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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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人生不相见

那时候的她笑点真的很低,随便一逗就能哈哈哈乐个半天停不下来。算她多少还记着矜持这两个字,大笑的时候别人是捂住嘴,哦不,别人微笑的时候是捂住嘴,她则是双手捂住整张脸,笑得伏在桌子上起不来。

所以齐禹就经常逗她。齐禹讲冷笑话的时候自己是一点都不笑的,满脸高冷一如往常。并且他的梗也不是人人能明白得到,所以常常是她一个人在那儿嘻嘻嘻咯咯咯或哈哈哈。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时候齐禹最多抿下嘴,一脸傲娇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只偶尔能捕捉到他亮晶晶的眼神。

逗得多了,办公室里难免有些风起云涌。老板的眼光看谁多了几次,跟谁多说了几句话,都能成为一段时间内窃窃私语小会的主题。更何况这个人是齐禹。

在东江这个城市,齐禹算是出身名门。自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军事学院毕业之后在军校教英语。可是没教多久他就不顾老爹的威胁恐吓毅然下海进了外企。虽然那时候他周围的同事也都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大神级人物,但他还是一路以坐火箭的速度做到了中国区总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按如昕一进公司看到的样子,他就是高冷的,腹黑的,毒舌的,睥睨无方出门气场十丈八活像黑社会大哥的。偏偏还长得帅,身高一八五,常年的西装白衬衫身材挺拔好看得不像话。最主要是他还单身,年纪三十不到,桃花十里有多。

妥妥的言情小说男主角。

公司里的女生们在他面前个个化身淑女统统温柔婉转,在他背后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眼神闪烁四处飘飞,假想敌之间无形厮杀的场面十分之刺激。

除了只会哈哈傻笑的如昕。其实如昕也想扮淑女奈何实在太爱笑控制不住自己,齐禹随便一逗她就破了功,只顾傻笑顾不上形象。

偏偏他就喜欢逗她笑,奈何。

流言蜚语她是没听到什么,小公司,没隔断,不方便避人。但有人开始对她侧目而视。然而年轻时的纪如昕,不懂,并且年少难免轻狂也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现在的她回想起以前的自己,也觉得那个能在公司里无忧无虑地满面春风风光无两的女生,可能真的佷碍眼佷讨人厌。

算了算了,都过去那么久了,大家都已天南海北各安一方。她摇摇头,也摇掉唇角不自觉浮出的一缕笑。就像现在,不管什么事,她嘴角总是一抹似有还无的笑,平静,淡定,优雅。她活成了自己以前不太喜欢的样子,但这样子管用。博汇公司营销总监纪如昕小姐,在曲余这个圈子里还算有点小名气。今时今日的她,已经不是几年前的职场小白了。

她拿起咖啡啜了一口,眼神又不自觉瞟向办公室对面墙上的巨幅中国地图,按捺住自己想要走过去的冲动。当初思蓝在看到她办公室前后两面墙上的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差点没笑死,直言她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干部。

他所在的城市,也是她曾经在的地方,蓝色大海边那个小小的黑点,就像是一个一触即发的炸弹,等着把她再一次炸得血肉模糊,所以她选择忽略。

但世事从不如人所料。

“如昕,你过来邹董办公室一下。”

是思蓝打来的电话,思怡和思蓝,她们两姐妹,都管自己的老爹叫邹董。

如昕轻轻敲门,听到董事长在里面应声喊进来。她推门入内,思怡思蓝都在,还有黄总。

三堂会审?大家的表情不知怎么都有点凝重。

如昕在思蓝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思怡坐在对面,皱眉紧抿着嘴,手里紧紧握着她形影不离的咖啡杯。黄总在她左侧,低头在看手机。

她跟思蓝对望一眼,思蓝冲她做个鬼脸撇撇嘴。

“如昕,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董事长开口了。邹董已经快七十了,保养得不错,头脑依然锐利,但如昕知道他精神慢慢不如从前了,公司的事情大部分都是思怡和黄总在负责。

“好的,您请说。”如昕看向邹董,集中起精神。

“东江那边市场,你过去一段时间,处理一下前期的事吧。”

“好。”如昕暗暗一惊,但没有犹豫。老板说跟你商量,不过是客气而已。

“那今天就这样,你们先出去吧。”邹董往沙发后一靠,伸手揉了揉额角。

思怡起身出去,急匆匆,掠起一阵凉风。黄总看了看邹董,望望如昕和思蓝,欲言又止。然最终什么也没说也跟着离开了。

思蓝不出意外地随在如昕的屁股后面回了她的办公室。

如昕给思蓝做咖啡,思蓝站在那巨幅中国地图前正在找东江的位置。

离着这么远的距离,如昕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出来那个小小的点。过去有很多次,她一个人在地图前静站。

咖啡杯放在玻璃茶几上叮地一声,思蓝回过头来,走到沙发旁坐下。一头染成棕红色夹点浅蓝的长发在透过玻璃照进来的金色阳光下闪耀着有点诡异的光泽。

“怎么回事?我以为是你去。”如昕坐下来。

“但意大利公司有些状况,思怡说货款乱七八糟,叫我弄清楚先。但我去年才参与,哪知道那些以前的账有什么问题?”思蓝做个鬼脸,嘟起嘴。

思怡已经在公司七八年了,职位是总裁。思蓝去年在英国念完工商管理才加入公司。这个品牌Seeyou(看见你)是董事长前几年从欧洲买下来的,之前一直在欧洲销售,思蓝回来后就交给她负责意大利公司的工作。说是负责,不过是跟着看看。

