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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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尽管早晨炽热的阳光透过千层树的叶子闪闪发光,莺还是设法在浅滩找到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前面不远的地方,还有三个人蹲在水里。其中一个洗衬衣,用手搓着,另一个——她想是宝华——正在洗澡,水在他的手臂上滑来滑去。洗完脸,捏着鼻子擤鼻涕。她想知道第三个家伙,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是不是在小便,污染了河里流出的这一泓清水。

莺在水里蹲着,虽然湿透了裤子,但男人们看不见她两腿之间流出来的血。她一边用手搓着裤裆松软的棉布,一边用力拨水,让血色在清流中渐渐消散,想象自己的血液流过小溪,冲刷岩石,沉淀在青苔中。虽然看不见,但确确实实在那里,从张开的鱼鳃中过滤出来,成为河的一部分。

自从海上航行以来,她就没来过月经。不知道为什么。轮船上,她和哥哥挤在一张铺位的角落里,船舱里挤满了人和行李,简直寸步难行。漫漫航程,她女性特有的魅力竟藏在暗影下躲过人们的眼睛。

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河岸,蹲在地上,头垂在两膝之间。她颤抖着,觉得再也不会感到温暖了。昨天,火炉一样的高温把两个男人炙烤得昏倒在地的时候,莺却感到仿佛冬天的霜花在她的骨头上绽开,一直渗透到骨髓。

河水好像结了冰一样,但还没有冷到可以麻木受伤的指尖。她疼痛难忍,把右手举在眼前。昏暗中,只能辨认出被沙丁鱼罐头切开的伤口。手指变得红肿,她把伤口贴在脸颊上,觉得烫人。

她从草帽下取出一块布,捧了三捧干沙土放到布上,然后打了一个结,把土包起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过头看了看他们那顶帐篷——在三排帐篷后面。她筋疲力尽,用手支着头休息了一下。必须尽快回到帐篷,把那包沙子塞到裤裆里。

她站着的时候膝盖发软,不得已把手指伸向地面,以防突然向前摔倒。然后小心翼翼,缓慢而艰难地向他们那座帐篷走去。一只手握着沙垫,受伤的手放在大腿上,感觉到紧绷的肌肉扑扑跳动。

爬到床上之后,她还在颤抖。汗水闪着微光,皮肤泛红。她解开裤带,把那一包沙土塞到两腿之间,双臂无力地放在身边,头晕目眩,不得不闭上眼睛不去看仿佛不停旋转的帐篷。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儿,盛水的果酱瓶子就放在地板上,离她的右耳不远,一旦能爬起来,一旦心脏不再“房颤”,她就会伸手拿过来喝一口。很快。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阳光透过帐篷门帘照射进来。她又闭上眼,用臂弯遮住眼睛。手指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她听到一群男人从帐篷旁边走过,抱怨从已经被人们当厕所用的小树林飘来的臭气。更远的地方,水声汩汩,拍打着淘金用的盘子。水从盘子里流出来,在托架上荡漾。在所有这一切的下面,一千只蟋蟀在鸣叫。那叫声宛如一块天鹅绒地毯,在天地间铺展开来,让人愉悦而又容易被遗忘。她试着不去理会手指的疼痛,努力把握某种独特的旋律——就像祖母院子里养的那只蟋蟀,关在漂亮的竹笼里,坚持不懈,孤独地歌唱。但是外面的喧闹声太大了,一只蟋蟀的叫声立刻被其他蟋蟀的鸣叫淹没。莺想起祖母那只“宠物”蟋蟀,噘起嘴唇,发出一阵虫鸣:“唧唧——唧唧————唧唧!”声音被封闭在帐篷狭小的空间里,她越发觉得孤单。来悦在哪里?妈妈在做什么?还有淑?来成?

莺生怕碰到手指的伤口,小心翼翼解开裤子,朝下看了看装着沙子的布垫。流出来的经血没有被沙土完全吸走,一抹血迹固执地凝结在大腿根,似乎那凝脂软玉带着几分留恋,不肯抛弃它。也许因为她不再喝母亲炮制的药茶。年纪小的时候,她从来不相信那玩意儿有什么作用,现在却十分怀念它的苦味,希望能咬一口母亲磨碎后放入沸水中的树皮花。升腾起的热气有一股辛辣味儿。莺加入红花的花瓣和蓟,一边用筷子搅动,一边看杯子里黄色的漩涡。

莺转过头,盯着那瓶水。她的胳膊瘦得像芦苇,却重得抬不起来。脑袋则轻得连一点劲儿也没有。最后,她咬咬牙,哼了一声,用胳膊肘撑起来,手颤抖着把瓶子举到嘴边。水穿肠而过,宛如一条冰凉的鳗鱼在胃里盘绕。她把瓶子放回地上,仰面朝天,重重地躺下。

莺感到生命的力量已经离她而去。还有血。也许这就是经血不通的原因。她已经没有多余的血去“挥霍”。但是用指尖按门牙的牙龈时,鲜血立刻渗了出来。这种情况已经好几个星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