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位让校园歌声嘹亮的校长

那是几座古旧的建筑，红色的墙漆，走在木制台阶上总能听到吱呀作响的声音。附近群山环绕，如同绿色的瀑布般包裹着这所小学。操场上，一些孩子在打羽毛球、篮球，踢足球。教室里，阳光洒在桌面上，孩子们学习、唱歌，很是温暖。

置身于此，不禁让人想起电影《放牛班的春天》。那个被人遗忘的小学里来了一位其貌不扬还有些谢顶的老师，他热衷于让同学们纵情歌唱，还发现了一个歌声如同夜莺般的男孩。

同样被阳光和歌声包裹的还有这所小学⸺云南腾冲市界头镇中心学校，这里也有一位这样的老师。不，应该说是校长。他叫熊国朝，关注孩子们的基础学科成绩，也以百分之百的热情激发孩子们各方面的兴趣。

熊国朝校长举办了建校以来的首次文化体育艺术节，可家长们却说：“孩子们每天唱歌，也没唱成歌星啊。”熊校长则回答：“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成才，但他们应该努力成人。”

成人，意味着每一个孩子都应该具有健全的人格，基本的素养，乐观豁达的心态⸺30年来，这是熊国朝努力的方向。

1991年，从师范学校毕业后的熊国朝被分配到界头乡，担任界头乡中牌小学“负责人”。这多少是个耐人寻味的头衔⸺不是校长，但要负责。用他自己的话说：“做负责人，不是因为我有多优秀，而是因为没有人。”

形势比熊国朝预想的还要严峻，中牌村里的土路坎坷崎岖，自行车无法正常通行，牛车常常陷入泥潭，校舍都是木制，稀疏的篱笆由几根斑驳的木头扎成。这所小学只有4个教师，熊国朝是其中之一。他们需要承担90多名小学生的教育任务，还包括他们的衣食住行。

熊国朝面对赤脚游走在学校里的孩子，看着他们的脸蛋被冻得通红，内心感到十分不安。但生活并非只有苦痛挣扎，每天，4个老师除了授课，还要给孩子们做饭。每当食物将熟、香气氤氲的时候，孩子们总会跑过来抢上第一口。这时候，外人听到校内的欢声笑语，就会说：“四只快乐的公老鼠正带着孩子们愉快地吃饭。”

有一次，当熊国朝走上讲台准备授课时，他惊讶地发现，讲台的抽屉里塞满了学生给他带的水果、蔬菜。

每天，他看到孩子们放学后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做饭、割草，心中倍感沉重。爱与怜惜在熊国朝的内心交替升腾，他决定留下来，做一个乡村校长。

过了一年，熊国朝又被派往情况类似的界头镇中心校任教。一年后，他开始担任校长，此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们。

诱惑并非没有。

2005年，熊国朝有机会去腾越镇参加校长的公开选拔，但他舍不得，也不忍心离开这里。他对劝他参加选拔的人说：“我要是走了，那界头的教育咋办？”

他满怀希望。他，就是希望本身。

2016年，“马云乡村校长计划”诞生。一个校长，能深刻影响一所学校，决定一个学校的未来。帮助校长持续提升领导力，开拓农村教育新模式，那就是助力乡村教育更好地发展。

这一年的7月4日，马云公益基金会发布“马云乡村校长计划”，每年将评选出20位优秀的“乡村教育家”代表，为他们每人提供总计50万元的支持，希望他们能从教育理念、管理智慧、社会影响三个层面改善乡村教育质量，助力新乡村教育的创新发展。具体举措包括举办校长领导力论坛、国际游学活动，进行领导力培训，设立实践基金等。

这个计划的初衷来源于马云公益基金会对“校长”这一角色的认识，那就是一个校长能深度影响一所学校，校长的教育情怀与教育思想决定了学校的教育文化，校长的管理能力决定学校的教学成效，校长的领导力决定学校的氛围和活力。做乡村校长应该像做CEO一样，要有领导力。

像熊国朝这样的校长，如同繁星般散落在中国各地，他们满怀热忱地操持着学校的日常运营，但相对缺乏管理思维和领导力。“马云乡村校长计划”正是为了弥补这个缺憾。

这项计划不是让校长去摘取山顶上辉煌的管理桂冠，而是让他们的激情、勇气、无私与智慧、技巧、力量相结合，让校长具备教育家的思维。正如陶行知所言：“培养教育人和种花木一样，首先要认识花木的特点，区别不同情况给以施肥、浇水和培养教育，这叫‘因材施教’。”