然而这一年来,意大利公司的销售并不好。中国的零售市场,特别是电商新媒体一片红火。是以公司今年打算进入中国市场。

思怡性格强势,是个工作狂,一心扑在公司。思蓝大大咧咧,性格随意可爱。这一年来,工作上姐妹俩没少闹意见。每次有争执,思蓝就说:“那我们去问邹董嘛。”

其实邹董跟前妻久已离异,思蓝跟着妈妈许多年。据邹董说,思蓝小时候白白嫩嫩似洋娃娃般可爱。和小女儿分开的这些年,作为父亲,年纪渐大的他十分愧疚,所以对思蓝多有宠溺,思怡十分不以为然。

因思蓝十分喜欢如昕,总爱黏着她,所以邹董的意思多少跟如昕透露过。他原来是想把Seeyou运作起来之后交给思蓝。毕竟整间公司现在都是思怡在管了,老人家也许是想留一部分给思蓝。想必思怡察觉了老爹的意图,颇有点不平。

原来还是老一套的豪门恩怨,纠结数年,说来不过一两句话。

叫如昕无奈的是,思怡也很喜欢她,于是总跟她吐槽思蓝的任性及不负责任。如昕夹在中间,哭笑不得。

这两年来,除销售部的工作之外,如昕一直负责Seeyou中国区的研发和供应链管理,再加上跟两位公主友好的关系,董事长对她十分赏识。时常找她询问工作,以及从侧面了解两个女儿的态度。

恩宠如此,旁人只道是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如昕只想说二位公主,他日你两位真打起来的时候,别拉我当炮灰就行。

“意大利那里,确实不好弄。”如昕只得说。

实情是思蓝总是两边跑。意大利一段时间,中国几个月。间中还跑去英国或者新西兰什么的玩一玩。也许真的并没有用心工作。

“可不是嘛,可是她总觉得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所以什么都要听她的。我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会被她批评,被她否定。”思蓝开始了她的一百零一次抱怨。

二公主,这里面的情况,没那么简单。如昕暗想,但这话却不能说出来。

难怪差事落在了如昕身上。跟思蓝比,她更有能力,也无害。再怎么强如何争,也不过是个打工的,打下来的江山到不了她兜里。

可她不想去。这一去不知多久,在公司里运作良好的部门,她要怎么兼顾,是一个问题。还有一个她不能说出口,却时时堵在胸中的原因。

下午三四点钟了,办公室里很安静,咖啡的香气淡淡。金色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毯上涂抹下一块暖暖的黄。在稍显迷离的光线中,如昕抬眼看向地图。

无数个心思涌动的时候,她会站在地图前看看。明知道他在那里,如昕却偏要浏览其他不相干的一个个城市,好似看得津津有味,其实心底一片荒凉。

齐禹,好久不见了呵,往事不堪回首。

她打电话给闺蜜董佳佳,她们两个也许久不见。

“佳佳,我下个月回去,要工作一段时间。”

“多久?”

“几个月吧,你先帮我租个房子。”

“租什么房子?我家住不下你?正好小鹿少个保姆。”小鹿是她儿子,今年已经五岁多了。董佳佳的故事,是另一段狗血。

“住你家你跟男朋友幽会怎么方便?一碗汤的距离就很完美。在你小区找一个。”

“也是,跟小鲜肉幽会的话就把小鹿放你家,完美。”

“你最美,想得美。”

“以前你住那个小区,不考虑?”

如昕知道董佳佳在试探她。她毫不犹豫地说:“不考虑,离得远不方便。”过去已经过去,她不觉得有必要回头。就算心里其实千回百转又如何?总要往前走。

如昕挂掉电话。

她开始收拾东西。小小的二居室是她今年才凑够首付买的,她去东江,就让爸爸和继母过来带安安吧。已经两年了,因为她回来,继母照顾父亲的工作轻了许多,如昕也时时买礼物给她,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对安安也好了很多。算得上是一个有点慈爱的奶奶了。

其实如昕很怕收拾东西。抽屉里衣柜里书架上尘封了太多过去,沉甸甸在昏暗的底部。每次一翻开,飞舞的尘灰里你以为已经忘记了的遥远的过往总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像不小心碰跌在地的水晶杯,清脆至惊心的碎裂声里一地破碎的锋利的记忆。

东翻西看的时候她忍不住会想,不一定碰得到,不,肯定不会碰到,东江又不是一个小镇。听说齐禹开了一家咨询公司,这两年发展得很不错。咨询公司跟她们做市场的人会扯上什么关系?一点关系都不会有。所以她大可不必草木皆兵,安心工作才是。这是一个很好的发展机遇,做得好,是另一片广阔的领域。公司内部如今的情形,不提也罢。短短两年,其实她过得并不容易。如果不是有Seeyou在,邹董需要她,还有如果不是有思怡思蓝,她现在在哪儿都还是个问题。而思怡思蓝两位公主跟她的好关系,思怡给她的销售总监的职位,就像那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她现在就正驾着那舟,尽量掌控着不翻船。

更何况当初他们分开,她停留了半年才离去。那半年里,别说遇见,连听都没听说过他的音讯。两年过去,一切都变了,又怎么可能再碰的得呢。

她又想人生来来往往,人人萍水相逢,哪怕当初再相爱,也转眼即是天涯。真真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不是不悲凉的。

如昕只记得最后他来找她的时候,那不可置信的疲惫的脸。他问她是不是不再爱他的时候,他身上的寒气似冻住了那晚的小小的客厅冻住了她,让她窒息。他离去时的脚步声像踩在她心上,关门时砰的一声巨响,再将她片片震裂。

也许他早已结婚,和他高贵优雅的青梅竹马。他们门当户对,夫唱妇随。

命运于如昕,是一条翻涌的河,一时把她冲到这儿,一时把她冲到那儿。她也只有尽量掌好小船的舵,以求平稳划过。毕竟现在她要划的船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