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律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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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楚回站了一会儿,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方才抬脚进去,一看,满院子的人,从谢扬到仆从都在抹汗,只有九旋一个人上蹿下跳,围着桌子挨个儿碟子取食,吃一口,皱一下眉,再扔开。

“九旋你在做什么?”楚回喝住她,“这都是人家倾慕你谢大哥的一番心意,谁准你吃的?你便这么不客气!还敢胡乱糟蹋,真是没规矩。”

说完他又转向谢扬道:“知遥你也太不解风情了,人家姑娘巴巴为你做的,你怎么便不肯领情呢?你看九旋那副德性,牛嚼牡丹一般,能吃出什么好来?真是暴殄天物。”

“我不爱吃这些东西,搁坏了更糟蹋。”谢扬看上去很是疲惫,连话都不想多说,但还是叮嘱九旋道,“你吃便吃,别乱扔,不爱吃留着给别人吃。”

九旋撅起个嘴:“不好吃嘛,我尝一口便吃不下。”

楚回失笑:“你的口味何时变得这么刁了?”

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不错不错,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九旋你不懂欣赏。”

“什么不错不错,差得远了。”九旋的嘴撅得更高了,“这种厨艺给半夏忍冬青萝紫苏提鞋都不配,谢大哥才看不上呢。就你嘴馋,还是赶紧拿走给别人去罢!”

“哟,小丫头今日不对劲儿啊,还知道护短了。”楚回眉花眼笑,“来来来,和我说说,你这么为半夏忍冬青萝紫苏说话,是为何?人家姑娘送吃食,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难不成她们也都倾慕你谢大哥?”

“你少胡扯。”谢扬一声断喝,“你打趣我也便罢了,可别凭空玷污了姑娘家的清名。”

“是我失言,青萝姑娘莫怪。”楚回对杵在当地满面通红的青萝抱了抱拳。

青萝赶紧回礼:“公子言重了。”

楚回又转向九旋:“说说罢,到底是为什么?你今日这般行止必定有因。”

九旋支吾了一阵,眼见着支吾不过,干脆破罐子破摔:“是骆姐姐。”

“骆姐姐?”楚回一愣,“哪个骆姐姐?不会是江夏城里的骆徽音姑娘罢?”

楚回大吃一惊:“她也对你谢大哥有意?”

连谢扬也惊住了,两个眼睛只盯着九旋,看她怎么说。

“不是。”九旋低头拿脚搓地,面上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羞惭,“是骆姐姐说,我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又不通世务,须得跟着你二人才有活路,所以万万不可跟丢了,便是你二人有一天成了亲娶了媳妇儿,不能再带着我了,也要让你们送我去江夏找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娶了媳妇儿便不能让我跟着,我也没想要一直跟着你们,可我不是还没看过青莲会吗?我还不想离开你们。我听别人说,谢大哥吃这些东西便是为了选媳妇儿的,我怕青莲会还没开始他就要成亲了,所以才……我错了。”

九旋低着头,一副任凭责罚的可怜样儿,将众人都逗笑了。

楚回叹道:“还以为你是个傻丫头,没想到也有心眼儿了。唉,果然一入红尘,便要学坏。”

“我,我很坏吗?”九旋可怜巴巴,“我错了,以后我改。”

“你呀。”谢扬走过去揉揉她的头,“睁着眼睛说瞎话,可真得改改了。”

看她实在可怜,谢扬又忍不住安慰道:“你放心,我既答应了带你参加青莲会,便必不会食言。以后你有什么事直接同我说,可不许再如今日这般撒谎捣乱了。”

“嗯,我记下了,以后再不这样了。”九旋点点头,跟青萝回房去了。

谢扬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一回头,正好看见楚回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忍不住提高了嗓门:“你又在想什么?”

