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吃货联盟的恐龙牧场
一
阿雷是“瑞亚”星舰三号大陆上的045号肉联厂年轻的普通工人。当肉联厂发生恐龙暴动时，他用猎枪干掉两头挡路的恐龙，爬过恐龙尸体，往工厂深处的飞船发射井跑去。但他晚了一步，发射井里的六艘飞船都已经升空，只留下浓烟弥漫的空井。
阿雷破口大骂那些没有义气的同事，生产线被破坏的坍塌声淹没了他那不堪入耳的斥骂。一头体长五米多的恐龙突然跳到他面前，他举枪射击，恐龙灵活地避开他的枪口，子弹打穿一根冷却管，哗啦啦的液氮喷着白雾倾泻而下。恐龙的动作慢了下来，阿雷试图给恐龙补一枪，扳机扣下，子弹却没发射出来，没子弹了！阿雷丢下猎枪，转身就跑！
阿雷钻进飞船发射井之间的空隙，这道宽一米多、深十六米，坚硬到连飞船发射时的冲击波都震不垮的缝隙让他暂时逃过了恐龙的袭击。他觉得有必要找一件武器防身，找来找去，只发现几盒散落的恐龙肉罐头，别无选择的他只好把罐头抓在手里当武器，总比赤手空拳要强一丝丝。
一只小灯笼般的眼睛出现在缝隙对面，那赤红的眼珠子盯得阿雷头皮发麻，他听到了可怕的、沉重的呼吸声。那怪物用长长的嘴巴和锋利的牙齿撕咬金属墙壁，墙壁的金属板在它的撕咬下变得卷曲碎裂。啪的一声，怪物的一枚牙齿崩断了，碎牙溅射到阿雷脚边，那巴掌长的尖牙带着血腥味，让人作呕。
怪物往后退了几步，晃动着巨大的脑袋看着夹缝中的阿雷，一副食之费劲、弃之可惜的表情。阿雷终于看清楚了袭击者的模样。那是一条体长五米多的驰智龙，它是驰龙科恐龙中体积最大的一个分支，行动非常迅速且致命，跟著名的迅猛龙是表亲关系，但智商远高于迅猛龙。极少数驰智龙的大脑体积直逼人类，它们会制造陷阱，非常逼真地模仿其他动物的叫声以吸引猎物。有些目击者宣称，这种恐龙会模仿人类使用工具，甚至模仿人类说话。作为恐龙中最危险的一种，几乎每次牲口暴动都有驰智龙的身影，但它也以肉质鲜美而著称，是星舰联盟各超市食品专柜中最受欢迎的恐龙肉类产品，用它硕大的大脑做成的龙脑羹更是跟鱼翅、燕窝齐名的美味佳肴。这头驰智龙脖子上套着一个精美的项圈，项圈上镶嵌的铭牌有它的主人的名字：埃里克研究员。研究员名字下方是它的名字：钢牙。
钢牙转身离开了。阿雷刚刚松了一口气，却看见它提着一台千斤顶走了回来！阿雷看着它把千斤顶塞进缝隙，慢慢撑大裂缝。阿雷急了，大声喊：“别过来！我太瘦，骨头太多！不好吃！”
钢牙的喉咙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用很生硬的声调说：“我刚才吃了几个，人类确实不好吃，但我吃饱了没事拆个墙，活动活动筋骨，也不算个事吧？”
驰智龙会说话也不算是新闻了，这种动物的喉咙结构跟鹦鹉很相似，大脑又相当发达，是货真价实的智慧生物。它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阿雷只觉得头皮发麻，赶紧抓住夹缝中胡乱伸出的钢筋管道，往更深更狭窄的地方钻，边钻还边说：“这么说你现在是吃饱了？那我们干脆坐下来聊聊天，交个朋友怎样？”
钢牙的力气非常大，千斤顶把墙壁撑开之后，它好像吃撑了急着要发泄多余的精力似的，不停地撕咬各种金属管线，飞船发射井的金属板被它的尖牙利爪一块块地撕下。这地方是不能再待了。阿雷手脚并用，像耗子一样疯狂乱窜，凭着记忆去寻找屠夫型人形机甲的存放间。
他从一根恶臭的下脚料输送管爬出来，看着眼前不到三米处躺着的一套人形机甲。这种屠夫型人形机甲身高跟驰智龙差不多，驾驶舱打开着，原先的驾驶员不用说都知道是丢下这个足以跟霸王龙掐架的大东西跑掉了。阿雷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想一鼓作气冲到铠甲旁。这时，一股恶臭直冲脑门，他痛苦地捂着鼻子翻滚挣扎，这下脚料的杀伤力实在是比毒气弹还强！
轰隆一声，下脚料输送管被踩扁了，钢牙锋利的爪子就钉在他眼前。这可是连霸王龙都能撕裂的利爪，如果位置稍微偏一点点，他的喉咙就会被爪子割断。钢牙显然是像猫玩老鼠一样玩他，否则以这种杀戮机器的敏捷性，阿雷早就是死人了。
阿雷把心一横，径直冲向人形机甲，咣当一声盖上座舱盖。钢牙的爪子晚了一步，只在座舱盖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划痕。阿雷冷汗都出来了，要是他慢半步，那锋利的爪子足以削下他的脑袋！
抢到了人形机甲，阿雷顿时得意起来，他知道为了镇压恐龙暴动，很多人形机甲带有威力巨大的六管加特林机炮。他扳动控制杆，机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出机械手臂对准驰智龙，手臂上的盖子慢慢打开，阿雷得意地大笑着，准备用加特林机炮把钢牙炸成碎片。
阿雷的笑容突然凝固了，机甲的手臂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伸出加特林机炮，而是伸出一米多长的大汤勺！他赶紧扭动控制杆，大汤勺收了起来，又伸出一把钳子！阿雷傻了眼，不停地切换武器，只见各种叉子、钩子、打蛋器、锅盖像走马灯一样轮番弹出来，偏偏就没有一件像样的武器！钢牙看见阿雷的囧样，笑得直趴在地上，说：“你这傻货！要是这机甲有武器，原先的主人干吗丢下它逃命？”
好机会！阿雷看准钢牙笑趴在地上的机会，驾驶机甲从它身上踩过去，冲向窗口。哗啦一声，他撞破窗户，从肉联厂逃了出来，连人带机甲撞断了好几棵高大的树蕨，从二十多米高的楼上直冲地面，摔了个狗啃泥。
二
