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楚回将卓晚渔之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只隐去了后面查出尚有多人失踪一段,然后道:“骆兄,你说这件事蹊跷不蹊跷?若任由那小子闹下去,对吹雪谷的声誉有没有影响?故此我赶紧将他拦住了。”
“楚兄真是巧舌如簧,只怕连苏秦和张仪见了你都要自叹弗如呢。”骆南溪冷笑一声道,“既然楚兄口口声声为我吹雪谷的声誉着想,为何却不去其他地方查找失踪之人,替吹雪谷洗脱嫌疑呢?反而潜入我吹雪谷的医馆之中,这不是怀疑我们是什么?”
“骆兄此言差矣。”楚回道,“证实是证,证伪也是证,怎么能说来医馆查探便是怀疑吹雪谷呢?就好比谢兄怀疑我偷了东西,我虽然没偷,却也是愿意让他搜身查验的,这叫自证清白。”
谢扬在旁听他说了这么久,真是要费尽全身力气才忍住不翻白眼儿,这家伙,也太能扯了。
骆南溪都快被他气笑了:“那楚兄现下意欲何为?难不成还想让骆某帮着你查探自家医馆,以‘自证清白’?”
“不,我是想请骆兄你自行查探此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用告诉我们。”楚回突然敛了神色,看着骆南溪一字一字地道,“我只希望你自己心中有数,因为我相,信,你。”
骆南溪大感意外:“你……你为什么偏偏便想让我知道?我知道与否重要吗?再说我本就是吹雪谷的弟子,说不定早便知道了呢?”
“你早知晚知不要紧,要紧的是知。”楚回道,“这一点的确很重要,因为公道自在人心,也只在人心,多一个人归心,便也多了一份公道。”
骆南溪愣住了,谢扬也愣住了。
“喂,依你看,骆南溪对此事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离开医馆的路上,谢扬忍不住问楚回。
“我看是真不知。”楚回道,“骆南溪此人性格沉稳,却失之于过实,不善作伪。我暗中留意了,今日他一应神情均极为自然,不像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
“那你真的以为,只靠你三言两语这么一挑拨,骆南溪便会回去彻查此事?”谢扬又道,“并且就算他查了,也查出结果了,对我们又有什么用?此事若与吹雪谷无关,我们便只是证了个伪,找人还需另寻他法,若与吹雪谷有关,他也不会告诉我们呀!骆南溪是实不是傻,绝不会因为听你讲了几句大道理,便背叛师门的。”
“无需他告诉我们。”楚回微微一笑,道,“方才我不是说了吗?骆南溪此人失之于过实,不善作伪,若他真查出些什么,神色中必是藏不住的,届时我们只需看他脸色,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你这个人,可真是……”谢扬想了又想,终于挤出两个词儿,“老谋深算,老奸巨猾!”
“哈哈哈哈。”楚回还是一如既往地厚脸皮,“知遥谬赞了,我却有些愧不敢当。”
谢扬白他一眼,突然道:“那你方才游说骆南溪的那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只为了争取他的帮助?”
“当然是为了争取他的帮助。”楚回勾起嘴角,不屑地一笑,“什么公道自在人心?我见过这世间的争名逐利,阴谋算计,却还从未见过什么公道人心。除了骆南溪那样的迂阔之人,这等鬼话还有谁信?”
