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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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西西里陷落

西西里岛南北海岸有着奇特的反差。南部沿海的镇子相当破败,居民似乎处于社会底层。可一路北上,沿途所见的乡镇和人民都很光鲜。从巴勒莫到墨西拿海峡的环岛路全程为碎石路面,风景美不胜收。我听见很多士兵说:“要是在和平时期,仅仅沿着这条公路兜风都是一次惬意的度假,对吧?”

进入内陆山区的公路很少,大多是粗糙的沙砾路。战役期间我们一直用骡子给山里的部队运送补给物资。一场战斗中有三次,官兵们断水断粮长达60小时,他们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我无从得知,但我已经练到了对步兵们做出的一切都见怪不怪的境界。

西西里战役结束时,第3师有500多头骡子。他们曾从非洲带来30头驴,结果发现驴跟不上步兵,只好一弃了之,换成更强壮的西西里骡子。大部分骡子非常可怜,很多中弹而亡或者单纯被累死。战役尾声,该师沦落到用2.5吨卡车将骡子运到山脚下,这群可怜的畜生这才得以在大包小包的行程中稍作喘息。

美国大兵骨子里的实诚有时以一种滑稽的方式展露无遗。整场战役中,好几个司令部里堆满了当地人的无息欠条,从厕纸到信封背面,纸张五花八门,上面用铅笔写着:

本人代表美国陆军欠你们一头骡子。

8月2日,(签名)二等兵约翰·史密斯

其实,占用俘获的敌军设备(包括骡子)用于军事目的是合法的,无须归还,但步兵们一根筋的脑瓜里从没想到这一点。

俘获的补给仓库由军方没收,稍后被重新分发,但士兵常常在军方正式接管前就自行进入。例如,有一阵,我看到几乎人人都拎着一袋德国面包,里面是一种细长的脆条,类似于国内的Ry脆饼。士兵们似乎很喜欢这玩意,又或者仅仅出于新奇而已。

德军依旧装备精良,我们很快就开心地享用了他们的小玩意。许多军官的户外食堂摆放着崭新的德国折叠桌,用餐者坐在无漆的德国单人椅上,我看到不少军官睡在德国钢丝床上,上面还挂着德国蚊帐。

说到蚊子,到了8月底,酷暑和卫生设施匮乏的恶果开始显现,腹泻现象高发,军中流行起一波我曾经患过的异常发烧,大批士兵患上疟疾。事实上,战役最后几周里,战地记者也因疟疾而人数骤减,他们大都去了军队医院,等到几天后病情好转,他们又回来工作。

官兵们不注重饮食卫生,但我无法指责他们。最令人动容的莫过于看到一列大汗淋漓、又热又累的士兵迈步走进一个村子,停下来歇息,这时上百个当地人提着玻璃罐、陶壶、平底锅和各种容器出现,给士兵们空空的壶里盛满水。喝这样的水存在风险,但人到了焦渴难耐的时候是不会那么讲究的。

大多数时候,我对待天然食物和饮用水像极了和平年代里挑三拣四的游客,避免吃任何新鲜蔬菜,喝水也是慎之又慎。可饶是我再小心,还是发烧病倒了。康复几天后,我又患了“美国大兵病”,即军中腹泻。

同一时期,我所在军营里一半的人也染上这种病。大家都服用了克痢定,但我仍不见起色,后来我再次随部队转到野外,当时难受得生不如死,身体每况愈下。有一天,我们驱车进山,来到一个美军以前从未涉足的村子,村民拿出葡萄、无花果、葡萄酒、榛子和桃子招待我们。“哎,管它呢。”最后我说道,遂大快朵颐。不到两天,我感觉康复了。

官兵们发现西西里岛大体上比北非稍好。毋庸置疑,当地人的友善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西西里更现代化一点,环境卫生更好一点,我想我们很多人会稍稍喜欢这地方。我坐下来回味整件事情时,总有几分荒诞之感。那些人是我们的敌人,对我们宣战,我们是来收拾这地方,是来同他们兵戎相见的。当我们打败他们,他们又把我们当作朋友。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西西里人的态度比法属北非国家的人更像解放区人民,显得更为热切地盼着我们来将他们从饥饿中解救出来。几个山区小镇的房子外墙张贴着英文标语“欢迎欢迎”,窗户外飘着美国国旗,我军进村后便受到这样的致敬。

当然了,也有一些西西里人把我们当敌人,轻微的破坏事件时有发生,例如剪断我军电话线。但整体而言西西里人比非洲的法国人和阿拉伯人更支持我们,事实上我们大部分人也感觉自己对待西西里人比对待法国人更加友好,至于对比阿拉伯人——算了,毫无可比之处。

西西里岛确实很美,北部山峦叠嶂。除了最崎岖的地方,田地、果园满山遍野。很多山坡呈阶梯状,防止水土流失。8月里一片干涸,所有作物都被烧掉了,一如我们在国内中西部地区干燥的夏季里常常能看到的那样。人们说这是近些年来最干燥的一个夏季。

我军无休止的运输车队碾坏了石子路,飞沙扬尘令人窒息,但是西西里的春季定然美得像伊甸园。这里土地肥沃,西西里人如果能够最大程度地好好规划和利用脚下的土地,也不至于一穷二白、忍饥挨饿。

比起我曾在北非看古罗马遗迹的感受,驱车行驶在西西里岛更有历史感。一切都那么古老,如果这些古迹能干净一点,能带有一份古色古香的韵味该有多好。几座镇子完全坐落在尖尖的山顶,这是沿用古代的防御方式。时至今日,好多村镇仍然是汽车无法到达的。