星舰联盟有个外号叫“吃货联盟”，他们很早以前就不再满足于工厂里合成的那些平淡无味的人造食品，而是像祖先一样追求土地广袤的有机牧场里种出来的各种纯天然无污染的食品，追求各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美食，为此不惜在种植和烹饪上耗费比食物本身能提供的热量多出十几倍甚至上百倍的能量。这种极不经济的饮食方式在太空流浪文明中极为罕见。为了满足这个奇怪的嗜好，他们建造了专门的农业型星舰。这种巨大的人造流浪星球上除了牧场啥都没有，从人造太阳，到肥沃的土壤，再到生物圈，一切都是为农业生产服务，各种农作物、牲口在跟地球相同的自然环境下生长着，成熟之后被采摘或屠宰，送上飞船运往各艘拥有巨型城市的星舰，送进大大小小的超市和饭馆中，满足数以亿计的居民们的饕餮之口。
数百年前，星舰联盟重返地球故乡，寻找祖先们残留的文明碎片，他们在早已毫无生机的地球废墟中收集带走了几乎全部的东西。从文物到残破的地标建筑，再到动植物标本，这其中也包括各种古生物化石。光是挖掘出来的恐龙化石就有数百万吨，其中包括不少以前从未发现过的生物化石，令人震惊的驰智龙化石就是其中之一。生物学家们萌生了一个想法：制造一艘环境跟白垩纪时的地球相同的星舰，复活包括恐龙在内的古生物，用于研究那个时候的生物环境。但建造星舰耗资巨大，想要说服那些吝啬的国会议员们拨款可不容易。在多次碰壁之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对此感兴趣的人。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生物研究所的古生物研究室里，联盟食品联合会的总会长、商界人称“吃货姥姥”的郑清音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打包票说。
那一年的国会财政年度预算会议上演了惊人的吃货狂欢节，联盟食品联合会的货柜车摆满了整个国会广场，向每一个人免费分发美味的“史前风味食品”。食品企业聘请来的明星在现场登台献艺，每一条马路的广告牌上都印刷着整齐的标语：“让每一户人家的餐桌都更丰盛！”“霸王龙腿肉汉堡、清蒸梁龙、香辣翼龙翅，争取加入星舰联盟豪华大餐！”
鹤发童颜的郑老太太带着提案和她那根装相用的龙头拐杖，大步流星地踏进国会大厦。她没有用长篇大论来征服议员们，而是给每名议员带去一份恐龙肉大餐。当一些素食主义议员皱起眉头拒绝时，她不失时机地给他们推荐了同样美味的古蕨类大餐。
那年的议会大厦变成了美食大厦，老太太问议员们：“关于食物来源多样性对人类安全的重要意义，不必我多说了吧？”她身后站着好几名科学家，如有必要，他们可以滔滔不绝地给议员们就食物来源多样性的重要意义讲上三个月的课。她还准备了两大卡车的技术资料来阐述建造一艘白垩纪型星舰有多划算，它的建造成本并不比传统的农业型星舰高太多，除了能提供大量的新种类食物，还可以为生物学家研究古生物提供基地，当然吃货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吃。
建造白垩纪环境星舰的提案很轻松就通过了，郑老太太带着满意的笑容出现在高高的议会大厦台阶上时，星舰联盟电视机前数以亿计的老饕们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老太太年轻时就是个活泼的疯丫头，看见这场景，好像又回到了肆意张扬的年轻岁月，她高举龙头拐杖，大声喊：“我们的口号是——”
议会大厦前的广场上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回应声：“两条腿的不吃人，四条腿的不吃凳子！”
建造新星舰是耗时百年以上的大工程，“吃货姥姥”郑清音并没有活到看见“瑞亚”星舰建好的那天，她的提案却深刻地改变了整个星舰联盟的餐桌。当科学家们在化石中提取DNA碎片，逐一复活那些古生物时，他们注意到了驰智龙是一种智慧生物，在这个要不要复活一种智商跟人类相当的恐龙的问题上，人们展开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
最后，吃货们的争论聚集到了一个焦点上：驰智龙好吃吗？好吃的话就复活吧！
三
白垩纪环境的星舰并不适合人类生存，工厂外的世界是满眼的绿色，大量的爬虫栖息在沼泽中，不小心踩到鳄鱼或别的什么爬行动物是常有的事。茂密的树蕨森林遮天蔽日，森林中雾气霭霭，四十多摄氏度的气温闷热得像个大蒸笼。蕨类植物不像木本植物那样有发达的根系和坚硬的木质结构，它们只能在温暖湿润的环境下生存，一些树蕨竟然能长到二三十米高，可见这个世界潮湿到了连石头都会流水、连活人都会发霉的地步。
阿雷操纵着机甲慢慢爬起来，如果不是机甲内部附带有降温除湿的空调系统，阿雷早就被炎热潮湿的气候蒸熟了，他没走几步就滑倒在沼泽中，不得不再次艰难地爬起来。这种在工厂中工作的机甲还是不太适应白垩纪泥泞的环境。
阿雷回头看了一眼工厂，那座大工厂像一只长达数百米的大蜘蛛，趴在大地上。它平时像推土机一样慢慢前进着，不断吞噬着巨大的蕨类森林。它顶端的停机坪停放着大蜻蜓一样的地效飞行器，时不时成群结队地出动，狩猎恐龙，再将捕获到的恐龙扔进传送带中加工成各种恐龙肉食材。这样的大工厂在整个“瑞亚”星舰数量相当多。由于环境潮湿温暖，这些蕨类森林就跟疯长的野草一样，刚收割过一茬就又新长出一茬，鲜嫩的蕨类植物富含糖类和蛋白质，几乎全株都可以食用，不像开花植物那样只有果实、种子和叶子等少数部位能吃。它惊人的生长速度让人类知道了上古时代的地球是怎样供养得起恐龙这种食量巨大的庞然大物。最让老饕们喜出望外的是，人们原本以为发育缓慢的爬行动物在这炎热潮湿的史前气候中竟然繁殖得非常快，这些身形庞大的恐龙一窝窝下蛋，繁殖得比耗子还快。一艘“瑞亚”星舰提供的食物竟然比传统的农业型星舰还要高两倍，人们几乎不用费事驯养恐龙，只管狩猎就够了。