“知遥不要误会嘛。”楚回赶紧摆手,“我可没有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只不过感慨那位骆姑娘还真是深谋远虑,一片真心为九旋打算罢了。只可惜九旋什么也不懂,以至于闹出今日这场笑话。我笑啊,若是骆姑娘知道自己的小算盘被九旋接过来这样打,只怕要哭了。”

谢扬想了想,“噗嗤”一声也笑了。

二人笑了一会儿,谢扬敛了神色望向楚回:“楚兄,自咱们相识以来,不敢说一见如故,却也有几分投缘。我对楚兄的身世来历一无所知,却相信楚兄生性良善。今日恕我交浅言深,想斗胆请问楚兄一句:你和九旋萍水相逢,不辞辛劳带她来岭南,当真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做件好事,而非另有所图吗?”

“天下没有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我的一切所为,自然也不会是没有缘由的。”楚回嘴角扬起,看着谢扬,故意停住了不说,直到谢扬脸色微变,方才轻轻一笑,慢悠悠地接下去道,“我离家出来世间行走,图的是识红尘,开眼界,见到有趣的人和新鲜的事,自然是想要凑上去的。青莲会是新鲜的事,九旋和知遥你嘛,便是有趣的人,还有窦小姐、姜兄弟和乔兄弟他们,我也都愿意结交。”

楚回折扇轻摇,笑道:“不知我这番贪图,知遥认为可还说得出口,听得入耳?”

谢扬将信将疑:“仅此而已,再没别的?”

“不然还有什么?”楚回一哂,“九旋年纪尚幼,亦非绝色,虽说身上有些钱罢,在下家中倒也衣食无忧,犯不着去贪一个小姑娘的东西。并且知遥你可别忘了,我看九旋想去青莲会,自知门路有限,一开始是想让她跟着你的,是你坚决不肯,我又不忍见小姑娘失望,方才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怎么如今你倒怀疑起我来?”

“楚兄所言有理,是我小人之心了。”谢扬突然起身向楚回施了一礼,道,“既如此,九旋是我先捡到的,我也有一份责任。南来一路,已让楚兄受累颇多,待青莲会后,便将她交由落春山安置罢。落春山别的不敢比,人总要多些,看顾一个小姑娘,也总比楚兄一个单身男子方便些,不知楚兄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哈哈哈哈!”楚回放声大笑,仿佛愉快极了,“知遥如此热心,我正求之不得呢,天可怜见,我总算是熬出头了。”

谢扬拿起两杯茶,一杯端在手里,一杯递给楚回:“咱们以茶代酒,一言为定。”

二人轻轻一碰,各自饮尽。

自那日将话说开以后,谢扬心防既除,对楚回便不再似之前那般冷淡疏离,又兼姜郁与楚回本来投缘,乔念对楚回也颇为欣赏,四人俱是青年才俊,年貌相当,气味相投,至此龃龉尽去,敞怀论交,真觉有说不出的投契,彼此惺惺相惜,相见恨晚,时常相携出游,竟成了知交好友。季朴看在眼里,也自欣喜,对楚回亦更是满意。

转眼已是青莲会前夕,是夜恰逢浮霞城中举行花灯会,金吾不禁,彻夜长欢,一番热闹足以想见。姜郁一早便派人送了信来,夜间要带众人去一个新鲜地界儿。

若论吃喝玩乐,四人中姜郁排第二,便再没人敢排第一,但凡得他举荐的玩意儿,往往都有奇趣,一应酒楼饭馆、歌台舞榭,竟比乔念这个地头蛇还门儿清,是以楚回心中十分期待,早早便收拾停当了,只等人来请。

看看寅时将至,房门响了,楚回只道是来请他的人,兴冲冲过去开门一看,却是苦着一张脸的九旋。

“怎么?”楚回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九旋登门,准没好事儿:“我听说今夜城中有花灯会,本来和青萝姐姐紫苏姐姐约好要去的,可是青萝姐姐方才不小心将脚扭了,行走不得,紫苏姐姐要照顾她,也去不成了。”

楚回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由在心头暗叫一声不好,连忙道:“不去便不去呗,青萝和紫苏平日里那么照顾你,难道你好意思扔下她们自己出去玩儿?都说朋友之间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若是你啊,便会二话不说地留下来陪着她们,哪儿也不去。”

