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精神病学史就是一个雷区
下面的故事是真实的,但也不完全是真实的。
这是5213号病人第一次住院治疗。病人名叫戴维·卢里,是一名广告文案撰稿人,现年39岁,已婚,有两个孩子。他出现了幻听。
精神病医生开始对他进行摄入性会谈,问了一些定性的问题,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你在哪里?今天是几号?现任美国总统是谁?
“我叫戴维·卢里,现在在哈弗福德州立医院,今天是1969年2月6日,现任总统是理查德·尼克松。”他的回答完全正确。
接着,医生又问病人听到了什么。
病人的回答是:“听到了空声。里面什么也没有,完全就是空虚的噪声。”
“你能听出是谁的声音吗?”医生问。
“不能。”
“你听到的是男声还是女声?”
“都是男声。”
“此刻你还能听到吗?”
“不能。”
“你觉得它们是真实的吗?”
“不是,我确信不是真实的,但我无法让它们停下来。”
接下来,他们的话题又转到了生活上。医生和卢里谈到了他的偏执和不满,以及能力不如同辈的内心感受。他们还谈到了卢里的童年、他的父母以及他和母亲的关系。卢里的父母都是虔诚的犹太教正统派教徒,他与母亲的关系曾一度十分紧张,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才有所缓和。他们还聊到了卢里的婚姻问题和愤怒情绪。他有时会对孩子发火,怒火难以平息。会谈就这样持续了半小时,医生记录了将近两页的笔记。
医生告诉卢里,他得了精神分裂症。
但问题是,戴维·卢里并没有出现幻听,他不是广告文案撰稿人,卢里也不是他的姓。事实上,戴维·卢里根本不存在。
下面这位女士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你可以把她想象成任何一位你喜欢的熟人。她的生活开始崩溃时,她才二十岁出头。她无法专心工作,睡不着觉,在人群中总是心神不宁。即使躲在公寓里,她也会看到和听到很多不存在的事情,比如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发出的声音总是令她产生怀疑、恐惧和愤怒的情绪。她会在屋里走来走去,实在忍受不了时,她便冲出屋子,在拥挤的城市街道徘徊。过往行人都会盯着她看,而她则竭力避开他们的目光。
她的家人越来越担心她。他们把她接回去一起住,但她逃走了。她认为这是他们精心设计的阴谋,是在害她。他们把她送到医院,她和现实越来越脱节。疲惫的医护人员不仅限制了她的行动,还对她使用了镇静剂。她开始出现一些“症状”,比如不由自主地挥动双臂,浑身发抖。医生都惊呆了,但找不出原因,只好加大抗精神病药物的剂量。医学检查做了一次又一次,也没有什么结果,她的精神变得越来越不正常,更加爱发脾气。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后来,她就像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突然蔫了,完全崩溃。她逐渐失去了读写能力,也不开口说话了,常常好几个小时对着电视机屏幕发呆。有时她会烦躁不安,双腿抽筋。医生最后认为他们无法对她继续进行治疗,于是就在她的病历上写下了“转到精神科”这几个字。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精神分裂症。
与戴维·卢里不同的是,这位女士的确存在。24岁的我要不是有一位医生的帮助,恐怕早就成了她的样子。一位富有创新精神的医生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幸运地判断对了我的病情,经过深思熟虑后,他指出我的身体症状只是脑部发炎,这才让我免于被误诊,没有被转移到精神科病房。要不是这个小小的命运转折,我原本可自愈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就会被误诊为精神分裂症,我就有可能成为崩坏的精神卫生保健体系的牺牲品。
据我了解,最初共有8位身体健康且心智正常的假病人,那个化名为戴维·卢里的是其中第一位假病人。大约50年前,他们自愿潜伏进入精神病院,亲自检验医生和工作人员能否区分正常人和精神病人。这项研究之后颠覆了整个精神病学领域,并从根本上改变了全美对精神卫生问题的认识。基于该研究的论文《精神病院里的正常人》重塑了精神病学,并引发了一场有关如何恰当治疗精神病人以及如何定义“精神病”的大讨论。
虽然原因与方式有别,但戴维·卢里和我扮演了同样的角色。我们都是正常人世界和精神病人世界之间的特使,是帮助他人了解真实世界和虚幻世界分歧的桥梁。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用医学史专家爱德华·肖特的话说:“精神病学史就是一个雷区。”读者应该小心飞弹碎片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