就在阿雷仔细观察周围环境时，钢牙在几乎垂直的工厂墙面上飞奔下来，踏雪无痕般掠过树蕨根部密集的沼泽地，闪电般的速度让人想起它可怕的表亲——迅猛龙！阿雷完全没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百吨的大卡车撞了，连人带机甲像断线风筝般飞出去，撞断几棵瘦小的树蕨，脑袋朝下扎在泥潭里。
钢牙用锋利的爪子摁住机甲，牙齿又撬又咬，直至确认这次撞击没能成功地把机甲撞出裂缝，才无奈放弃。机甲中的阿雷可不好受，那强烈的撞击让他昏厥过去，又在全身骨头似要碎裂的剧痛中醒过来。好在机甲跌落的地点是松软的沼泽，如果换作坚硬的石头，现在只怕连人带机甲都被撞散架了。
钢牙的速度在工厂内部二十多摄氏度的气温中是打了折扣的。恐龙尽管是恒温动物，但体温调节能力远不如哺乳动物和鸟类，四十多摄氏度的湿热气候是最适宜它们生存的环境，一旦温度降到十摄氏度以下，大部分的恐龙就会丧失活动能力，甚至被大规模冻死。阿雷好不容易爬起来，却再次被钢牙轻松扑倒。阿雷举起双手说：“老兄，看在大家都是智慧生物的分上，咱们坐下来聊聊天好吗？”
“好。”钢牙回答得倒干脆，毕竟它也拿这个铁疙瘩没辙，刚才的冲击消耗了它不少体力，它也需要休息。坐姿跟老母鸡差不多，它趴在地上，明眼人都能看出鸟类跟恐龙之间那种极深的血缘关系。
阿雷说：“你看起来对人类并不陌生，以前一定是被什么人驯养过吧？”
钢牙说：“我的养父埃里克是一个离群索居的古生物研究员，他教了我人类的知识。”
阿雷问：“他现在还好吧？”
钢牙笑了，露出锋利的牙齿说：“不太好，他肉太老，骨头太多，硌牙。”
阿雷大惊，问：“你吃了他？”
钢牙说：“人类有个怪毛病，喜欢驯养宠物，总以为宠物养得久了就会通人性，如果是牛羊犬马这种天生就是群居性的动物，也就罢了，驯养久了它会把人类当成首领，对人类百依百顺；如果是独居性的动物，你对我再好，好到让我把你视为同类，要知道一山都不容二虎，同类也照样残杀啊！”
钢牙继续说：“很多动物的行为受并不发达的大脑控制，比如蛇这种东西，母蛇生下一窝蛋之后就离开了，小蛇破壳之后自己想办法觅食、生存，它的大脑中根本就不存在亲情、友情的意识，你怎么驯养都不可能改变它的大脑结构，你对它再好，在它眼里也不过是一头猎物罢了。”
这只大爬虫的一席话听得阿雷深感认同，看来不光是蛇没有亲情和友情，只怕就连同为爬行动物的驰智龙也是如此。阿雷感叹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睿智的恐龙。”
“谢谢，请叫我睿智的卧龙先生。”钢牙俯卧在地上说。
四
想干掉一条驰智龙极不容易，尤其是阿雷亲眼看见它杀死一头霸王龙之后。钢牙聪明地激怒霸王龙，引它沉重的身躯陷入沼泽，然后轻松地杀掉了霸王龙。
阿雷说：“我真不明白，作为白垩纪末期的顶级捕食者，为什么你们的数量会这么稀少。要知道我们人类在考古时发现过不少霸王龙化石，但驰智龙化石却稀少到直到星舰联盟重返地球之后才发现。”
钢牙撕下一块霸王龙肉，说：“我们驰智龙一次只产一枚卵，又喜欢自相残杀，数量自然就少了。但我有个梦想，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建立一个属于恐龙的伟大文明，然后摧毁人类文明，由我们驰智龙取而代之。”
阿雷还是头一次看见有梦想的恐龙，但他还是泼冷水说：“想建立文明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学会使用火焰是迈向文明的第一步。我们在考古时从未发现过恐龙时代有人工生火的痕迹，你好歹得会钻木取火吧？”
钢牙抬起脑袋望了望四周，茂密的蕨类森林遮天蔽日，雾霭笼罩的大地把西斜的太阳映成一团圆圆的咸蛋黄。它突然跳起来，一巴掌打碎一棵树蕨，抓起半截丢在阿雷面前，暴躁地说：“你就知道钻木取火！这世界潮湿得连蕨类都能长几十米高！连石头都能流出水来的地方你给我钻木取火看看？你祖宗燧人氏也得拿这环境没辙！”
阿雷这个问题踩到了钢牙的尾巴，无法使用火焰是恐龙进化史上最大的硬伤。人类诞生在宇宙中不过区区三百万年，而驰智龙从诞生到灭于白垩纪末期的小行星撞击，只怕也不止三百万年。无法使用火焰不仅影响了它们获取营养更丰富的熟食，还导致它们无法冶炼金属，无法制造出更先进的工具，无法建立起属于恐龙的文明。
饥肠辘辘的阿雷坐在驾驶舱里看着钢牙大快朵颐，他试过逃走，但只要刚刚迈开步子，钢牙就跳过来把他扑倒在地。反复几次之后，阿雷明白了，钢牙试图将他困在这里，直到他饿死。阿雷问钢牙：“你说你的梦想是要取代人类文明，但你了解人类文明吗？”
钢牙说：“了解一点儿，我们收集了很多关于人类文明的资料。”
“全都看得懂吗？”阿雷问它。
钢牙摇头，说：“大多数看不懂。”
阿雷说：“那你真不该吃掉你的养父，他应该很乐意向你传授人类的知识。”
钢牙说：“可不是嘛！所以刚吃完他，我就后悔了。”
阿雷算是明白了，驰智龙的食欲凌驾在理性之上，吃饱了才有理性，肚子饿时就是没脑子的猛兽。它们在食欲的驱使下敢吃掉任何对它们非常重要的人，但对阿雷来说，这是一个好机会，他说：“你们现在一定缺一个了解人类文明的人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替你们解读人类文明。”
钢牙重新钻进工厂去，很快就提着一个喷火器走出来。这个潮湿的世界做不到钻木取火，但喷火器却能正常使用。阿雷看着它用喷火器烤霸王龙肉，有点儿纳闷，照理来说这种典型的食肉动物是不太喜欢熟食的。
钢牙把烤熟的霸王龙腿丢在阿雷面前，咧开血盆大口说：“欢迎加入我们。”
“我们？还有别人吗？”阿雷小心翼翼地打开座舱盖，撕了一块烤香的霸王龙腿肉，问它。