九旋正要说话,谢扬走了进来,两眼望着楚回,脸上似笑非笑,显然已将二人方才的对话听了去,并且对楚回这种哄骗小姑娘的行径十分看不上眼。

“谢大哥。”九旋委委屈屈叫了一声,眼巴巴看着谢扬,“青萝姐姐和紫苏姐姐去不了花灯会,楚大哥说我应该留下来陪她们,可是我想去花灯会,姐姐们也让我去。”

“人家让你去,那是讲义气,不愿意拖累你。”楚回生怕谢扬心软,赶紧抢着道,“人家对你讲义气,那你呢?是不是也该对人家讲义气?”

他一面说,一面挤眉弄眼地向谢扬使眼色。

谢扬又好气又好笑,背过九旋附到楚回耳边低声道:“至于嘛?不过是个花灯会,就算让她同去,随便找个人看着便是了,也值得你这样舌绽莲花地哄骗小姑娘?”

“怎么能带她?没看出来,知遥你行事还真是放浪不羁,独具一格啊!”楚回吃了一惊,“若是别的地方也罢了,带上她不过添点儿麻烦,但咱们今日可是去花船啊!我就算再不将世俗礼教放在眼里,也不敢带小姑娘去那种地方,缺了大德了。”

“什么?”谢扬也吃了一惊,“去花船?”

“你不知道?”楚回十分诧异,转念一想又笑了,“是了,定是你平日里总一板一眼的像个老学究,姜兄怕你不肯去,这才故意瞒着你的。哎呀,不过是喝几杯酒,听听小曲儿什么的,哪里便玷污了你这正人君子的清白了?男儿本自重横行,难道连艘花船还去不得?你也太拘泥了。”

谢扬看看九旋,思忖片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若换在平日,我可能当真不会去了,但眼下这个情形……我还是去罢。”

“什么?”楚回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知遥,我发现对你这个人啊,真是了解越深,惊喜越多,原来你也是会说笑话的,还说得这般好笑,以往是我是小瞧你了。哈哈,哎哟,真是越想越好笑。”

楚回笑得捂住了肚子。

“楚公子,是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要不要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一起笑笑啊?”一个悦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犹如风过珠帘,清亮剔透。

楚回抬头一看,原来是季寒陪着窦莹来了。

“窦姐姐。”九旋笑得嘴角裂到了耳后根,欢呼一声,向着窦莹飞扑而去。

窦莹怜爱地接住她:“几日不见,姐姐甚是想念九旋,所以过来瞧瞧。你这小没良心的,怎的也不过来瞧瞧姐姐?”

“我想来的。”九旋一指楚回和谢扬,“可是他们只顾着自己玩儿,都不带我,我又不认路。”

“嗨,你个小丫头,还挺会搬弄是非啊。”楚回气笑了,“你何时让我们带你去找窦小姐了?”

“我天天一睁眼,连你们的人影都看不到,怎么说?”九旋不服气,“我今天便可以去的,可是你让我留在家里陪青萝姐姐和紫苏姐姐。”

“青萝和紫苏?”季寒奇怪地道,“她们出什么事了?”

九旋赶紧将事情说了一遍,还说得巨细靡遗,十分清楚,连重复楚回和谢扬的话都没错漏一个字。她说得越多,季寒和窦莹便越好笑,楚回和谢扬也越尴尬。

等她说完,窦莹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楚公子这么高兴。”

季寒问谢扬:“你们要去哪里,这么不想带她?”

谢扬刚要说话,九旋已经抢着道:“他们要去花船。”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窦莹羞得玉面飞红,连头都抬不起来。

季寒脸色一沉,难得对谢扬说了重话:“知遥,你们去这种地方也罢了,怎么还让孩子听见?你几时变得这么不知轻重了?”

谢扬也窘得面红过耳,张嘴想说,又不知该怎么说,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还没抖利索,只恨脚下没个地洞可钻。