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知多少,竹子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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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72.不见明月(1)

“塞外弦月哟,思家人难归,烽烟再起呀,盼有捷报传。”

围坐在篝火的士兵不约而同唱起塞外之歌,卸下一身繁重铁甲的夏侯炳闻声靠去,他们也乐着给空了个位。

“这黑乎乎的是什么?”夏侯炳发现周围插在地上的木枝,顶端黑乎乎的放在火上烤。

身旁的人递给他一个,说道:“烤土豆,挺烫的。”

“你们先前唱的什么歌,没听过。”夏侯炳将烤得像炭一样的土豆取下,烫得两只手来回颠弄,在地上放凉。

众人目光聚集到他,左边身旁那人叫苏羽,极快回应:“这是沙埋唱的歌,城内少有传唱,夏侯将军没听过正常。”

夏侯炳瞪大双眼,慢吞吞道:“你们都是沙埋回来的?”

苏羽摆手,下一刻却扬首朝角落阴影一直默默烤土豆的人,“除了陆睦生,大家都不是。就是他教我们唱的。”

夏侯炳借手上剥土豆皮的功夫,探去一眼,不等看清,就被人拉着又问:“夏侯将军怎么不着甲胄,这可是风口。”

此次出征,不得不引人瞩目的少年将军其一便是他夏侯炳,十七岁,名气火气正盛。

夏侯炳咬下一大口软糯的土豆,“太厚了穿着热,改日得找人造一副轻甲,不然剑都挥不动。沙埋有造甲铺吧?”

这话是朝着陆睦生说的,陆睦生也意会到,淡淡道:“有,但比不上城内造甲匠的甲。”

夏侯炳笑了笑:“有就行。”吃下最后一口土豆,在身上擦了擦手指的炭黑,“你们不睡的?”

众人讶异,苏羽解释道:“夏侯将军,我们是你的兵。”

夏侯炳歪头:“我知道啊。”

这又有什么干系,难道是他的兵就不能睡觉吗?

陆睦生在篝火的映衬下抬头,盯着他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兵,是负责在夜间作战吗。”

苏羽狠狠点了头。

夏侯炳一怔,他并非靠着自己家世入队,而是依靠半魅令,职务也是随安连庙分配。

仔细回想,给他的职务是夜间驻守的驻兵长,当时太过沉浸与久仰的人物结交,没能细想。

居然是熬夜?

夏侯炳面露尴尬,轻咳几声:“还真是头回得知。”说罢便高昂提声,“那么我们就来起个军队名。”

原先犯困的众人纷纷清醒,看向未来的新将军,毕竟一个军队要想打出名声,首先名号一听就得威震四方。

苏羽最先捧场:“叫什么叫什么,夏侯军?”

夏侯炳笑得无奈:“已经有了,我小叔的兵就叫夏侯军。”

“小叔?”苏羽惊讶道。

陆睦生虽话少,想到了什么,不禁开口问道:“是重林的夏侯源尘将军?”

夏侯炳点头:“他是我小叔,你认识吗?”

陆睦生沉默片刻,低声道:“曾随副将经过重林,一面之缘罢。”

夏侯炳问道:“你以前是跟着扶江?”

“是。”陆睦生不再回答,旋开水囊喝水。

这时话语权又被苏羽拿下:“大家快想想,夏侯军不能用,还能起什么名。”

一个名叫箫俞的年轻人说道:“咱们夜间驻军算是后卫军吧,背城军如何,身后即是城墙。”

夏侯炳略感不妥,笑了两声:“这未免有些自负。”

苏羽更甚,嫌弃般摆手附和道:“再说,咱们呐,要算也是前卫军,万一半夜遇上个偷袭,冲前面的还是我们。哪有后卫的说法。”

箫俞被那嫌弃的手挥到了两下臂膀,扭头给苏羽腿窝一肘击,疼得嗷嗷叫,箫俞面色复杂盯着问道有这么疼吗。

看来这边是指望不上了,众人的提议千奇百怪,各有不妥。

白旗军遭到全面否决,哪能叫这晦气名,打仗叫白旗军以为搁那投降呢,也有可能是想敌人放松警惕嘲笑他们,能投机取胜。

更别提比白旗军还要奇葩的名字了,夏侯炳从未感到肩上如此沉重,揉了揉额头,哑声道:“谁说王八军的……”