钢牙仰天长啸，沉闷的吼声让大地都簌簌发抖。片刻之后，一群驰智龙出现在阿雷的视野中，钢牙张开双臂说：“欢迎加入钢牙部落！”
五
驰智龙一直试图模仿人类文明，这是“瑞亚”星舰上不少食品从业人员都提到过的事。阿雷来到了所谓的钢牙部落。这是一座群山和大河环绕中的简陋混凝土建筑，门口倒着的一块牌子上写着“埃里克的研究室”，现在已经被钢牙霸占为私人堡垒，周围凌乱地堆放着各种砍伐下来的树蕨。看起来驰智龙想过用树蕨作为木材来修筑木墙，但它们在发现树蕨的质地过于松软之后，就废弃不用了，改用狩猎到的大型恐龙的骨骼混在石头中修筑城墙，显得有几分阴森恐怖。
阿雷知道人类的原始部落修建围墙是为了抵御野兽的入侵，他想不明白作为顶级掠食者的驰智龙为啥也需要城墙，也许它们只是有样学样地模仿人类的行为。在城墙和实验室之间，是七零八落的树蕨小窝棚，俨然一座小小的原始城镇。那些驰智龙学着人类那样盖房子，却又没有人类的建筑水平。每一座窝棚都用宽大的树蕨茎叶搭成，盖得七歪八倒，勉强能容纳一头驰智龙钻进去就算是房子，但跟其他只懂得风餐露宿的恐龙相比，驰智龙已经算是领先它们一大截了。一些驰智龙聚在房前屋后打磨狩猎用的工具，从工艺来看，已经接近人类新石器时代的水平，但材料却不是石头，而是人类丢弃的各种机械产品，其中不乏从工厂中拆回来的机械臂、铁管什么的，无一例外都被磨尖，做成标枪、长矛之类的落后武器。
在“瑞亚”星舰上，像钢牙部落这样的驰智龙原始部落为数不少。白垩纪时代的驰智龙尽管有接近人类的智商，但直到小行星撞击地球时，都没进入部落时代，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显然是受到人类文明的影响而逐渐形成的。钢牙的堡垒外胡乱张贴着各种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海报，不少是星舰联盟的城市风光、蒸汽朋克风格的太空工厂和从远景拍摄的多如满天繁星的巨型飞船群。但数量最多的还是星舰联盟的各地美食图谱，每一张海报上都被它们涂鸦上一行蟑螂爬过般的文字：我们的目标是食物大海！
“你们的目标不是要摧毁人类文明，取而代之吗？”阿雷看着海报，大惑不解地问钢牙。
钢牙回答说，“没错！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吃，人类有很多好吃的美食，养父生前就喜欢跟我分享那些奇特的美食，它们来自不同的星舰，甚至是不同的外星文明。人类为了美食，可以横跨数千光年重返地球挖掘化石来研究好吃的，也可以凭空制造出这艘白垩纪环境的星舰作为行星际牧场，这是让宇宙中一切吃货都叹为观止的实力啊！只要能征服人类，一切美食就都是我们的！”
说到底，驰智龙还是心直口快的吃货，完全不掩饰自己对美食的向往，阿雷也没指望这些头脑简单的驰智龙会有更高的龙生追求。
阿雷走进钢牙的堡垒，里面的实验仪器大多被驰智龙们拆去做成简陋的武器了，凌乱不堪的书籍丢得满地都是，大部分在这潮湿炎热的环境中烂成一团团的纸浆，少数几本保留完好的都是历史书籍。阿雷翻看了几页，发现讲的全都是人类的上古历史，钢牙说：“这些史书说，人类是从原始部落走向部落联盟，再在部落联盟的基础上建立国家的，在我们建立起一个伟大的部落联盟之前，人类的后面大半截历史对我们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残缺不全的史书全是讲人类在上古时期是怎样打部落战争的，阿雷看着乏味，就放在一旁不管了，钢牙说：“现在遇到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问题。”
“什么问题？”阿雷问它。
钢牙说：“我丢掉了养父给我的全部武器资料，我原本以为那玩意儿没有我们的尖牙利齿实用，但前几个月我们跟河对岸的部落死磕硬碰地打了几场硬仗，它们的火焰投石机很厉害，我们吃亏了。”
阿雷问：“这就是你袭击人类的食品工厂的原因？你想到工厂里找些合适的武器？”
钢牙点头，带阿雷去看一台从隔壁部落里缴获的火焰投石机。那台用树蕨和恐龙油脂做成的机器非常简陋，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是它们懂得在机器上绑上人类制造的火焰喷射器，用于在这潮湿的环境中点燃涂满油脂的石头。阿雷看着钢牙锋利的牙齿，说：“你们应该和平共处，大家都是驰智龙，自相残杀很不好。”
钢牙说：“别对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你们人类的上古时代不也是打得血流成河？没有强大的部落联盟，哪有后来强盛的人类文明？那些打仗厉害的部落首领，像奥丁、炎帝还成了后人膜拜的神祇，你们星舰联盟不是还有一艘巡天战列舰叫作‘炎帝号’吗？”
驰智龙都是天生的暴君，阿雷担心再争论下去会激怒钢牙，于是乖乖选择闭嘴。精力充沛的钢牙转身就去处理部落中的大小事情了，丢下一堆亟须解决的技术问题给阿雷折腾。好在驰智龙们遇上的技术问题都是新石器时代的简单问题，诸如怎样找到更多更适合打造武器的人类废弃金属物，要用怎样的手法才能做出更为锋利的箭矢，怎样在白垩纪的潮湿环境中制造可以掷向敌人的可燃物，怎样把树蕨加工成跟木材一样坚硬的材料，等等。
确定钢牙已经离开之后，阿雷暂时松了一口气，他想跟总部联系，却苦于没有联络工具，在机甲的驾驶室里急得一筹莫展。突然间，他发现驾驶室的地板上竟然丢着一台手机，看样子是原先的驾驶员落下的。阿雷猛敲脑袋责怪自己是个笨蛋，要是他能早点发现手机，打电话求救，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这么久！
六
