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艺术团表演赛在即,作为总监的红艳十分紧张,接连一个礼拜天天加班。庆芬打电话来,说她叔的情况不太好,让她尽快回老家一趟。红艳答应了,她看看时间表,表演赛是周日,她打算周四回去一趟,周六前赶回来,不耽误周日表演赛。那样的话,所有工作就必须在周三前做完。能派下去的活儿,刘红艳已经派下去,虽说是总监,可是手底下也就三五个人能用。其余的老师,不好管控,这次总裁过来观摩,刘红艳为求表现,要求万无一失,很多细节,她都要亲自看过才放心。
晚上八点半,倪俊在红艳办公室候着,他是来送饭的,顺带接她回家。她不走,他一直陪。终于等急了,倪俊绕到红艳身后,轻轻给她捏肩:“咱能不这么干吗?”红艳头也不抬:“就这一回,这次会演太重要,郑总把我放这儿,就是锻炼锻炼,经过这一战,再往上升,日子就好过多了。”
“郑总不知道你怀了宝宝?”
“嘘!”红艳把手指竖在嘴唇正中。事业关键期,她暂时不想公布怀孕消息,忍三个月再说。
倪俊说:“你受得住,孩儿受不住。”
“我的身体我知道。”
“爸答应买房,以后咱们压力没那大,差不多就成,拼坏身体,等于给医院送钱。”
刘红艳把手从鼠标上挪下来:“倪俊你什么意思,我这马上就好了,你要不愿意等,就先回,让你别来非来。来了叨叨一堆,比你妈嘴都碎。”
洗完碗,二琥坐到沙发上,拍了伟民大腿一下,故意揶揄:“赶紧的。”
“什么?”
“买房呀!”二琥吊着眉毛,“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人天天十点多回,这示威呢。不给买房,人就加班,迫害你孙子,我要是你,麻利把房买了,让红艳赶紧下班,或者干脆辞职,安安分分把孩子生下来。”
“买买买,你当去菜场买菜?也得碰上合适的!”
周末红艳在家。二琥一顿伺候。得知红艳要回老家,她当即强烈反对:“还在危险期,这么跑,不要命啦。”
“叔情况不好,不回去,不像话。”刘红艳柔软地说,她也不想回,可既然老妈来电话,一定十分危急。庆芬一向不喜欢麻烦人。倪伟民道:“父亲生病,女儿回去看看应该的。”二琥剜了伟民一眼:“孝心谁都有,可总不能顾了老的,不顾小的。”伟民道:“要不让倪俊陪着走一趟。”二琥道:“你不知道领事要回,你儿子最近请不了假。”
红艳发窘。她实在觉得公婆小题大做。
伟民道:“要不我去。”
二琥抢着说:“我去吧,妈那边,你照顾,跟老三插花着来。我陪红艳走一趟。”刘红艳想要拒绝,但一家四口,三比一,她只好从命,由婆婆陪着,登上回家的列车。从结婚到现在,刘红艳几乎没单独跟二琥相处过。婆婆不是妈,有距离,中间有倪俊缓冲还好,但现在,她跟婆婆亲密接触,刘红艳别扭。她不喜欢二琥的态度。有点前倨后恭。作为一个外来的、家庭出身一般的、长相普通的女孩,红艳认为婆婆骨子里瞧不上她,现在态度陡转,过分热情,那是看在她肚子里小东西的分儿上,并不是真心待她好,仿佛她只是一个可以用完就丢的躯壳。想到这儿,红艳存心劳动劳动二琥。
列车上,她一会儿说口渴,一会儿说想吃甜的,再过一会儿,又说想吃咸的,二琥有心理准备,小心伺候。吃完了,红艳为避免做得太过分,找补一句:“妈,别怪我,不是我要吃。我不想吃,可肚子里这小东西指挥我吃。控制不了。”二琥听了,非但不生气,还说:“能吃好,能吃是福。”
赶到红艳家,红艳继父刚咽气,红艳没见上他最后一面。二琥许久没见过死人,又嫌晦气,吓得躲在后头,刘红艳给她开了房,就安顿在宾馆里,叮嘱她暂时别露头,别乱跑。灵棚搭起来,吊唁的人还没来,当务之急,是把人拉到火葬场火化。红艳来家时间短,她觉得有必要在走之前把该清的事处理完。免得她回去之后,她妈庆芬一个人面对家庭纠纷。两个哥哥虎着脸,说不清是不高兴还是伤心,大嫂二嫂都说这算喜丧,只有庆芬哭红了眼。红艳理解,虽说妈跟继父是半路才在一起,可做了那么多年夫妻,感情还算不错,乍一走,最难过的就是庆芬。老伴老伴,接下来的路,庆芬没有伴了。这是红艳一直以来最担忧的。她妈就她一个孩儿,只能靠她。关键时刻,她必须顶上。
当晚就开家庭会议,主要内容是财产分配,老头没留遗嘱,后面的事,大家先商量着来。小客厅里,几人围坐一圈。
庆芬半低着头。红艳代母发言:“大哥什么意见?”
她大哥清了清嗓子:“劈三份,一家一份。”
红艳掉转方向,又问:“二哥呢?”
