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心
意外之所以有些可怕，是因为我们没有准备，尤其意外的坏事。“人心隔肚皮”这样的古老民谚，金鱼花是从不理睬的，她不傻也不天真，只是觉得，她用不着在此领域多耗心思，所以她的好朋友姚远姚经常说，金鱼花是水晶心，不屑杂质。
金鱼花晨起出门，在“郭记肠粉”店里给妈妈点了份鸡蛋肠。看着老板将晶莹的肠粉刮起、盛入饭盒、点了酱油料汁、盖好入袋。她接过肠粉，手指头一软，袋子滑了下去，饶是她赶紧弯身顺势而下，肠粉还是“哐”砸在了地上。
多亏盖得严，料汁震荡起来，只是染得饭盒里面多了点点酱色，像刻意搅拌了一下。“还算好，没洒掉。”老板说着，换了个塑料袋，将餐点递给她，“拿稳了。”金鱼花心里咯噔一下。
到了医院走廊，护工推着病床过来，被子堆得山高，病人窝在被窝里，只露着个头。金鱼花想让个路，往墙边靠了下，坡跟鞋一歪整个人就打了个趔趄。她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今天真不稳。
自从星期六那件事情后，整个周末她都觉得自己黑气缭绕，心情不大好，连带着手脚都不得力了。
星期一早上十点，“红起广告”举行例行的公司会议。前台小微提前预告了今天的会议主题：“建立共同价值观，提高公司凝聚力”。
金鱼花心里觉得奇怪，来公司两年了，第一次开这种主题的公司会议。
早有好奇的同事问小微，“这会议是要干嘛？”
小微回答，“就是一次团建吧。”说话语气有些儿含糊。
已经趴在电脑前工作的金鱼花听到这话，不禁抬起头，却和小微的眼神对上了，小微赶紧挪了视线，避开了。金鱼花心里的弦又“噔”了一下。
大家伙进了会议室，坐定无话。武总监进来了，还是那副永久的“fashion style“，头发永远湿湿的、印花衬衣、贴身八分西裤、八字胡、尖头鳄鱼皮鞋，还有一股古龙水味。武总监是个自恋的人，对自己形象非常满意，凡是走过可以倒影的地方，他都要自我欣赏一番，撸撸头发、整整衣裳、嘴角永远挂着一丝似笑非笑。他扫视了一下所有人，然后在会议桌前排坐了。
设计师小马捅了捅金鱼花，指着自己笔记本给她看，上书，“可能他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的邪魅狂狷。”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忍了笑，假装无事。
最后公司的两个老板进来了。公司柳总针织衫配牛仔裤，肚子鼓鼓的，很气派。老板娘黎总一袭立领孔雀蓝真丝绣花连衣长裙，衬托出姣好身段。这两个人刻意板着脸，自带了一阵西北风，会议室里顿时冷了。这样的严肃，在这家公司出现，一般都必有大事发生。金鱼花看着几位大佬次第进来，心里泛起些疏离感，仿佛眼前的景象不是很真实，像是舞台戏一般。
武总监开始讲话，他巴拉巴拉把上周的工作陈述了一通，最后像是做结案陈词，“各位同事，最后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华翔这个重要客户，我们拿下了，下午就可以签约。”
金鱼花听到这个消息，悬了一个周末的心，放下了。不及她细想，武总监继续说：“但在开心之前，我有话要说，客户就是上帝、客户就是金钱、客户就是神，希望我们的同事都能高度认同这个理念，尤其是老同事，千万不要带坏新同事。”
大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金鱼花却心里明镜似的，这话就是武总监说给她听的。
之后轮到柳总讲话，从公司的诞生、发展、壮大讲起，把公司十年，广告业的风起云涌都做了长篇大论，最后说，“市场是残酷的。互联网给传播行业带了很多新变化，我们也需要应需而变，希望大家都能遵守公司共同的价值观，一起齐心协力，让公司更上一层楼。鉴于目前公司的战略，我们将会有职位上的一些变动和调整，待会公司人事部会约见各位。我希望，不论你是被公司选择留下，一起继续战斗的同事，还是有调整要和公司再见的同事，都能够理解支持公司，公司也保证各位应得的利益。具体由人事部告诉大家，现在散会。”
同事们静悄悄的，这么大的人事调整信息竟然之前毫无征兆。大家合上了笔记本，各自回到工位。金鱼花和大家一样有点懵。
“调整岗位是什么意思，是炒人吗？”设计师杜杜迷茫地问。
“就是字面意思呗。”有同事接了他的话。
“为什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上个礼拜还那么多加班，亏了。”杜杜的话让大家笑了起来，气氛倒是轻松了。