驾驶室里，阿雷捧着手机，颤抖的手连续拨错好几次，才成功拨通了045号肉联厂副厂长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他就大声喊：“厂长！我是阿雷！我被困在‘瑞亚’星舰上了！”
电话那头，副厂长被他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劈头就问：“阿雷，你还活着？”
阿雷没好气地回答：“不然你跟谁打电话？”
副厂长说：“我们都以为你被恐龙吃掉了，所以没安排救援队去救你，但财务已经把慰问金、治丧费和意外死亡保险给你的父母准备好了，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啊！”
阿雷气得差点儿没把手机给砸了，他大声吼：“你的意思是不是死掉我一个，幸福我全家？你担心派救援队过来，万一救不出我，还得再搭上几条性命，与其让公司赔惨了，还不如干脆放弃我，对不？告诉你，现在问题大了！那些驰智龙不光袭击了肉联厂，它们还密谋造反，想建立一个庞大的部落联盟，要推翻人类文明取而代之！我们必须报警！不！要想办法报告联盟政府！要赶紧派出航天陆战队镇压这些冷血的爬行动物！”
提到要报告政府，副厂长那头咆哮起来：“你这是存心要砸大家的饭碗！你知道一旦安全事故部门查起来，咱们整个肉联厂都得关门整顿！你要大家喝西北风啊？等等——你说那些驰智龙要密谋推翻人类？稍等一下，我马上向上头汇报，待会儿再给你电话。”这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副厂长的咆哮声一下子停住，挂断了电话。
没几分钟时间，阿雷手中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赶紧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自称是联盟食品联合会分管“瑞亚”星舰的执行董事。
“执……执……执行董事？”阿雷的声音结巴起来，他只是最底层的小员工，亲眼见过的最大的官儿就只是045号肉联厂的厂长，执行董事主管整个‘瑞亚’星舰上所有的食品企业，比厂长还要大好多级。
那个苍老的声音说：“年轻人，老实告诉我，‘瑞亚’星舰发生了什么事？”阿雷不敢隐瞒，把他遇到的所有事情，包括钢牙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人。
“这么说，我的好友埃里克是被驰智龙吃掉了？”老人听完阿雷的汇报之后，问他。
“是……是的。”阿雷结结巴巴地回答。
老人感叹说：“难怪那么多年没他的消息。埃里克是我们公司非常优秀的研究员，对恐龙牧场的建设做出过重要贡献，他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擅长烹饪恐龙蛋，你手上有他的遗物吗？带回来给我，我会出高价买回来。”
阿雷匆匆翻过那些霉烂的资料，说：“这里只有一些烂掉的笔记本……等等，好像还夹着几张指甲大小的记忆芯片，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我离开这‘瑞亚’星舰，不然这些遗物也没法给您。”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小命。
老人问：“你现在是坐在机甲中吗？”
阿雷说：“这当然，要不是有这副机甲保护着，我早被恐龙吃掉了！”
老人说：“这么看来，驰智龙也拿你没办法。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报警，让政府的救援人员把你救出来，这是最安全的方法，但对你来说却错过了人生中最难得的一次机会。”
听老人的意思，阿雷觉得似乎有一个非常难得的机遇摆在自己面前，他问老人：“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老人说：“另一个选择是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提钢牙的脑袋回来见我，我们将像迎接英雄一样迎接你回来，而你也将被提拔为恐龙狩猎队的副队长。”
阿雷掰着手指头算副队长是多大的官儿，突然惊叫：“妈呀！我居然跟副厂长平起平坐了！”
老人问他：“满意吗？”
“满意！一万个满意！你可要信守诺言啊！”那可是苦哈哈的普通小员工奋斗半辈子都不一定爬得上的高位啊！阿雷高兴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眼睛看见的只有金钱满地的灿烂前途，生命危险这种小事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老人挂断电话之后，阿雷还直乐得回不过神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在他面前炸雷般响起：“你在跟谁打电话？”
糟了！阿雷忘了恐龙的听力远比人类敏锐，钢牙八成把所有的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七
在那天打过电话之后，阿雷每一天都在胆战心惊中度过。钢牙好像知道他要拿它的首级换取恐龙狩猎队的副队长宝座，不管什么时候都让一群凶猛的驰智龙盯着他，再也没给他跟它单独相处的机会。阿雷好几次忍不住想拨打报警电话，但到头来又忍不住副队长职位的诱惑，放下了电话。钢牙让他给部落设计各种武器用于攻打别的驰智龙部落。阿雷虽然不懂武器设计，但他好歹懂得用手机上网查各种人类石器时代的武器设计方案，简单修改之后提供给钢牙，短短一个月时间，竟也给钢牙部落设计了不少武器。