苏羽在旁笑得倒地不起,碍于情面忍住打滚的冲动,仍眼含热泪,含糊念道:“谁说的站出来,我要笑晕了。”

大家都在笑,其乐融融,夏侯炳所忧心的兵将隔阂全然抹消,牢牢绷紧的弦缓缓放松。

夏侯炳看向一直未表议的陆睦生,问道:“陆睦生,你如何想。”

陆睦生心中似乎早有答案,只等他发问般脱口而出:“赤焰军。炳中带火,夜间驻守,如夜间的星火寻光亮。不过赵将麾下便叫赤军,看你意下如何。”

大部分将军都忌讳撞名,像这类的小辈会自觉避开同名,但是夏侯炳,除了记性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差,就是不畏权贵甲胄,我行我素,张扬恣意。

所以当他听到满意的名号,根本没拿后面的提醒当回事,拍手决定:“就赤焰军,好听!”

陆睦生点了点头示意尚可,也得到众人的一致同意,苏羽迫不及待扯着箫俞随几人去四处告知。

聊至深夜,夏侯炳倏地想起还不知道眼前即将朝夕共处的兄弟们叫什么,又嬉皮笑脸请人挨个介绍。

“夏侯将军叫我陈路就行。”

“将军随家里人叫我阿鹏吧!”

“我叫梅九州,将军。”

听了几个下来夏侯炳眉头越皱得深,连第一个都记不起了,摆摆手道:“我拿个簿子。”

他在怀里掏来掏去,拿出个深棕红皮质封面的簿子,及一支便携毛笔,在口中润了润,着笔开写。

边写边对上脸边念道:“陈路……阿鹏……”

“成了!”夏侯炳爽快把笔一甩,翻了几回簿子,愉悦哼着歌起身往陆睦生那堆走去,“剩下的明日再记。”

他的活力总展现在别处地方,一口气写了几百个名字都不觉得手酸或疲惫,但若让读一柱香的书,能当场晕厥。

把簿子宝贝似地揣进衣服,这么晚了,唯有赤焰军独醒,明日赶路,夜间交班给另一批赤焰军,算下来便是近两日不得入睡。

听队里别的几个老兵说,陆睦生在带领引导的方面能力不差,受过副将亲手提拔,曾带领过一支小队。

也就是说他有什么疑惑都能发问,和陆睦生有过几句交谈,尽管不熟也不算生疏,日后磨合磨合。

出营帐透气的殷池傲恰好碰到路过的夏侯炳,忙叫住他:“夏侯炳,来我营帐一趟。”

夏侯炳稀里糊涂跟着进去,营帐比外面好不了多少,不仅冷甚至闷。

殷池傲递给他一身褥子唤他坐,被冻醒后反应钝,用被褥裹了一圈才勉强回神。

急忙把话从牙里抖出来:“殷将让我传达你,你的方向由重林改为七海峡道。”

夏侯炳料到了,毕竟是随其安排,但听到会与小叔错失相见,脸上挂不住的失望:“怎么突然改了?”

殷池傲抖了抖肩膀,褥子裹高了一点,“告诉你也无妨。”

他伸手随便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井字,最下方写上九州三十二关,中间一格写了重林,左边是若水关,最上方写上温城,而七海峡道在井字以外的右侧。

“抽象了点,若水关还要偏上点……总之大差不差,你先看,”殷池傲扔掉树枝,手塞回褥子,瞥见夏侯炳正襟危坐,褥子放在木椅上,“你不冷吗?”

“不冷。”夏侯炳淡淡回应,俯身去看简易舆图,不知殷池傲连连啧舌,心底夸赞年轻的身体。

殷池傲喝了口热水,喟叹道:“你看过地形图,大概是这样。我们此次目的说白了,就是要拿下域外十二城和温城……域外呢,在那在那,”他指了指温城西北方,靠近若水关的地方,“靠强攻肯定是莽夫行为,若水关你了解得怎么样?”