“不知道会不会是我，武总监看见我上班聊微信了。”设计师小马叨叨。
“武总监还看见你打游戏呢。”新来的文案宁宁说。
大家笑。
小马一听，道：“那死定了。”
金鱼花看了一眼小马，小马说：“金鱼花，一定不会是你，华翔这个项目，是你负责拿下了。”
金鱼花撇撇嘴，“一切皆有可能。”
“若果真如此，就是飞鸟尽，良弓藏，够阴险。”小马话看似玩笑，但句句细品，都挺到位。
金鱼花笑笑，未答。她笑容未敛，人事小微进来叫她，“金鱼花，黎总找你。”
金鱼花习惯性拿了个本，随了她去，留下同事满眼狐疑。
老板娘的房间是冷香型的，陈设雅致，唐卡、博古架、瓷器、熏香袅袅。
老板娘坐在大班桌后，扬手示意她们俩坐下。老板娘一幅书归正传的表情，说：“金鱼花，你来公司两年了吧。”
“满两年了。”金鱼花答。
“那你也算是公司的老员工了，工作态度很好。”黎总顿了一下，“现在是这样的，公司经营目前遇到困难，必须要进行战略调整，精减人手。撰文这个职位呢，我们只能留一个人。”她抿了口茶。
金鱼花心说，“难道是我？”
黎总继续，“经过部门和公司负责人商议，公司决定，留下宁宁。”
金鱼花吃惊，一时有些慌了，她看向黎总，看着那红唇张张合合，“你和公司的劳动合约还有几个月才到期，现在公司因为业务调整提前和你解约，并会按照公司规定，给你补发相应的补偿。”
事情来得突然，金鱼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看着黎总。黎总看她没有说话，不知她是什么心思，补充道，“公司培养了你两年，让你从一个小白，变成一个挺合格的撰文，以后可以上更高的台阶，希望你能理解公司的决定。”
金鱼花无法接这个话，沉吟片刻，只能说，“黎总，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办手续。”
“就今天办完吧，小微会帮你处理的，处理中若有疑问，可以来找我，你配合她们就好。”黎总说。
辞了黎总出来，金鱼花去了行政办公室，公司处理这件事的过程，金鱼花觉得部门还真是尽显专业，补偿、劳务关系都处理的妥妥帖帖，而且口吻温和体贴，似乎这不是才刚刚接到的任务，他们一早就有所准备，只等此刻的到来。待金鱼花回办公室整理交接资料，武总监就一直立在旁边，似乎怕金鱼花删除些什么、带走些什么。金鱼花看总监这架势，心里着实不舒服。若说被辞退，她不开心但也能坦然，但武总监的行为却总让她犯恶心。其间同事们虽然好奇，但总监在旁，也不好说话，个个只能装作心无旁骛的努力工作。
全部手续办完，交接也已经完成。公司大老总柳总叫她进了总裁办公室，她才进门，就问：“金鱼花，手续都办完啦。”
“嗯。”金鱼花答。
“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手术成功，好多了。”突如其来的问候，打乱了金鱼花努力绷紧的心，金鱼花突然松弛下来，心里不知怎么有些酸，眼眶儿都泛红了。
柳总看她这模样，满脸感慨的表情，“金鱼花，你来了两年多了，算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我也不想你走的。但公司真的有难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以你现在的水平，出去找份好工作不难的。”
金鱼花没有出声，她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柳总，你知道上周六晚餐的事情吗？”
她看柳总表情，似乎知道，但他不想谈论。
“金鱼花，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做广告最重要的点是什么？”柳总问。
“我觉得，做广告最重要是要懂沟通，与客户沟通，与消费者沟通。”金鱼花答。
“做广告，最重要，就是要读懂人心。人心！你记住了，你说你都出来两年了，还是连人心都不懂。我不多说了，希望你以后顺利。”柳总说。
金鱼花听柳总一席话坦诚，刚才微微失控的情绪稳住了，理性占了上风，她恢复一种很职业的表情，礼貌地说，“谢谢公司两年来的信任。”
老板柳肆方是个老生意人，公司的客户几乎都是由他开发，算是个人精。刚才看着金鱼花言谈间的表情、语气的变化与自我调整，不禁心说，“这个小姑娘不要可惜了，但是武奈斯的条件非要解决了她不可。哎，遗憾了。”
金鱼花哪知道老板百转千回的心思，她辞了出来，收拾了个人物品，和各位同事互道了“江湖再见”。
看着金鱼花离开了办公室，小马迷茫地说，“难道今天这个会议就是为了让金鱼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