阿雷很清楚，如果钢牙真要杀他，办法多的是，尽管它咬不穿坚硬的机甲，但机甲的驾驶室里没有食物，只要它不给他提供吃的，就能活活饿死他。或者是在他面前摆上一只烤熟的剑龙腿，等他饿到实在受不了，钻出驾驶舱时，就可以轻松咬死他。但钢牙没这样做，只要阿雷还给它设计武器，它就很克制地不去伤害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尽管阿雷一直都被关在钢牙部落的城堡里，但从别的驰智龙口中，他听到了钢牙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部落的消息，势力越来越庞大。他也知道045号肉联厂早已复工，没人在乎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员工的下落。他能拿得出手的武器资料越来越少，也知道距离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的发生已经越来越近了。
阿雷在绝望中打开早已看过无数次的钢牙驯养记录，这是埃里克研究员生前拍摄的。
驰智龙的生育方式更像海龟那样下了蛋就不再管后代了，刚破壳的小驰智龙就已经懂得自己觅食。很多鱼类、两栖动物和爬行动物在缺乏食物时会吞食自己的兄弟姐妹。当埃里克发现恐龙蛋已经孵化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整整一窝小驰智龙已经自相残杀到仅剩最后一只。埃里克给这只小恐龙准备了牛奶和鸡蛋，这个小家伙却咧开满是尖牙利齿的嘴巴向他咆哮，试图攻击他，埃里克倒是很喜欢它，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钢牙。
视频中，阿雷看到了埃里克耐心地教钢牙读书识字，养一头天性中不存在亲情的爬行动物远比养基因中自带亲情因素的哺乳动物要困难得多。很多时候，埃里克不得不依靠电击来让小钢牙学会顺从，另外一个能让钢牙乖乖听话的手段就是喂食了。得益于人类种类繁多的美食，年幼时的钢牙会主动讨好埃里克，由于它从埃里克手中得到的食物远比野生驰智龙丰盛，它的发育非常快，个头儿也远比普通驰智龙高很多。
钢牙从埃里克那里学到的知识远远超出了普通驰智龙的水平，庞大的身躯和精心训教的体能让它能轻松击败别的驰智龙。在埃里克七十岁那年，钢牙已经是一大群驰智龙的首领，在刚刚懂得建立原始部落的驰智龙世界中，它俨然一方霸主。
在钢牙眼里，阿雷已经拿不出有用的武器设计图纸了。当钢牙带着几个亲信走进堡垒时，阿雷正在费尽心血地测量一段巨大的树蕨根茎，根茎中段已经被挖空了，做成一段臼炮的模型，现在困扰阿雷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怎样在这个潮湿的世界做出能用的火药，二是怎样让松软的树蕨承受住发射时的冲击力而不散架。
“瑞亚”星舰终究只是人类制造出来的白垩纪环境复刻版，跟真正的白垩纪时代还是有区别的。为了避免强势的被子植物对蕨类植物的生存空间造成挤压、影响作为食物来源的蕨类产量，人类设法抹去了高等植物在这颗星舰上的存在，别说是枫树、桦树这种典型的被子植物，就连水杉、银杏这些白垩纪时代的裸子植物也难觅踪影，这使得想在这里找块质地够硬的木材都很困难。
钢牙走到阿雷面前，一脚踩碎那脆弱的树蕨臼炮，说：“别鼓捣这种东西了，这里不是地球，我们跨不过冷兵器时代的。”
阿雷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做不出臼炮，只是装模作样地在研究，好让钢牙别吃了他罢了。现在钢牙看穿了他的小算盘，他的性命只怕也保不住了。
钢牙把阿雷连人带机甲拖到驰智龙群面前，带他坐上巨大而简陋的树蕨战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面黑压压一片的驰智龙。他知道这是方圆数十个驰智龙部落结成的联盟，俨然君临天下的霸主气势。同样的战车还有好多台，驰智龙驱赶着大量被驯化的剑龙、角龙，牵引着战车，大量的霸王龙披上骨头和牙齿做成的铠甲，被驰智龙驱赶着赶往前线。
钢牙对阿雷说：“我统一了黄河北岸所有的驰智龙部落，今天就要跟南岸的那个大部落联盟拼个高低，看谁才是这世界至高无上的霸主。”
钢牙所谓的“黄河”是钢牙部落南岸的一条大河，驰智龙们为了建造部落，制造武器，把方圆百里的树蕨都砍光了，充沛的雨水把失去植被保护的泥土冲到河里，变成黄浊的泥水河，钢牙想都不想就给它起名叫“黄河”。
阿雷黑着脸说：“你们能不能给这条河换个名字？这名字要是传开了，很多地球人会对你有意见的。”
钢牙从鼻子里哼气，说：“南岸那个部落联盟首领名字还叫蚩尤呢！”
阿雷惊讶地问：“真的假的？”
钢牙说：“那是我给它起的外号。”
这个冷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但钢牙的智慧让阿雷更加笑不出来，它知道渡河战役的凶险，还选择在浓雾笼罩的清晨发动攻势。驰智龙极少在浓雾中发动进攻，因为浓雾会让它们分不清方向，阿雷发现钢牙的部队中有很多奇怪的小型蕨木车辆，其上粗犷而又巧妙的齿轮跟车轮连在一起，不管小车怎么转，车上头的指示标始终指着河的对岸。
钢牙麾下的每一头驰智龙都提着用石头和骨头打磨成的武器，脑袋上都扎着一串本内苏铁——这是一种朝着开花植物演变的蕨类植物，开有非常原始的花，是很多恐龙都爱吃的食物，地位就跟人类眼中的大白菜类似。这一群头戴本内苏铁、手持原始武器的驰智龙在阿雷看来就跟一群古惑仔脑袋上顶着一颗白菜去打架一样可笑，但这是钢牙部落战无不胜的秘密之一，可以看作最原始的敌我识别标识，只要看见头顶没有白菜……不，没有本内苏铁的，就一定不是己方的恐龙，一斧头砍下去就对了。
