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艾琳的遗作
“不是说了，我们只是来看那两台居家服务型‘艾琳的遗作’的吗？”李峰和经理说话时神色不悦，看上去格外鄙视这些干销售的故意把其他产品拿出来，自以为这样就能勾起顾客的购买欲。
经理脸上赶紧挂上了讨好的笑容，安抚道：“他们每一个都想来和二位打招呼，也好欢送他们的同仁。”
这家店的“艾琳的遗作”想来欢迎购买者，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再造科技·艾琳出品”的机器人产品有这个传统。据说这是因为这些机器人都在一个叫做“机器人学院”的地方共同成长，相互之间不少是熟识。就像人类会欢送自己亲友一样，他们也会欢送他们的同仁，说不定还会议论自己的同仁的是不是被卖了个好主人家。
李峰冷着脸对经理说：“不必了，我们只想看那两台货。”
经理赶紧对那七个机器人示意，其中靠左的五个便乖顺地走下了陈列台，并恭敬地向李峰和莫倩妮道别。
与此同时，金光闪闪的墙面上打开了五个暗门，暗门后是能容纳一人站立的逼仄空间，想必平日里这些机器人就生活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
那五个机器人走入暗门后，暗门合拢。
莫倩妮此时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剩下的那两台“艾琳的遗作”——他们看上去应该是一男一女。莫倩妮记得，艾琳的晚期作品似乎出于一些原因，导致除伴侣型机器人之外的其他服务型机器人，从外观上看上去都是雌雄莫辩的。
据说，这一方面是艾琳受到当时某类亚文化潮流对人们审美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根据用户反馈——“这哪是居家服务型机器人，这分明就是勾引我丈夫的狐狸精！”、“我是来退货的，我女儿为了她的陪护型机器人，都逃婚了！”……
因而艾琳不得不将这些机器人的形体和容貌都设计得较为中性，并且尽可能地对非伴侣型机器人的程序进行调整，将包括拥抱、亲吻等在内的所有亲昵举动都默认为“禁止”，但一些根据大数据计算、分寸恰到好处的针对非敏感部位的安抚则被默认为“允许”，如果顾客对默认参数进行调整，由此造成的后果，再造科技概不负责。
总之，出于种种原因，导致艾琳晚期的机器人作品个个姿容明艳，但乍一眼都是看不出性别的。
由此，莫倩妮判断，现在在陈列台上站着的两个机器人之中，只有一个是艾琳晚期技术更为成熟的作品。她推断：那个靠右的穿着家教老师般笔挺而端庄的长裙的女性机器人，应该是艾琳的中早期作品，只不过出于某种原因没被卖掉，才有幸名列“艾琳的遗作”。
或许是个残次品？莫倩妮心里估量着，又将视线落在了左侧那个看上去像是男性的机器人身上——一头细软乌黑的卷发遮住了额头，露出的眉眼如青山粉黛，清丽雅致，睫毛一簇簇如翦羽般卷翘，瞳仁又似浸在春水里的葡萄般晶莹，右眼下方还有一颗细小的泪痣，荡漾在脂玉般洁白的人造皮肤上，鼻梁秀挺，两瓣薄唇微微扬起，莹润粉嫩，下嘴唇处还有一个秀致的酒窝，浮在精致的下巴上，他着一身柔软的白毛衣和天鹅绒长裤，脚上是一双兔耳拖鞋，显得格外温顺、极易亲近又怪可爱的。
莫倩妮欣赏片刻，方才回过神，心道：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艾琳的遗作”。其实此刻莫倩妮已决定了自己的购买对象，但她还是上前两步，和那两个机器人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李峰其实每次看到莫倩妮和机器人说话时，心里都有些怪异的不适。虽然他们都是学编程的，但李峰学的是汽车芯片编程，而莫倩妮的专业则是人工智能编程。
莫倩妮像面试官出考题似的，两手背在身后，问那两个机器人道：“想必你们都已看过的购买意向，并认为自己符合要求，我想问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选现在你们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来见我呢？”
