，不懂礼貌，你们去把它一把火烧了，我倒要看看他们出不出来！”
马上就有人举着火把，向庭院走去。那人手中的火把刚伸向庭院，突然，一支冷箭从树林里飞来刺穿了他的心脏，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牛耕林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脸上并无意外，甚至，眼中还多了一丝兴奋之色，他知道，他们的猎物就要出来了。
石头大叔手挽长弓从树林里站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弓箭手，个个杀气腾腾，箭在弦上。石头大叔瞪着他们，声若洪钟道:“牛耕林，你们好大的胆子！今日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觉得我沱泞岛好欺负？”
“叫白胡子老周出来说话，或者你们小姐周灵儿也行，我不跟你们几个虾兵蟹将浪费时间。”牛耕林丝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扫了他们一眼，便转过了脸。
石头大叔一听勃然大怒，招呼身后的弓箭手道:“兄弟们，他瞧不起咱们，咱们再不给他们一点教训，颜面何存！”话落，他们手中的弓箭就齐刷刷地瞄准了牛耕林他们，似乎再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要一触即发。
牛耕林还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挥了挥手，笑道:“你们手中那玩意过时了，我让你们见识一下新鲜的。”与此同时，他身后站出来了几十个大汉，他们从各自背上熟练地卸下了一个个油纸布袋，布袋拆开后，几十杆黑洞洞的枪口迅速地锁定了石头大叔他们。
“兄弟们，情况有点儿不妙了。”石头大叔后退了一步，他知道他们手中家伙的厉害，那是洋人的玩意，威力非同小可。他转身看着身后的弓箭手，眼神依然无畏道:“兄弟们，他们虽有洋人的火炮，可咱们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咱们就算是死，也要杀出我们的威风，绝不能让外人轻看了我们沱泞岛！”
“生是沱泞岛的人，死是沱泞岛的鬼，生死不离！”
他们齐声道，石头大叔欣慰一笑，手中的箭便离弦了。他对面的牛耕林大手一挥，那些黑洞洞的枪口也纷纷冒起了白烟，“砰！砰！砰！”此起彼伏的枪声中，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开始倒下了。有几个在第一轮枪声中没有倒下，刚撤出了二十几米，却又第二轮枪声中倒下了。石头大叔纵是骁勇，在两轮枪声响过后，他的背上还是多了一个血窟窿，现在他摇摇晃晃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奔跑着，他在跟死神赛跑，眼中的泪水涟涟不绝，他是舍不得眼前的这片土地，更舍不得这岛上的人，可是他却不得不奔赴另一个世界了…
他在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道:“老爷，灵儿小姐，岛上的兄弟姐妹们，你们保重了，石头大叔我要走了，生我养我的沱泞岛，后会有期了！”
第三轮枪声响起，他的背上又溅起了几朵血花，整个身子终于沉重地倒下了。鲜血从他的身上汨汨而出，然后迅速地凝固成大地上的一道疤痕。在那一刻，敌人追赶的脚步声，海水的起伏声，树上惊鸟的扑翅声…，所有的声音统统都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不见了。他的尸体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块沉睡的顽石，静静地躺在大地的怀抱之中，岿然不动。
栱树林里，绿珠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切，捂着嘴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身后的周灵儿和唐山也是泪光闪烁，她们都想冲出去给石头大叔报仇，但在白胡子老周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一部分的内容，而且她们也亲眼目睹了，她们手中的弓箭在牛耕林的火绳枪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周灵儿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开始分析起眼前的形势，显然不容乐观:“我们之前把牛耕林想得太简单了，他不仅心思歹毒地在刀上下毒，出其不意地杀死了冯当家，而且现在看来，他跟洋人也有往来，他们手中的火绳枪就是证明，此枪射程远，我们的弓箭根本就不是它们的对手，我们都不要轻举妄动了，我想我爹会有办法对付他们的。”
周灵儿挥挥手，领着他们悄悄地退到了栱树林深处。栱树林外面，牛耕林他们浩浩荡荡地出现了，火绳枪队初战告捷，让他们父子神气了不少，牛进宝得意道:“洋人的玩意就是好使，沱泞岛的那些大汉哪一个不是身手了得？可在我们的火绳枪面前，他们武功再高又有何用？我们只要'砰'的一声，他们就像纸人似的倒下了，简直是不堪一击！”
牛耕林此时此刻对儿子的自吹自擂毫无反应，他盯住了栱树林，面色阴晴不定。据情报所述，这树林后面就是白胡子老周家的祖地，此地一向是不让外人踏足，就连是这里的岛民也没有来过。可是刚刚那些逃命的沱泞岛大汉临死之前，一个个都是往这里逃亡，而且就在几天前，白胡子老周也是在他家祖地里接见了牛进宝和鸡眼张，这种种举动都说明了白胡子老周就躲在祖地里。但是，这一切又会不会是白胡子老周刻意而为呢？如果是，他就万万不能进入了，因为这很可能是一个请君入瓮之局。
“难道就这样空手而回？也许他不过是故弄玄虚呢？”牛耕林咬着牙，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刀，就算白胡子老周在前面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也要去闯一闯，否则他不甘心。
栱树，又叫毒箭木，树浆有剧毒。他们穿过栱树林时，一个个步步为营，全神戒备，本以为林中会有机关重重在等着他们，哪想到一箭未发，一枪未响，他们就顺利地从栱树林里走了出来。树林后面是一片芳草萋萋的草地，无数问荆草的花穗在风里摇曳着，视线的尽头是一处千疮百孔的断崖，断崖下面是一个水潭，阳光落在上面，宛如一面镜子。
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全都傻眼了，有人疑问道:“这里真的是白胡子老周家的祖地？怎么不见墓地坟场？”
他们之中只有牛进宝来过这里，牛耕林自登岛以来，终于第一次正眼看他道:“进宝，你认真看清楚了，几天前你可是在这里见到了白胡子老周？”
“没错，应该就是这里。”牛进宝看着断崖仍心有余悸，他记得当天晚上这断崖上可是挂满了吸血蝙蝠的，现在是白天，它们可能都躲进了崖上的缝隙暗洞了，至于那个水潭，他就更不会忘记了，白胡子老周当时就是站在这个水潭前跟他们说话的，眼前的景象跟当晚的情景十有八九吻合，这绝对是同一个地方。
他又忍不住道:“可是现在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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