渡河战役开始了，钢牙趁着浓雾，让手下点燃恐龙油脂和蕨类植物做成的燃烧物，包裹着大石头，用投石机砸向对岸。一道道火光消失在浓雾中，大河对岸的大部落传来恐龙被击中的嚎叫声，驰智龙点燃绑在霸王龙和剑龙尾巴上的火把，驱赶它们冲向对岸。对岸那个大部落在浓雾之中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当它们仓促地拿起武器时，钢牙麾下的驰智龙们已经过了岸，用尖齿利爪和冷兵器展开了无情的杀戮。
钢牙对目瞪口呆的阿雷说：“我很感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现在，我该送你回老家了。”
阿雷吃惊地问钢牙：“你要送我回星舰联盟？”
钢牙一巴掌把阿雷连人带机甲打翻在战车上，几头驰智龙提着油脂和蕨叶倒在阿雷身上，用从人类工厂中抢到的火焰喷射器点火，整个机甲轰的一声变成一团大火球。阿雷这才注意到这辆战车竟然是一台巨大的投石车！钢牙跳离它俯卧的位置，一爪子削断投石车上固定着重物的绳索，一声巨响，阿雷连同他那好几吨重的机甲，拖着长长的火焰飞了出去，变成投石机的“弹药”。
钢牙仰头看着飞向对岸的阿雷，幽默地说：“祝你投胎路上一路顺风！”
八
这是阿雷见过的规模最大的恐龙战争。当他慢慢醒来时，浑身上下都像散架一样剧痛，驾驶舱内的生命维持系统显示他昏迷了足足两天，断了一根肋骨、两根腿骨。大地在不停颤抖着，巨大的恐龙仍然在他头顶上厮杀，反复争夺阵地，不时有恐龙不小心踩到他，把整套机甲都踩得陷入松软的河滩沼泽中去了。驾驶舱出现了裂缝，饥饿的他只能靠喝渗入驾驶舱的少量污水和恐龙血维持生命，他一动都不敢动，静静地等着战争结束。直到第三天，头顶上才没再传来驰智龙的厮杀声。他吃力地推动控制杆，控制着机甲爬起来，眼前层层叠叠的恐龙尸体让他彻底震惊了，遍地的鲜血硬是把旁边的“黄河”染成了“红河”。
“你命真硬……”钢牙的声音从阿雷背后传来，它有气无力地趴在一架烧成炭的投石机上，受了很重的伤。
阿雷说：“不是我命硬，是这副机甲硬，这毕竟是星舰联盟的高科技产品，科技水平比你们领先1.5亿年。话说你怎么会打输了？”他每说一个字，断裂的肋骨都刀割般疼痛，只能让驾驶室内的脑电波转化装置把他想说的话变成电子合成音“说”给钢牙听。
钢牙说：“我没输，但也没赢，这个部落的首领跟我一样都是人类养大的驰智龙，我懂的知识它也懂，我给它起绰号叫‘蚩尤’就是想击败它。只可惜我不是轩辕黄帝，它死了，我也活不久。”
阿雷问：“你是说除了埃里克，还有别的人养驰智龙？”
钢牙吃力地点了点硕大的脑袋，说：“这是人类的阳谋，人类从化石堆里复活了我们，派人教给我们知识，人类的强大吸引着我们模仿人类的发展方向，吸引着我们为了建立一个统一的部落联盟、奠定文明的根基而厮杀。没有任何一种智慧生物能抵御建立一个伟大文明的欲望，哪怕明知道是飞蛾扑火，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战争。每一个驰智龙心里都有一个成为顶级吃货的梦想，梦想着像人类一样，能随意创造一个自己想要的世界，变着花样地满足口腹之欲。”
阿雷辩解说：“我们人类除了吃，还有更高的追求，而且我打算当一个素食主义者……”看见这血流满地的场景，阿雷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吃不下肉了。
“吃才是第一位的！”钢牙费力地咆哮着，“任何一种生物，它可以没有别的梦想，唯独对食物的需求永恒不变，没有食物就无法维持生命，没有生命就无法实现别的梦想，哪怕是再智慧的智慧生物，终究也是生物，不管你吃的是动物还是植物，吃的都是有生命的东西。人类作为一种生物，最好是坦诚地承认这一点，我不喜欢你们对食物假惺惺地发表一些怜悯的看法。”
阿雷艰难地走过去，想给钢牙止血，钢牙张开大嘴一口扯碎他机甲驾驶室的座舱盖。这副机甲被折腾了这么久，早已残破不堪，失去保护的阿雷恐惧地看着那满嘴牙齿的阴森大口，问：“你不愿我救你？”
钢牙说：“我为什么要让你救？你救了我又能如何？吃和被吃，原本就是自然界的铁律。植物吞噬无机物和阳光，植食动物吃植物，食肉动物吃植食动物，哪怕是人类这种高高在上的顶级掠食者，也有衰老、死亡、分解成无机物的一天，最终又变成供养植物的食材，这才是完整的自然循环。作为自然界中养育出的智慧生物，你的职责不是破坏这养育了你的铁律，而是设法保护它。在我们驰智龙眼里，人类就是创造了整个‘瑞亚’星舰的神祇，神应该维护自然规律的平衡，而不是毁掉这种平衡。”
阿雷觉得有些费解，说：“你们把人类视为神祇，那为什么还想着要取代人类？”
钢牙咧开大嘴笑了，说：“因为我们也想成为拥有无限食物可供食用的神祇啊！但这是做不到的，‘瑞亚’星舰并不是无拘无束的老地球，这里没有建立工业文明所需的煤炭和石油，哪怕人类放手让我们自由发展，我们也不可能建立起跟人类并肩的伟大文明，甚至连冷兵器时代都跨不过去。但至少我们努力过，我觉得死而无憾了。”
阿雷问：“既然这样，人类为什么要传授给驰智龙知识？”
钢牙说：“为了更鲜美的肉质和更发达的大脑，为了你们超市和餐馆里更美味的恐龙肉脍和更值钱的龙脑羹！人类这种顶级吃货已经无法满足于牧场中生产出来的肉类了，为了厮杀而奔波运动的食肉动物才是人类的饕餮之口的最爱，我原本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的。”
阿雷愣愣地看着钢牙，老半天才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睿智的吃货。”