她二哥道:“大哥说啥我说啥。”
刘红艳这才说:“叔走之前没留遗嘱,按法,留下的东西,一半给配偶,另一半,三个子女平分。有法就按法走。”
大嫂吊着嗓子:“艳儿,好多事情你不知道,爸昏迷之前留过话,这房子,肯定是给芬姨住,住到老死。但最终分配,老头也没故意偏儿子,三家三份,最公平。”
红艳还是微笑,柔软地顶:“那总不能不按照法律法规来吧。”
二嫂抢白:“小妹,别欺负咱不懂法,现在讲的是情,一家人,真要闹到法院按法走也没个意思。你在大城市混,多大钱都见过,一个厕所比咱一套房都贵,别太计较。”
什么叫她计较!岂有此理!红艳还要分辨,庆芬拉住她:“行了!艳儿,就按你大哥的意思,劈三份,一家一份。”
这就算分家了。
其实这种情况,红艳和二琥早预料到。老头在,一伙人还能拢到一块儿,老头走,一天云彩立马散。只是,红艳为老妈不值,为啥要妥协,于情于理,她孙庆芬都不应该只得三分之一。人走净了,红艳气还没过去:“妈,你咋就这么容易投降,才三分之一,合理吗?你应该得二分之一,我得六分之一,加起来应该是三分之二。你伺候叔这么多年,落这点还算少的。”
算术不错。
庆芬有气无力:“为这点东西争,不值当。你注意自己身子,哪头轻哪头重,分清楚。”
红艳恨道:“妈——我不是在乎这点财产,这是欺负咱!”
“随他去吧。”庆芬摆摆手。
“这事没完。”
“好了!”庆芬用尽力气,“你叔在天上不想看到咱这样!”刘红艳沉默。这就是她老妈,重情义,讲道义,念恩义,可现在这样不吃香。叔尸骨未寒,儿子、媳妇就露出凶相,以后不来往是肯定的。红艳焦虑,过去担忧的全部发生了,哦不,是发生得更突然。她必须尽快安排好老妈未来的生活。
二琥在宾馆等得无聊,便去周围转悠,看到有麻将馆,忍不住进去摸了两牌,红艳打电话叫她,才匆忙散场。红艳鼻子尖,问:“妈您哪儿去啦?都是烟味。”是来奔丧,二琥却搞起了大众娱乐,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撒谎道:“宾馆那厕所,熏,抽烟的多。”红艳没再理会,领着婆婆往家去,好不容易来一趟,虽然碰到大事,好歹也见一面。
吴二琥走进简易灵棚,朝遗像微微鞠躬,献花。又走向庆芬,说节哀。庆芬说了句招待不周。二琥道:“人有生老病死,妹妹,往后去,好好的。实在不行,让红艳辞了工,来家陪陪你。”后面半句没说——顺带把孩生了。庆芬泪眼婆娑,只说自己能行,不耽误孩子。刘红艳在旁边听着,一肚子气。辞工,回家,这算什么?全职生孩子?二琥这边鼓敲的,是给人挖坑。她如果没了工作,老妈还有指望?她自己还有指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以后她要被倪家二老捏在手里她就不是个人儿!红艳压着火,上前道:“妈,该走了,一点的火车。”红艳惦记着艺术团会演,必须回去。庆芬这边有红艳的小姨陪着。二琥跟红艳踏上了回大城的列车。一路无话。婆媳俩各怀各的心事,都在分析局面,企图针对未来的状况布局。
刘红艳打算回去之后再催催买房的事。哪怕远点,买套二手的,赶紧定了。老妈在老家缓一阵,就接到身边来,娘俩算有个根据地、落脚点,才算在大城市站住脚跟。老家是不能待。红艳看不惯哥哥嫂子那怪样子。散了好。将来离得远远的,不沾。刘红艳的手轻轻搭在肚子上,子宫里躺着个小宝宝,不显,尚在发育,不久之前,她还有点责怪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可现在,她又感谢孩子的到来。没这孩子,倪家能就范吗?能愿意出血置房,改变大格局吗?能把她刘红艳的话当回事吗?看了多少宫斗剧,都说母凭子贵,红艳只是听听,没有切身感受。现在,她才猛然体会到这其中的滋味。人,现实!她对老妈在意,人家对孙子在意,人之常情。只要能找一个折中点,皆大欢喜。
红艳看看二琥,她头后靠,闭着眼,红艳轻轻叫了声妈。二琥没反应。装睡。她嫌累,不想帮红艳忙这个、弄那个。闭目养神。她要想事情。她觉得自己跟红艳来这趟,太对了。这是她第一次造访红艳家乡,最突出的感受就一个字:穷。虽然她自己也是大城市的穷人,可她有没拆迁的老房子呀!卖是不能卖,但那也是资产。不像红艳家,一穷二白,溜溜光!二琥更加明白了刘红艳当初为什么一门心思要咬住他们家倪俊,无他,脱贫。这回碰着丧事,二琥才有深刻体会,刘红艳之所以这个时候怀上,这个时候要买房,根本就是下了一大盘棋。核心目的:为了接她老妈到身边来。看透了红艳的迫切,二琥有点不高兴,她凭什么成全她娘俩,那些钱,是伟民和她养老的保障,这么孤注一掷,有意义吗?生了孩子,虽说是倪家后代,可最后肯定还是跟妈亲。二琥有点犹豫,想来想去,想抱孙子的心还是占了上风。稳住,她告诉自己。必须稳住。无论如何,孩子先生下来再说。房子,得买,但得看怎么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