就行车而言,山区村镇的街巷非常狭窄。过道很脏,山羊和驴随处可见。

在最古老偏远的镇上,我们发现半数居民都有亲戚在美国。那里的灌木丛背后或街角总能冒出个曾在布法罗住了12年或者在芝加哥住了30年的人。

农耕仍然沿用《圣经》里的方式,当时正是打谷子的季节。诸位以为他们是怎么做的?就是简单地把三头骡子拴在一起,让它们成天转小圈,同时一个伙计用草耙不断地翻搅它们蹄下的谷粒。

我们在蔬果收获季的中期到达西西里,官兵吃上新鲜西红柿像在克朗代克地区 加拿大育空河流域的黄金产地。淘金一样简单。土豆和西瓜同样俯拾皆是,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西瓜,何况我上岸第一天还错过了不少。它们大多是小而圆的形状,但对我这样的西瓜杀手而言,味道好极了!我们同样饱尝了水嫩的桃子、无花果、葡萄甚至桑葚。

起初,我军新到一个镇子,当地人会感激地拿出家里的水果招待官兵。但好景不长,他们很快就坚持要求用口粮等军需品交换。这些人不要钱。让他们为我们干活,他们一口答应,但要实物做酬劳,不要货币。最受欢迎的物品是鞋子,大部分当地人外出时还穿着用旧轮胎橡胶做的凉鞋。我相信拿24双军靴能买下半个西西里岛。

随着西西里战役步入尾声,我们进了休养营。此时流言蜚语四起,以星火燎原之势传遍部队。

自然,每个单位里的头号传闻是:船已经在等着接大家回美国了。这条太老掉牙,我想有一半的人不会相信战争真的就这么结束了,也不相信他们真的就要回国了。

其他传闻有:他们会作为占领军驻留西西里、会去英国作战、去中国作战,还有最讨厌的一种:会作为先头部队继续打下一场侵入战。诸如此类的小道消息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有人为此忧心忡忡,但我个人觉得它们不碍事。军队里没女人、没假期、没冰淇淋、没啤酒甚至没干净衣服,这时候人们总得有点盼头,哪怕期待未来会有些许改变的渺茫希望深埋于这些毫无逻辑的谣言之中。

事实上,我不知道战争中如果没有谣言,我们要怎么熬过去。

西西里战役结束几天后,我回到巴勒莫,打算接触一下我们开玩笑称呼的“文明生活”。军方已经征用了几个酒店,我分到一个像地牢的单人房,从窗口能俯瞰到一条小巷,一群乱糟糟的居民成天大喊大叫,且从不打扫巷子。他们明显拥有饲养蚊子并分配给这家酒店的特许权,因为巷子里的蚊子能像烟雾一样飘散到半空。我试着挂起蚊帐,准备钻进被窝迎接五个星期以来首次不打地铺的歇息,这时我决定先检查一下可爱的白色床单为好。

我的收获是三只臭虫和一只小蝎子。文明生活,听上去很美。

在野地时我们大都有蚊帐。蚊子在乡下不至于肆虐成灾,只是让人担心传染疟疾。在睡袋上挂蚊帐的方式很多,从系在树枝上,到挂在意大利制造的帐篷铝撑竿上,堪称五花八门。

西西里战役期间气候很理想。白天较热,但还无法和堪萨斯或华盛顿的夏天相提并论。在沿海一带,晚上睡觉盖一床毯子正合适,而山上的夜晚其实还有点冷。这期间没下过一滴雨,工兵们时时刻刻都在感谢上苍赐予晴天,否则雨水会冲垮他们在被炸桥梁旁边修的小路,陷车辆于寸步难移的境地。

由于气候宜人,过了睡觉时间没人再用帐篷。我们把毯子往外面的地上一扔,倒头便睡。只有睡在广袤的夜空下,才会意识到竟有那么多流星。

有一天晚上,东方惊现一道骇人的红光,只持续了几秒钟,却照亮东方整片夜空,那既不是照明弹也不是炮火的光亮,因此定是埃特纳火山岩浆在沸腾和翻滚。

沿途一个个村子的村民会拿出自家客厅里的绣花垫子,给我军官兵们坐下休息用。我与一个汗津津的步兵连走在一起时,看着这些脏兮兮的大兵背带下面的手榴弹、铲子和水壶间夹杂一截镶白色花边的粉红色垫子,感觉很好笑。

战役结束时正逢榛子和大杏仁丰收,几乎每个军营的地上都摆着一个麻袋,里面装着上百磅大杏仁。士兵们席地而坐,在石头上剥壳,然后像过圣诞节一样大快朵颐。当地人在我军路过时会送来榛子,我见过一个连里人人的钢盔都盛满榛子,他们用臂弯夹住沉甸甸的头盔,阔步走在路上。

榛子、红酒、饼干,以及尔等,我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呢?

[1] 加拿大育空河流域的黄金产地。

1944年3月18日,意大利安齐奥滩头,厄尼·派尔与第五军第191坦克营的坦克兵们坐在一起。

纽约市东32街1758号的二等兵约翰·哈维和得克萨斯州埃尔帕索市奥罗街3510号的一等兵何塞·佩纳·雷耶斯属于美国第五陆军步兵团,他们在进攻意大利的圣玛利亚因凡特之前抽出时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