2016年，熊国朝在给“马云乡村校长计划”写的自荐信上，这样描述自己的教育理念：“在第二所小学担任校长后，我提出不分主科、副科，开齐课程，上足课，就是最朴素的素质教育。”

20世纪90年代，熊国朝在翻看一本叫《教师博览》的杂志时发现了“素质教育”这个词。文中对该词的解释是：要让学生们身心健康，全面发展。

熊国朝认为全面发展很重要，那是奔向素质教育天国的阶梯。可他面对的却是“残缺不全”的现状，比如上音乐课时，连老师都不会唱歌，那又怎么去教学生享受音乐的美妙呢？

那时，熊国朝展现了自己“铁腕”的一面。他要求老师们必须带着孩子一起唱歌，即使五音不全，也要纵情歌唱。唯有如此，学生们的兴趣才会被激发。实际上，在学生们的眼里，熊校长一直极为严苛，一丝不苟，甚至有人说他是“魔鬼”。

但有时候，熊国朝又展露出耐心、温和的另一面。他带着老师们引领孩子们听音乐、唱歌；他在坑洼不平甚至积水的操场上跟孩子们一起开运动会；他告诫老师，孩子们的阅读是头等大事，眼光要跳出教科书，要去拥抱更广阔的文山瀚海。

他还陪着孩子们去春游、野餐、开篝火晚会⸺在此之前，这群孩子几乎不知道什么叫春游。

学校里每天歌声飞扬、舞步翩翩，村民们十分好奇，甚至也有怀疑⸺这还是教学吗？

熊校长从来没有否定过自己的决定。2007年，他力排众议，举办了首届“文化艺术活动周”，这自然引起了村民们的不满和疑虑。熊国朝则认为，举办文化活动的初衷不是让孩子们成为明星，而是让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体会艺术、文化的魅力。

事实上，因为持续举办艺术周，有多个孩子因被艺校选拔而获得了进一步提升。家长们也惊喜地发现，培养孩子们的文化兴趣并没有影响正常的教学，相反，界头镇优质高中上线人数从三四十人上升为上百人，高考被一本院校录取人数稳定在百人以上。熊国朝所在的小学，成绩一直处于全市前十之列。

家长的观念也逐渐发生了变化。熊国朝说：“从前，让家长给孩子买双表演鞋都要招来苛责，但当他们看到孩子们如同精灵一样在表演的时候，他们由衷地意识到艺术、文化对孩子的改变，他们开始争先恐后地让孩子多参与表演和艺术活动。”

当然，校长的工作绝不仅限于此。多年以来，他发现，现代社会与乡村学校之间有着巨大的数字鸿沟。外边的互联网世界缤纷多彩，另一边的穷乡僻壤则依然处于数字化闭塞的区域。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教育资源分布不均，山村教师要获取最新教育理念和方法也比较困难。

幸运的是，在国家的帮扶下，村里有了网络。熊国朝又变成一个热衷于依靠网络来改善教育境况的先行者。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熊校长对网络的运用还比较粗浅，但网络其实极为实用。

他跨进了互联网的门槛，从此义无反顾。他引入视频教学，让乡村教师接受网络培训，吸纳更先进的教学理念。他曾介绍过自己独特的“大数据”分析方法：不同的小学生在进入初中后表现迥异，有的孩子能进入优质高中，有的则不行。他通过数据分析发现，那些表现良好的孩子大体上都接受过素质教育的洗礼，他们不仅成绩优秀，人格也相对健全。

在从2016年到2017年参加“马云乡村校长计划”的1年里，熊国朝在杭州接受教育培训，去美国体会了最先进的教育理念，这些新的理念使他的内心有些躁动，但他又极为理性。“中美教育没有孰优孰劣，城乡教育确有差距，但乡村孩子的自立自强和独有的资源也是优势……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如今，乡村也在拥抱互联网和数字化时代，虽然相对于大城市来得迟缓些，但终究也是来了。那些兢兢业业、试图改善乡村教育环境的校长，也等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