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石与火舌: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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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奖词

尊敬的陛下、尊敬的皇室成员、尊敬的朋友:


特朗斯特罗姆是当今世界文坛上富有影响力的为数不多的几位瑞典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已被翻译成六十多种语言,在世界多地成为举足轻重的诗歌文本。诺贝尔奖获得者约瑟夫·布罗茨基曾经公开承认,他不止一次窃取过特朗斯特罗姆诗中的意象。去年,在中国,我在与中国诗人交往时发现,特朗斯特罗姆是他们诗歌写作的一个楷模。


如何解释这一现象?因为他诗中的出色意象?我认为这只是一半真相,另一半则取决于他的视野,对活生生的日常生活的通透体悟。


让我们在《卡丽隆》——教堂乐钟——一诗前先逗留片刻。诗中的“我”置身布鲁日的一家廉价酒店,张开双臂躺在床上,“我是一只紧抓住水底,将头上飘浮的巨影拴住的铁锚”。或者,我们可以再举同一首诗里对人的孤立无助的描述:“我的岸很低,死亡上涨二公分,我就会被淹掉。”这里,重要的不是这些单个意象,而是诗句中所呈现的整体视野。这个很容易被淹没的“我”,代表了手无寸铁、毫无防范的中心。在这里,所有时间、所有地点都统统被编织在了一起。那个拴着巨大陌生物的铁锚,也同样属于这一谦卑的“自我”。但诗中也存有一个反向运动。旅馆窗外,“野蛮的广场”向四面八方扩展,灵魂投射在上面:“我内心的一切在那里物化,所有恐惧,所有期待。”这一运动既朝里,也朝外。一会儿布袋接缝崩裂,让教堂钟声飞越过佛兰德斯;一会儿又让钟声送我们回家。而正是这一隐喻的巨大呼吸,孕育了鲜活精美的诗歌质地。诡异的是,这首内容丰富、构造精美的诗几乎轻得像一根羽毛,却直捣人心。


同样的呼吸在《波罗的海》一诗也有。那描写理解和误解的出色意象,在那里被编织进“敞开的大门”与“关闭的大门”,因“其他海岸”而呼啸的风与给此岸留下“荒寂”的风这一相反相成的景观里。


但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宇宙里的运动,首先是指向中心的。在他的精神视野下,各类不同的东西汇聚在了同一时间和空间里。《途中的秘密》一诗里那间“容纳所有瞬间的屋里——一座蝴蝶博物馆”让我们记忆犹新。和那些在天上摸索的诗人相反,他在自己的第一部诗集的第一首诗中写道:“醒,是梦中往外跳伞。”这是典型的特朗斯特罗姆式的朝着中心、朝夏日大地的深入运动。


在《舒伯特模式》一诗里,这一向中心运动的精准,被飞行六星期穿越两个大陆的燕子捕获,它们“返回同一社区同一谷仓屋檐下的去年的巢穴……直奔隐没在陆地的黑点”,这与舒伯特“从五根弦普通的和声捕捉一生信号”的作曲技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特朗斯特罗姆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愈加广阔。瑞典版图扩展成闪光的螺旋状银河、纽约以及“奔醒我们沉睡的地球”的上海的人群。他的诗常常带有变幻的政治风云,但更多的还是一目了然的自在的姿态。“我持有遗忘大学颁发的毕业证书,且两袖清风,像晾衣绳上挂着的衬衣。”特朗斯特罗姆正是以这种轻松的权威语气,说出了我们很多人心里想说的话。每个人,诗人在早年写道,“都是一扇半开的门/通向一间共有的房间”。我们最终都将站在那里——这间容纳所有瞬息的房间,此刻容纳了我们所有的人。


亲爱的托马斯,今天,我十分荣幸地在此表示瑞典文学院对你的祝贺,并请你上前,从尊敬的国王手中领取诺贝尔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