李峰后颈上冒了一圈鸡皮疙瘩，他想自己的不适或许是因为莫倩妮在和机器人说话时，似乎让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极为陌生的造物主般的控制欲。
靠右的女机器人嘴角挂着一抹庄重而礼貌的微笑，答道：“这件衣服能够体现出我的身份，我也有信心能够辅导您的孩子长大、成才。”她的音色极为沉着稳重，似早已胸有成竹。
“那么你呢？”莫倩妮淡淡地问那个男机器人，“明明知道今天要和你将来可能的主人见面，怎么穿得这么不正式？”
那个机器人则眉眼弯弯地答道：“我了解到二位的孩子刚刚出生，就想着将来可能会和新生儿接触，我想柔软的衣服会让孩子舒服一些。”他的音色温和动听，像是温柔的晚风拂面，又似珠落玉盘，叮叮咚咚。
莫倩妮点了点头，回头看了李峰一眼。
李峰从莫倩妮的神情里便知道：她想买这个穿白毛衣的男机器人。
但是，李峰心里却极不情愿：一个男机器人？！
其实，莫倩妮之前怀李夏楠的时候，李峰不是没想过偷偷买一个艾琳出品的伴侣型机器人放在公司里，解决自己平日的需求——毕竟他在公司已经升了一把手，没人能管得了他——但是出于对莫倩妮的责任和道德，他忍住了。
可是，现在，莫倩妮居然要买一个男机器人回家？李峰有些不安：这一台机器人的价格都够在申城内环买个三居室了，可别到时候买一个麻烦回家啊！
李峰的视线扫过那个女机器人，又想：这个女家庭教师机器人看上去不也挺好的吗？干嘛一定要买那个男的？
当然，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刚刚的那番对话让他意识到，左侧的男机器人从算法上要更胜一筹。
我买这个机器人回家是为了看孩子的，李峰心想，一个机器人随便它穿什么都可以，但绝不能伤到我的小孩，他能看出那个女家庭教师机器人一身笔挺的职业装的面料材质很硬，不要说刚出生的婴儿不会喜欢，恐怕这机器人抱我的孩子的时候，小孩还会被硌疼吧。
李峰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莫倩妮身边，又想到，一个机器人，还希望通过穿什么衣服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身份，这种设定简直就是对算法的浪费，因为这类自我意识是没有意义的，机器人在服务人类的时候本就应该是无我的。
莫倩妮扭头和李峰对视了一下，李峰对她点了点头说：“我再看看。”转而，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细细检查了一番这个男机器人。一边检查，李峰一边稍稍安了些心，想：这机器人一幅不男不女的阴柔小样，应该不会是莫倩妮的菜，她喜欢的是像我这样的下颚线凌厉的硬汉。
李峰问那个男机器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男机器人缓缓道：“我的编号是1527，我还等着我的主人给我起名字呢。”
李峰这才注意到自己竟需要微微仰视一个机器人，突然焦躁起来——这机器人的身高难道比我要高？
于是，他随口命令道：“1527，你给我从陈列台上下来！”李峰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口吻有些过于强硬，他担心莫倩妮会对自己侧目，慌忙对莫倩妮解释，“我是想让它走近一些，让我好好看看。”
“我知道。”莫倩妮轻声说。
“好的。”1527微笑着迈步走下陈列台。
这下，李峰心里舒坦了，心想：原来之前是因为这个陈列台的缘故，现在看起来，这个机器人起码比我矮了5公分。
李峰继续打量着1527，发现毛衣和绒裤套在这个机器人身上都显得极为宽松的样子，便估计这个机器人被设计得很瘦弱。
他的视线上移，注意到这个机器人的脖子纤细，心想：如果它敢给我找麻烦，我一手就能掐死它。想到这里，李峰不由暗自好笑：机器人怎么敢找人类的麻烦呢？他们的程序设定让他们不能还击人类。
“怎么样？”莫倩妮虽然这么问，但眼神却在示意李峰：就买1527吧。
李峰眨了眨眼，凝神想了想，觉得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便转头对1527吩咐：“把你的裤子脱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