“我信。”谢扬面色一正,道,“这世间固然有争名逐利,阴谋算计,但又何尝没有公道正义?而人心,便是公道正义的基石,只要人心中还有正义,世间自然便会有公道。”
“好好好,你说有便有,这……”
楚回一语未竟,忽见前方有两条人影飞掠而过,轻盈飘忽,迅捷无伦,映着朦胧月色,几乎像是两条幻影。
这信阳城中真是藏龙卧虎,好生热闹啊,在街上随便走走都能遇上顶尖儿高手。楚回心中暗暗诧异,连忙示意谢扬也看。
谢扬依言看去,先是吃了一惊,但看着看着,忽然又觉得来人有点儿眼熟,再仔细一瞧,这不是姜郁和乔念吗?谢扬松了一口气,拉着楚回便迎了上去,凌空一个飞跃,如同两片从屋顶上飘落的树叶,轻轻落在那两人跟前,触地无声,尘埃不起。
凭空落下两个大活人,姜郁和乔念俱都吓了一跳,等到看清来人,顿时又惊化作喜。
“原来是楚兄和谢兄。”乔念低呼一声,“你们不是去江夏了吗,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乔兄噤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楚回压低了声音道,“大家跟我走。”
楚回避开大道,一路只捡小巷子穿行,引着众人回到了客栈。四人走进房间,你看看我,你看看你,别后重逢,均感欣喜。
楚回道:“姜兄,乔兄,我和知遥是循着一桩失踪案来到信阳的,你们二位呢?又是为何到此?”
姜郁和乔念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道:“这么巧,我们也是。”
“你们也是?”这下轮到楚回和谢扬对望了,“你们也遇上失踪案了?”
“何止!”乔念道,“我们原是出来追查青莲会上那些僵尸的,谁知追到半路才发现,沿途不仅有僵尸出没,还发生了多起百姓失踪事件,二者轨迹完全相符,你们说,诡异不诡异?”
“的确诡异。”谢扬听得直皱眉,“即便是僵尸吃人,也不能吃得如此干净,可是僵尸又没有神志,也不可能会绑人啊。”
“还有一个解释。”楚回道,“便是僵尸出没和百姓失踪之间没有直接因果,但背后可能有同一个主谋。”
谢扬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百姓失踪不是僵尸造成的,但纵出僵尸和掳掠百姓的是同一个人?”
“是不是同一个人尚难定论,但背后有人却是无疑的。”姜郁道,“我和思归循着两条线索向北追踪,不料追到半路,线索突然被人截断了,有人每次都赶在我们前面一步将僵尸收拾了,还救出了失踪百姓,我们这次能追到信阳已属侥幸,是以丝毫不敢耽搁,连夜便赶来了。”
楚回叹了一口气:“都是缘分啊,我们也是调查失踪案来的,却不知其中还牵扯到僵尸。”
楚回言简意赅地将别来诸事讲了一遍,众人都沉默了。
过了良久,乔念方才叹道:“看来爹爹没有说错,妖邪祸世,大乱将至啊。”
姜郁道:“好了,思归,说那些丧气话做什么?有妖邪祸世,自然便有英雄救世。就拿眼前来说,那人虽然处处先我们一步,看似占尽了先机,但不也因此而露出了马脚吗?如今咱们两处线索并作一处,也算是大有进展了,依我说,咱们便该赶紧动手,说不得正合该我们四位英雄去收了这魑魅魍魉呢!”
楚回笑道:“姜兄快人快语,深得我心,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三位,眼下我有一个想法,这便说出来大家商议商议如何?”