夏侯炳思忖片刻,在殷池傲逐渐清醒的眼眸下答道:“顾渊险胜后扶十里接替驻守,然顾渊此次再出征直奔若水关,暂且无异动。”

殷池傲点头:“这就奇怪,明明再拿下域外后,我们基本就打通了道直捣魔界老巢,若水关对他们来说是重中之重,大可趁兵力尚未恢复强攻拿下。这么久过去了,甚至等到再一批援兵抵达,一点动静都没有。”

顿住,又喝了口热水:“殷将所担心的,是他们身为魔宁愿背水一战,宁愿冒着被人直捣老巢,也要做敢死队另辟蹊径。温城是魔军兵力最强之地,只有重林与七海峡道能衔接兵力,且逆转他们被动的局面。”

夏侯炳惊道:“七海峡道易守难攻,自从沉香运粮沉海,峡道被迫分割成两半,我们攻不下,魔军也拿不下。”

殷池傲面不改色道:“设想下最可怖的局面,我们拿下域外十二城,他们拿下重林和七海峡道。魔军杀到过沙埋,记得吗,就在关口与龙踞山,他们清楚地形会立即掐断我们的援兵路线,但修真界没到过域外十二城以外的地域,只知道是一片海,怎么去魔界我们是毫无头绪的,一来援兵不能抵达,二来离魔界过近易被剿灭,基本到了这个局面我们必败。”

夏侯炳隔了许久才吭声:“可这只是猜测……”

意思是仅凭猜测,无法推断出真正的作战方案,而他不认为走这一条保守路线会比横冲直撞要妙。

“上战场就是要胆大,”殷池傲眨了几下干涩的眼睛,“必须要坚固后方,前线才能冲,原定我去守七海峡道,但我的归林军有半数不通水性,只好换你的兵去援助赤军。你到了七海峡道,只听赵天择将军调遣。”

注意到夏侯炳脸上的傲气,殷池傲沉声又道:“你可别莽,我们两支军只是加固战力,要等顾渊抵达若水关如何决策征伐,是直攻域外,还是戒备等候魔军主动,都是未定。”

夏侯炳抿唇点了点头,退了营帐。

殷池傲一口一口喝着热水,胃舒服了不少,倒头半躺在草席上,睡意全无。

“但愿魔界真是这么想的……”似梦呓般的低喃,寂寥无声。

殷池傲探路率先返回后殷闻彻便将此事告知了他,他一开始也不愿留守阵地畏手畏脚,请求直攻域外十二城,驳回后痛骂了一顿才勉强被说服。

求快不如求稳,毕竟他们是修真界的最后一道防线,绝不能沦陷。

远在千里外的魔界半月宫内,艳阳高照却使人感到阴森寒冷,今日赶集,市上的喧闹声达百里,宫内成群结队的侍女出宫采购,大篮小篓,嬉笑连连。

深院偏殿内长着梧桐六棵,簇簇花球,五彩缤纷,为静默的宫墙平添温馨。

此处名为摘星殿,是魔界使者叶衍的寝殿。然此刻寝殿主人倚靠殿柱,听到动静歪头探去,初竹拖着厚厚的大袄从屏风后走出来,面有不满。

初竹走到他跟前,把大袄甩给他,遏制不满问道:“你脑子转不过弯吗,我穿这身出去,别人会用什么眼光看我?”

毛茸茸的大袄扫过叶衍的脸,见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魔界的温度比修真界低得多,寝殿有炭炉取暖,外面冷。”

他含笑伸手替初竹系上,魔族人生性畏热,骨子里便喜寒,哪怕冬日也只需要披一件略厚的衣袍。

叶衍给她戴上帽子,掸了掸帽上的绒毛,便听她说道:“魔界的时辰与外面可是一样的?”

整理的手顿住,叶衍笑道:“当然一样,长老放心吧,哪怕你不来这魔界,你也得花三日时间甚至更久到沙埋,不如到这清闲享乐,到时去沙埋毫发无损。”

“你怎么不那时直接送我去。”初竹与他交汇目光,被戳穿了心思的叶衍随机移开视线,她懒得多言,正要走,临了被叶衍叫住。

回头见他朝自己伸出右手,不苟言笑说道:“你能找路吗,牵我。”

初竹一个字、一个表情都没给,将要跨出门槛时,叶衍快步扑来拉过她的手腕,眼神诚恳,嘟囔道:“牵个手行吗?”