钢牙笑了，笑得咯血，艰难地俯卧在投石机的残骸上说：“请叫我睿智的卧龙先生！”
阿雷板着脸说：“我叫不出口，我担心诸葛孔明从棺材里蹦出来告你侵权。”
钢牙又笑了，那笑声宛若震雷，它说：“不要为自己是一个吃货而感到羞愧，你们人类已经先进到可以脱离自然界而生存。如果你们仁慈到通过无机物从工厂里合成食物来维持生存，那星舰联盟就不会有数以百计的带生物圈的星舰，也不会有这一百多颗让无数动物赖以生存的牧场型星舰，而我们这些白垩纪的古生物依然只能是毫无生命的化石。我们驰智龙的世界有这样一句话：‘连人类都不愿吃的东西，根本就没有生存的可能。’所以我们从来没介意过你们培养或是猎杀驰智龙。而你们这些自视甚高的人类，又何尝不是死后成为各种微生物甚至植物的饕餮大餐？”
远方的天边出现恐龙狩猎队的地效飞行器。钢牙大吼一声，慢慢站起来，伤口的鲜血哗啦啦直流，它对面的阿雷端坐在机甲的驾驶室里，已经失去了座舱盖的庇护。钢牙说：“我这辈子活吞过无数猎物，但我从未折磨过任何食物，这是我最得意的事情。人类培养了我们，我们痛快地在这大地上为了一个注定无法实现的梦想厮杀过，龙生短短几十年，这已经够本儿了。现在我教你最后一件事：尊重自己的食物。我知道你要拿我的首级换取狩猎队副队长宝座，咱们遵循自然规律，看谁成为谁的食物，进行最后的一场厮杀吧！”
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失去座舱盖的阿雷再也不是刀枪不入的无敌状态，身负重伤的钢牙也不再是速度和力量远超人类的超级杀戮机器。钢牙吼叫着扑向阿雷，阿雷沉着地转动控制杆，机甲的手臂弹出唯一勉强称得上武器的东西——一把特大号烤肉叉，钢牙锋利的牙齿距离阿雷的喉咙只有区区五厘米，阿雷的烤肉叉却抢先一步，深深地插进钢牙的心脏。
阿雷说：“谢谢你教我这些道理，睿智的话唠先生。”
“请叫我睿智的卧龙先生……”钢牙灯笼般大小的眼睛慢慢闭上，满意中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遗憾。
九
当危险和机遇并存时，勇气是决定一生命运的关键。如果当初阿雷选择了报警，那今天的他也许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员工，在散发着肉类腥味的045号肉联厂里干一辈子，也许退休前升个小工头就算仕途到顶了。
当阿雷狼狈不堪地提着钢牙的脑袋回到公司时，英雄般的迎接仪式让他不知所措，很多人都赞叹这年轻人沉稳冷静，面对闪烁的照相机仍然能不动如山。但只有阿雷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吓傻，完全不会动弹，只是故作镇定罢了。遭受这次意外事件伤害的食品公司太需要塑造一个英雄来挽回形象，资历尚浅的阿雷在公关部门的打扮下，就成了塑造这个形象的最佳代言人。
二十二岁的阿雷被破格提拔为最年轻的恐龙狩猎队副队长，他知道要论资历和能力，自己是坐不上这个位置的。只是上头以为能在驰智龙队里活下来的必定是富有经验的老猎手，却没想到他只是刚投入工作没几年的年轻人，放出来的话不好食言罢了。只要自己犯点什么错误，立马就会被降职，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卖力工作，不敢让这个难得的机会在自己手指间溜走。
年纪轻轻就当上副队长的优势是相当大的，不少副队长论年龄都是阿雷的父辈，他有了比同龄人更多的机会接触公司的高层。阿雷在副队长的位置上坐了五年，然后迎来一段美满的婚姻，一步步升迁，当他坐上联盟食品联合会分管“瑞亚”星舰的执行董事宝座时，年近六旬的他知道这辈子的仕途到头了。食品联合会当中，职位跟他相同的有一千多人，他们或是一个星舰牧场的执行董事，或是某颗为人类提供食物的殖民星的行星主管，或是某支为吃货联盟寻找新食物的太空探险队的首领，阿雷却始终没离开“瑞亚”星舰。
在这大半辈子里，阿雷端坐在高高的大楼上，俯视着这片白垩纪时代的大地，看着驰智龙接连不断地打着一场场的部落战争，这是人类和驰智龙都心知肚明的阳谋。狩猎驰智龙仍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恐龙狩猎队敢于捕杀任何类型的恐龙，把它们送上餐桌，唯独驰智龙是个例外。只有部落战争结束时，狩猎队才敢姗姗来迟，收获那些自相残杀到奄奄一息的驰智龙，带回工厂做成美味的龙脑羹。
很多狩猎队出身的公司领导都喜欢在自己的办公室中悬挂恐龙头骨作为装饰物，阿雷也不例外。他的办公室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驰智龙头骨，头骨下方的铭牌刻着一行字：睿智的钢牙先生，改变我一生的诤友。
每当遇上犹豫不决的问题时，阿雷就会转过椅子，看着钢牙的头骨，想象着杀伐果断的钢牙会怎样处理这些棘手的事。下属们对他又敬又畏，把他称为“像恐龙一样思考的雷爷”。
阿雷从一个被恐龙战争摧毁的部落中捡到一枚驰智龙蛋。他坐在办公室里，怔怔地看着这枚恐龙蛋，钢牙的模样又浮现在他眼前。他开始给自己写退休计划，他想孵化这枚恐龙蛋，想在“瑞亚”星舰建一栋小房子隐居，想把钢牙教他的道理教给小恐龙，想把它培养成新一代的驰智龙首领，他连小恐龙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钢牙二世。
也许未来的某天，钢牙二世会把他吃了，就像当年钢牙吃掉埃里克那样；也许钢牙二世对人肉不感兴趣，他会老死在“瑞亚”星舰的小房子里，成为细菌和植物的食粮。但不管哪种结局，对一个虔诚的吃货来说，都是很不错的人生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