姜郁大喜:“楚兄足智多谋,定有良策,还请快快讲来。”
四人计议已定,各自安歇,到次日一早,楚回又将卓晚渔遣了出去打探消息。这一探便是足足一天,直到时至将暮,卓晚渔方才匆匆忙忙赶了回来,满头大汗地一头撞进楚回房里:“楚兄楚兄,不出你所料,那骆南溪今日果然窝在医馆查阅了一天的医案。后来我听说他要连夜赶回吹雪谷,便按照你的吩咐回来报信了。从城中前往吹雪谷的路线我也打探清楚了,全在这张纸上。”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
姜郁抢先拿到手里展了开来,原来是一张简易至极的地图,虽然简易,方位远近却倒也清清楚楚。
楚回甚是满意:“卓兄办事果然利落,我四人这便前去吹雪谷探探,还请卓兄帮忙看着九旋,莫让她出门惹事。”
“楚兄放心,九旋姑娘就交给在下代为照料。”卓晚渔十分激动,“还望四位此去马到功成,一举查探出失踪百姓的下落。”
四人安排已毕,再不迟疑,当即出门直奔吹雪谷而去。
四人依照着地图的指引,一路向北潜出城外,一口气跑了五六十里,果然来到一个山谷之外。这山谷占地颇广,四周有群山环绕,谷中遍植杏花,此时天色已晚,月光下映,花白似雪,枝干掩映间隐约露出些院落楼阁,景致十分秀美,便是大名鼎鼎的吹雪谷了。
卓晚渔给的图上只有大致方位,对吹雪谷内的格局布置却未标注,谢扬正想问要如何去找骆南溪,便见楚回从怀中掏出了一截线香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谢扬看得疑惑。
“能帮咱们找到骆南溪的好东西。”楚回神神秘秘地一笑,弯腰将线香放到地上,下一刻,谢扬便看到那线香忽然动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一扭一扭地挺进。原来这哪里是线香,根本便是一只虫子。谢扬背后顿时升起一股恶寒,忍不住退了两步。
楚回看了他一眼,笑问道:“知遥怕虫子?”
谢扬矢口否认:“虫子有什么好怕的,我怎么会怕虫子?我只是猝不及防看到,觉得有些恶心而已。”
姜郁却不觉得恶心,一伸手便想去拿那虫子:“早听说有一种名为寻香引的异虫,产自北地,能根据人的气息找到其所处方位,想来便是这个吧?没想到楚兄走南闯北,广闻博见,身边竟有这等好东西。”
“哎,姜兄过誉了,其实这东西也没那么珍贵,不过是中原地方罕有,方才物以稀为贵而已。”楚回道,“我倒未曾去过北地,这东西也是朋友送的。我听那朋友说,北人多有将这东西放在小孩儿身上以防走失的,便可知不是什么宝贝了。”
“你说这东西是靠着人的气息寻找其踪迹的?那这只怎么知道骆南溪的气息为何?难不成它闻……”谢扬一语未了,忽然醒悟过来,“昨日咱们在医馆与骆南溪说话……你便悄悄让它闻过了?”
楚回笑而不语。
“你,你真是……”谢扬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楚回,满肚子心眼儿多得简直可怕。
姜郁帮他接了下来:“真是深谋远虑,小弟佩服。”
乔念也向楚回竖起了大拇指:“楚兄行一步见百步,远见卓识,实在非我等能及。”
“都是些旁门左道,鬼蜮伎俩,三位兄弟出身名门,自然不屑为之,哪里便当得起这等称誉,可不是要折煞小弟了!”楚回笑嘻嘻地摇头谦让,眼睛却只盯着谢扬,只气得谢扬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不想理他。
几人谈笑之间,那寻香引已经爬出一段,楚回看准了方向,便将寻香引捡起又揣回怀中,然后身子一矮,率先潜入了吹雪谷。其余三人也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向着寻香引指引的方向而去。
几人每走上一段距离,便将寻香引放出来重新指引方向,如此几次之后,终于来到一所院落外。楚回又将寻香引放了出来,却见它直直地只想向院里钻,便料知骆南溪此刻正在其中。楚回收好寻香引,回手向三人打了个手势,众人会意,立刻各展身法,轻飘飘地翻过围墙,借着树木的掩护,无声无息滑落在院中。
此处院落甚是狭小,只得一进一排三间屋子,倒正好省了众人四下里寻找的功夫。几人在树后藏好身形,屏息凝神四下查探,正想分辨骆南溪到底在哪间屋内,忽闻左面一间屋子里隐隐传出了低低的说话声。众人细细听了一阵,发现说话的有两个人,虽然刻意将声气压得很低,语气却甚为急促,似乎是在争论着什么。四人心中一凛,赶紧彻底敛了声息,侧耳细听。
先是一个气急败坏的男声:“医士均是门下弟子,哪一个是无能之辈?医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过半年竟有逾百人逃诊,师兄你还说不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