片刻,背着大小背篓箩筐的侍女有说有笑进到拱门,远远瞅见自家使者牵着一个遮挡严密的人的衣袖乐在其中,惊讶到连行礼都卡在手边。

竟然叶衍更先朝她们摆手,声音愉悦:“采办了好多呀。”

“呃……对对,使者是要出去吗?”几人磕磕绊绊互扯勉强行礼,两人从他们身旁路过,叶衍轻轻应答一声。

渐渐远去,侍女们呆愣在原地,心有余悸,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一名侍女弱弱发言:“除了阿四,印象中使者没有笑过吧。”

话落立即被呵斥:“慎言!你还敢提那个名字!”

宫人通常是乘马车到达集市,步行要走上半个时辰不止,叶衍却未提到马车一事,擅自将初竹带来魔界对她而言,无异于酷刑。

叶衍瞥过去一眼,从一而终平淡的神情,若再让她乘坐魔界的马车……

“初竹。”他轻轻唤道,引来她的侧目,浅浅笑道,“摘星殿内的陈设是我按人间的摆设布置的。”

初竹再目视前方,像是已经知晓了他的话,沿着叶衍指示的近路走。

叶衍继续说道:“我少有住,也常叫人打扫……”

初竹打断他:“行行行,知道你魔界使者日理万机,还能抽得空闲去人间游玩,可见多是爱好人间万物。”

叶衍抿紧嘴,面上浮现一丝尴尬,当初怎么没想过初竹这么能说会道呢。

中心大街车水马龙,原本宽敞的街道两旁被摊贩占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高楼顶端散开的红绸缎延至百家,垂吊色彩各异的灯笼纸伞,酒肆飘香十里,茶楼听戏拍手叫好,伎院歌舞升平享乐,说是盛大节日也不为过。

从近路闷头走的初竹恰好被鱼贩挡住了道口,鱼贩是个小伙,下巴削尖,瘦得像猴,拿着把宰刀正杀鱼。

“让让。”叶衍从背后撩起了摊贩围布,眼神示意初竹走出去。

初竹压低帽沿,随意找了个方向随人流走,叶衍识趣当作无事发生,跟上前给初竹介绍。

听了一圈,她反问道:“你想去哪?”

叶衍早拿定了主意,指向混乱的人群,轻撩双眉:“制窑。”

当初竹皱眉看见桶里黏糊糊的稀泥后直言拒绝,叶衍求了多久都没用,只能允许在旁看他做。

老板特意寻了个僻静处给二人,靠近河流,汩汩泉流压低了喧嚣热闹。初竹靠在木椅上晃腿,监工般审视叶衍的陶瓷手艺。

叶衍肩宽腿长,却憋屈坐一根小凳子,无处安放的腿屈起,撩起小截袖子露出手肘搭在腿上,慢慢磨蹭旋转圆盘的泥。

据安连庙道叶衍会易容术,初竹毫不避讳盯着那张可称俊美的脸看,可能皮囊下藏的是面目狰狞的老妖怪,或是吃人不吃心的狐狸精。

看了许久,唯一的变化只有右边唇角下多了一颗痣,一颗唇下痣罢了。

仅仅几眼功夫,叶衍塑出了大概模样,除了丑也有点怪,他不觉得,乐滋滋修饰边角。

初竹难以点评这个半边圆盘半边方正的碗状,问道:“你是给狗做的碗吗?”

叶衍洋溢自信的笑僵在唇边,抬起两手泥泞,委屈又难堪吐露道:“我没养狗……这碗,是给你的……”

老板按时而来,要取泥陶去烧制,只见盘上一滩烂泥,叶衍伏在地上保持捂脸的姿态,像中了剑背部耸个不停。

顿时大惊失色,忙跑去唤道:“使者!做陶瓷怎么——这脸!”

叶衍顶着血迹斑驳青紫的脸摇摇晃晃起身,仅剩一只眼可睁,冲老板摆手大笑:“小事!挨了这顿打,本大爷还怕什么!”

见他近乎癫狂地笑,老板茫然失措:“使者,不会傻了吧。”

叶衍重重咳了几声,瞥见飞来一只亮着淡蓝荧光的小虫,停在耳廓,闪烁得像在传达什么信息。

只见叶衍的脸上倏地覆上一层阴霾,丢下几两银子疾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